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一放亮,蕓娘便被雞鳴吵醒了。
扭頭向床外看去,只覺心里一疼…
地上篝火未熄,旁邊擺滿了成捆的枯枝,而自己的初哥卻靠在墻上,正兩手環抱睡得正香。
掙扎著從兩個閨女的纏繞中起身,蕓娘下了床走到沈明倫身邊,輕輕推了推他。
“初哥,醒醒,地上涼,仔細再得了病,快去床上躺一會。”
沈明倫迷迷糊糊睜開眼:“姨娘,您怎么醒了,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蕓娘含淚扶起沈明倫:“天都亮了,這火可是一夜未熄,初哥是什么時候睡得?”
沈明倫揉揉眼睛:“就剛剛瞇了一會。”
“你可是又出去了,怎么又多了這些子柴火?”
見沈明倫點頭,蕓娘心疼道:“快去再睡一會兒,姨娘去熱熱兔肉,等你們醒了正好吃口熱的。”
聽到吃,沈明倫渾身一激靈:“我得出去一趟。”
沈明倫說完,便強打起精神往外走。
“初哥,你要去哪里?”
沈明倫回頭笑道:“去姨娘昨夜說的李嬸家。”
“你去她家做什么?”
沈明倫得意一笑:“給你們弄糧食去。”
“初哥,還是算了,她家也不富裕…”
見沈明倫揮揮手便走了,蕓娘只得愕然住口。
一進李嬸家的院門,沈明倫便揚聲喊道:“李嬸在家嗎?”
“是誰?”一個健碩的婦人探頭問道。
“隔壁沈家,我是沈明倫。”
李嬸立即一臉堆笑迎出門:“原來是沈家小相公,身子可大好了?”
“托嬸子的福,已經沒事了!”
“哎呦,瞧瞧這一臉青紫,看著就叫人心疼,快進屋暖和暖和。”
沈明倫也不客氣,謝了一聲進了屋門,便瞧見一個老漢、兩個青壯,還有一位樸實的農家女,正圍坐在一起吃飯。
殷勤地請沈明倫落了座,李嬸便指著四人笑道:“這是俺當家的,本名就叫李老蔫,平時種種地,偶爾也幫人打個鐵。”
沈明倫立即一拱手:“老蔫叔好!”
李老蔫,果然名副其實,一聲不吭只會點頭。
“這是俺倆小子,大的叫李鐵柱,小的叫李鐵栓,除了幫他爹打鐵,成日里就是打架斗毆。”
鐵柱?鐵栓?
想來因他爹打鐵,便直接用“鐵”當了名字,而且個個健壯魁梧,看上去竟有些彪悍之氣。
“沈公子好!”哥倆豪爽地一抱拳。
沈明倫急忙笑道:“兩位兄長好!”
“這是俺閨女秀琴!”李嬸指著閨女笑道,“鄉下女子沒個見識,就會傻笑也不知打個招呼,小沈相公千萬不要見怪!”
秀琴,長得倒是豐潤…嗯結實,就是太過害羞,瞅了自己一眼就紅著臉低頭。
“秀琴妹子好!”
“嗯。”
見秀琴低頭應了一聲,然后又偷偷窺視自己,瞅見自己正在看她,急忙又低下頭,臉…卻紅得更厲害了。
沈明倫暗笑,難道是…思春了?
“小沈相公,一大早還沒吃飯吧,要不…在俺家湊合一下?”
李嬸倒是干練,待人接物很是爽利,看來就是“一家之婦”了。
沈明倫擺手笑道:“嬸子不用客氣,我來您家…是有事商量!”
李嬸笑道:“鄰里鄰居的,沈公子吩咐就是。”
“我家的事,想必嬸子也知道了。”
“可不,昨夜那么大的動靜…”李嬸感嘆道。
沈明倫點點頭:“我便是為此而來,想從您家換點糧食…”
“換糧食?”李嬸愕然問道,“即便被打發到西莊,沈家還能少了你們母子的吃食?”
“一言難盡啊!”
李嬸急忙問道:“怎么回事?”
沈明倫嘆了口氣:“嬸子,您聽我說…”
聽完了沈明倫的訴說…
李老蔫皺著眉頭搖搖頭,順手從懷里掏出了旱煙袋。
李鐵柱卻一咧嘴:“哼,你們這些大戶…”
“還不如俺們莊戶人家有情義!”李鐵栓惡聲惡氣補充道。
而秀琴,已然同情地抬起頭,正淚眼朦朧瞧著自己。
李嬸不由埋怨:“這寒冬臘月的,昨日又下了一天的雪,既然家里沒糧沒柴,你姨娘怎么不明說。若昨晚就知道了,俺們雖不富裕,可一頓熱飯幾捆干柴總還是有的。”
沈明倫苦笑道:“糧食、干柴誰家都缺,姨娘也是怕你們為難,所以…就沒敢開口。”
李嬸沒好氣道:“俺們是缺,可既然鄉鄰有難,莊里家家勻出點糧食干柴幫你們渡冬,又算得了什么?”
說完,李嬸便攆著秀琴:“閨女,再去弄些吃食,給沈姨娘她們送過去,怕是都快頂不住了。”
“哦!”秀琴風風火火跑了出去。
沈明倫不由感動,果然還是勞動人民最親,難怪網上總說什么“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多謝李嬸!”沈明倫立即起身行禮。
“都是鄰居,客氣個什么勁?”
扯著沈明倫坐下,李嬸便笑道:“就為了這點子事?沈公子放心,都交給嬸子,回頭就通知大伙,俺們一起給你們湊湊,總能熬到明年開播…”
沈明倫急忙笑道:“不敢勞煩嬸子,我其實…另有他事!”
“哦?”
“我本是個秀才…”
李嬸點頭笑道:“昨兒就聽你姨娘念叨過,說你還是什么第一,以后沒準就是位舉人老爺。”
“舉人倒不敢當,只是按照朝廷的規矩,秀才每年能減免十畝田賦、兩個徭役。我家都是女人,名下又只有五畝旱田,這空出的五畝田賦和兩個徭役,不知嬸子感不感興趣?”
李嬸眼前一亮,不由拍手笑道:“那感情好,西莊的里正李桂仁,就是俺男人的本家哥哥,手續辦起來也很便利。只是…小沈相公準備怎么算?”
“按規矩該怎么算?”
“都是田賦的七成。”
剛得了人家的恩德,沈明倫便干脆道:“那就五成!”
“這怎么行?”李嬸搖頭道。
沈明倫笑道:“嬸子才說過,都是鄰里鄰居,剛才您可沒把我當外人。”
李嬸笑道:“行,那俺家…可得了公子的便宜呢。”
沈明倫笑了笑,又有些為難道:“嬸子,能不能預支些糧食…和干草,畢竟我們一家四口還有那些牲畜…”
“當然!”
李嬸立即點頭,并笑呵呵道:“糧食雖然精貴,可干草卻不值什么,今冬你家的草料俺們包了!”
說完,又推推李老蔫:“去準備五斗糧食,再推一車干草。沈公子給咱免了兩個徭役,總得給主家出把子力氣啊,你再領著兒子去給修繕一下房子。”
李老蔫磕磕旱煙袋,不聲不響點了點頭。
李嬸笑呵呵取過碗筷,熟絡地放在沈明倫面前:“沈公子,先吃飽了飯,再去給你家收拾!”
當沈明倫離開了李家,匆匆趕往縣城的時候,李嬸一家已然敲開了沈家的院門。
李嬸提著粥桶,秀琴拎著食盒,李老蔫背著工具箱,李鐵柱扛著一袋糧食,李鐵栓則推著一車干草。
而潸然落淚的蕓娘,就沐浴在一片火紅的朝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