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圖拉真。
東沒有畏懼,這幾日挨打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他就會歸這對姐弟所有。至少他們看上去是好人,不會突然間就恨不得殺了自己。
奧拉眉頭擰成麻結,她躡手躡腳地下床,抓起東的手腕關節,把他往床下塞。
東心頭一暖,奧拉看來是害怕自己挨打,他們果然是好人。他一定要用性命保護好這個女孩。
床下一塵不染,能看到奧拉粉嫩的足尖。
“你也進去!”奧拉壓低聲音對奧盧斯說。
“我進去干嘛!”奧盧斯肢體動作十分夸張,聲音保持了克制,沒有被門外人聽見。
“這個時間了,他會以為我們在干嘛?”
奧盧斯悻悻也鉆進了床底。兩人大眼瞪小眼,彼此之間使了個眼色示意噤聲。
敲門的聲音越來越急促,門外人像是失去了耐心。這個神秘的家伙似乎缺乏最基本的涵養,不像是圖拉真那樣的顯貴,更像是城外流竄的暴徒。
東握緊拳頭,要是真竄出一個彪形大漢,他有信心將敵人打得滿地找牙。
“是誰?我已經睡了。”奧拉強作鎮定。
“我是圖拉真大人的書記官,卡爾。”男人的聲音很著急,“我有急事向您說明!”
“什么急事?”聽到門外的不是圖拉真,奧拉舒了一口氣,“不急的話明天我們再說?如果是那位東方的角斗士的事,價格還有轉圜余地。”
“不是,這件事比我的命還重要!”卡爾氣喘吁吁,“求您開門,讓我進去。”
奧拉也被卡爾的氣勢嚇了一跳,猶豫再三,她還是選擇了開門。
東大氣也不敢喘,他直直盯著門口男人的腳尖。
只是他看到了粉紅色花瓣落在了男人的周圍。
“恕我唐突冒昧,奧拉小姐,我尋找了你很多年,只希望你能嫁給我。”卡爾的聲音堅定,東能看見他彎曲的膝蓋。
“我……”奧盧斯在床底下差點罵人,他本來體格就大,一抬頭撞到了床板。
還好奧拉及時咳嗽將這聲音掩蓋了下去。而奧盧斯的嘴也被東捂住了。
奧盧斯白了東一眼,氣沖沖地將手甩開,默不作聲。
“敢問……我認識你嗎?”奧拉覺得不可思議,她自打出生,就一直生活在赫庫蘭尼姆,去過最遠的地方不過是西北方的那不勒斯,為什么這個叫卡爾的男人會突然向自己求婚?
卡爾單膝跪地,直視著她的眼睛。
都說眼睛能反映一個人的品格優劣,奧拉只能在這雙眼睛里看到真誠,即使她涉世不深。
“您可以不必回答我,但請務必考慮。”
卡爾就這樣保持著姿勢,粉紅色的花橫在他胸前,就像是寶石鑲嵌的盾牌。即使奧拉用最惡劣的話攻擊他,他也不會后退一步。
“我有些不明白。”奧拉后退了幾步。
“您無需明白,”卡爾將花放到一邊,從長袍中取出一枚金光閃閃的戒指,“你只要知道,世界上有這么一個人死心塌地的愛著你,他愿意與你相伴一生。他愿意穿過山脈,森林,無論你在哪里,他都會時刻伴你左右,如果你不愿意,他只會遠遠的看著你,但永遠不會忘記。”
那是一枚純金打造的戒指,上面隱隱鐫有銘文,如今已經難以看清。卡爾將戒指舉過頭頂,像是前來供奉圣物的使徒。
奧盧斯的嘴長得老大,他已經憋到極限了,夸張地張著嘴做出嘔吐的動作。
自己做還不算完,他捏著東的臉,強迫他陪著自己嘔吐,借此表達對這一番言論有多反胃。
東看奧盧斯的樣子想笑,他比自己還小兩歲,面部表情比自己豐富太多。
而且這話說得明明挺好聽的,怎么奧盧斯的反應這般激烈?
話說回來,果然女人都是魔鬼,就算是阿舒爾憑空出現在門口他都不覺得奇怪了。
奧拉沒有回話,一時間房間內闃無人聲。
“對不起,我們只有一面之緣,我不能答應你。”奧拉的聲音平靜又不失禮數,“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可以先認識一下。”
卡爾沮喪的表情透過床板都能猜到,東舒了口氣,他將拳頭放松,全身肌肉像是經歷了一場曠日之戰。這一切都是在他不自知的情況下發生的。
他也很好奇,為什么自己會有一點感到慶幸?
卡爾站起來背過身去,他的腳后跟長滿了老繭,像是常年跋涉在山河湖海之間。他把戒指收入長袍,轉身準備離去。
他手上的花在凋謝。花瓣零落在門前,像是為他鋪了一條粉色的路。
東看到那枚金色的指環掉在了自己眼前,他伸出手將指環撿起來,放在手中摩挲端詳。他想把戒指交還給失主,但他不敢發聲,直到卡爾已經走遠了。
作為圖拉真的角斗士,他與書記官卡爾有過幾面之緣。
一次是在羅馬的庭院里,他在向圖拉真匯報賬目。一次是在浴場中,他在精心修剪指甲。
印象里這個男人總是沉著臉,從不說多余的話。也不知道今天他是哪根筋搭錯了。
“太惡心了。”奧盧斯還沒緩過勁來,夸張地做動作。
奧拉笑出了聲,她用指尖頂著奧盧斯的腦袋,“你都已經十六歲了,早就成人了,心里就沒個喜歡的姑娘?”
“姑娘哪有角斗士好玩?”奧盧斯一臉難以置信,“姐,你居然問出這種話!”
東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汗水讓他的傷口隱隱作痛。
“你別誤會,我是說角斗士比賽。”奧盧斯對著東擺手,“明天你可得好好表現,要是少了條胳膊,我就白出這么高的價了。”
東看著嬉笑的姐弟二人,點了點頭。
他一直都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的點頭就代表承諾。
他的故鄉是一個重視諾言的地方,即使為這個諾言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他們管這個叫“一諾千金”。
“期待你明天的表現了,我的向導。”奧拉對東微笑,一邊用腳將嬉皮笑臉的奧盧斯踹出房門。
東被專人押送回了角斗場的地下,老鼠在地面橫行,茅草散發著腐臭的味道。
阿舒爾一臉壞笑地看著東,他囂張地錘著口哨。
東靠在茅草堆旁,透過透氣口仰望天空,維蘇威火山莊嚴肅穆,寥廓的火山周圍群星燦爛。
明天他必須贏。
他捶打著自己的胸口,讓自己變得冷靜。每一次疼痛都能讓他意識到,自己是一個殺伐無數的角斗士。戒指在胸口咯得他很疼,明天找機會要還給卡爾。
而跨過明天,迎來的將是自由。
他望著月亮,嘴角抬起來。他笑了,自打他記事起,他就沒這樣笑過。
當然他沒有注意到自己表情的微妙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