戲為六絕句

【題解】

庾信曾總結了六朝文學的成就，特別是他那句式整齊、音律諧和的詩歌以及用詩的語言寫的抒情小賦，對唐代的律詩、樂府歌行和駢體文，都有直接先導作用。而這也就成了如何評價庾信和四杰，是當時詩壇上論爭的焦點所在。于是，在唐肅宗上元二年（公元761年），杜甫創作了此組詩以表達自己的觀點。

這組詩以詩論詩，且形式是論詩絕句。每首可談一個問題；把多首連綴成組詩，又可表現出完整的藝術見解。在中國詩歌理論遺產中，有不少著名的論詩絕句，而最早出現、最有影響的則是杜甫的《六絕句》。此組詩前三首評論作家，后三首揭示論詩宗旨。其精神前后貫通，互相聯系，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因此，可以說是中華詩詞文化的瑰寶。

【原文】

其一

庾信文章老更成①，凌云健筆意縱橫②。

今人嗤點流傳賦③，不覺前賢畏后生④。

【注釋】

①庾（yǔ）信：庾信（513—581年），字子山，小字蘭成。南陽新野（今河南新野）人，南北朝時期文學家、詩人。其家“七世舉秀才”、“五代有文集”。文章：這里泛指文學。老更成：到了老年就更加成熟了。

②凌云健筆：高超雄健的筆力。意縱橫：文思如潮，文筆揮灑自如。

③嗤點：譏笑、指責。

④前賢：指庾信。畏后生：即孔子說的“后生可畏”。后生：指“嗤點”庾信的人。

【譯文】

庾信的詩賦與駢文章法，到了老年的時候就更加成熟了，他的思維開闊、大有凌空駕云之勢，筆力雄健，文思如潮更是揮灑自如。

然而，現在有些人對他留下的文章嗤之以鼻，指手畫腳，我想，如果庾信現在還活著的話，恐怕真的會覺得“后生可畏”了。

【原文】

其二

王楊盧駱當時體①，輕薄為文哂未休②。

爾曹身與名俱滅③，不廢江河萬古流④。

【注釋】

①王楊盧駱：這里指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這四人都是初唐時期著名的作家，時人稱之為“初唐四杰”。詩風清新、剛健，一掃齊、梁頹靡遺風。當時體：指四杰詩文的體裁和風格在當時自成一體。

②輕?。╞ó）：言行輕佻，有玩弄的意味。此處指當時守舊文人對“四杰”的攻擊態度。哂（shěn）：譏笑。

③爾曹：你們這些人。

④不廢：不停止。廢：停止。此處比喻“四杰”等人的優秀作品以及他們的名聲像長江黃河一般流傳不息。

【譯文】

王勃、楊炯、盧照鄰和駱賓王的詩歌體裁，在當時那個年代，已經達到了極其高端的造詣，他們的詩文體裁和風格能夠自成一體，但有些守舊的文人卻總是拿出一副言行輕佻的態度，進行無休止地譏笑“四杰”所作的文章。

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文人啊，思想頑固，墨守成規，最終只能是生命與名聲一同消亡，而四杰是不會受你們影響的，他們的名字和著作會像長江和黃河那樣流傳千古、萬世流芳。

【原文】

其三

縱使盧王操翰墨①，劣于漢魏近風騷②。

龍文虎脊皆君馭③，歷塊過都見爾曹。

【注釋】

①翰墨：筆墨。

②風騷：“風”指《詩經》里的《國風》，“騷”指《楚辭》中的《離騷》，后代用來泛稱文學。

③龍文虎脊：比喻華麗的文辭。

【譯文】

有人說，即便是王楊盧駱四杰操筆作詩、揮毫潑墨，他們的文筆風格相對于漢魏時期的著作，還是差很多，他們的詩風只能算是接近《詩經》和《楚辭》。

但依我看，他們華麗的文辭，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不像你們這群只會墨守成規的頑固不化之人，所有作品都經不起長久的推敲。

【原文】

其四

才力應難跨數公，凡今誰是出群雄？

或看翡翠蘭苕上①，未掣鯨魚碧海中②。

【注釋】

①翡翠：鳥名。蘭苕（tiáo）：蘭花和苕花。

②掣（chè）：拉，拽。

【譯文】

你們這群人的文采造詣，應該說是很難超越初唐四杰，當今所有的文人都出來比試一下，試問，又有誰的成就能夠超過他們而雄居天下呢？

或者再看看你們的作品，不過是如同盤旋在蘭花和苕花之上的翡翠鳥一樣，缺少大的氣度與目光，更沒有在大海之中掣取鯨魚那樣的雄偉氣魄。如果與“四杰”相比，簡直是微不足道。

【原文】

其五

不薄今人愛古人①，清詞麗句必為鄰②。

竊攀屈宋宜方駕③，恐與齊梁作后塵。

【注釋】

①?。嚎床黄?，輕視。

②必為鄰：一定要引以為鄰居，即不排斥的意思。

③屈宋：這里指屈原和宋玉。方駕：才能并車而行。

【譯文】

要想提升自己的文學造詣，不但不能輕視像庾信、初唐四杰這樣有作為的今人，同時也要敬重古人，不排斥他們清雅的詞藻和華麗的句式，而是要積極地去學習，爭取靠近他們。

我認為，如果你們想與屈原、宋玉齊名，應當首先練就扎實的文筆功力，才能與他們并駕齊驅；如若不然，恐怕就要像齊梁的文人一樣無所作為，只能是步入他們的后塵了。

【原文】

其六

未及前賢更勿疑，遞相祖述復先誰①？

別裁偽體親風雅②，轉益多師是汝師③。

【注釋】

①遞相祖述：互相學習，繼承前人的優秀傳統。復先誰：又怎么能分出誰是先誰是后呢？

②親風雅：學習《詩經》風、雅的傳統。

③轉益多師：多方面尋找老師。汝師：你的老師。

【譯文】

那些輕薄之輩，最終才華不及前賢是毋庸置疑的，因為，互相學習與繼承前人的優秀傳統，這兩種態度又怎么能分出誰在前，或者誰在后呢？

區別和裁剪、辨別真偽，淘汰那些形式內容都不好的東西，多多親近和學習《詩經》風雅的傳統，虛心向前賢學習，多方面的尋找老師以便來提升自己，這才是最重要的，也只有這種方法才是能使你有所成就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