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姑娘,這含血凝總共四兩多,我算你五兩,一兩三銅,共十五銅,這清心錢最近缺的嚴重,漲價了不少,我算你五銅一兩,你這兒三兩左右……”
藥鋪的老板是個溫文爾雅年紀偏大的中年人,頭戴一定棕灰色的方形帽子,鬢發已經須白了不少,臉上也已經是皺皮累累,但那口牙卻都還整整齊齊地碼在嘴里。
他一邊用他的小秤側量從瓦罐和粗布包裹的藥粉和脫了水的藥材,一邊又問起暮老爺子的身體。
“嗯,爺爺很好,一天少不了二兩酒呢。”暮云帶著些許的憤意回答。
“人老了,還是得多勸勸,酒嘛,幾天喝一點對身體才好。”老板一一將干藥材鋪在自己晾曬的簸箕之中,雖然暮云已經曬干了,但這是行業的規矩,所以買賣雙方也就達成了默許的契約,畢竟萬一沒曬干便大意放入取藥的柜子里,可是會壞了其他藥材的。
出了藥鋪,暮云便一邊逛著街市一邊告訴夙谷剛才那個孩子的事兒。
“包子鋪的老板說那孩子不知是哪家侍女失了身子,難產而死生下的遺孤,因為沒人愿意認養所以大家就‘孤兒孤兒’地叫他。”暮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這種事情雖然在城里已經如掀不起什么波浪了,但女性天生的憐憫還是讓她難受起來。
“聽說他從小就是乞討為生,有時候偷幾個錢混混日子。”暮云繼續講述著,她想起自己的爹娘,要是爺爺不在了,她也會乞討為生,還是被人賣去春樓呢?
“大概他的一生就這樣了吧。”夙谷在暮云身后輕輕地說了一句,言語里透著一絲凄涼,令暮云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認真地看看他。
“怎么了?”夙谷呆呆地問道,兩只眼睛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呆滯。
“沒什么。”暮云過頭繼續走在前面,左看買手飾的朱玉綠簪,右看看沿街而擺的糕點脆餅,嘴里還輕輕念叨著:“要是你是個貴家子弟能償還我一筆錢就好了,還能給爺爺裁件新衣服。”
“云兒,這點夠嗎?”夙谷似乎聽到了暮云的低語,輕聲叫住了她,攤開自己緊握的右手,三個銅板在陽光下散發著手掌的溫度。
“噗~”暮云嗤笑了一聲,讓他把錢拿好,待會兒要買東西的。
“爺爺也許說的對,醫者救人不應該為了錢而救人。”暮云背著手慢悠悠地走在夙谷的旁邊,此時陽光正好,微風不燥,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暮云帶著夙谷在集市里買了不少東西,花了五銅買了一條肉,兩銅提了一塊豆腐,一銅拿了兩串糖葫蘆,又花了好幾十銅買了幾尺布、粗紙和灶房的醋和香料。賣藥材的幾十銅就這樣一點一滴地溜走了。
暮云吃著甜甜酸酸的糖葫蘆,像一個孩子樣子地笑了,夙谷看在眼里記在心里,要到嘴邊的糖葫蘆硬是被他拿在了胸前。
殊不知,在街道旁邊高高的客棧里,一扇窗半掩著,里面正有一個人窺視著他倆。
“去,跟著她,別在給我跟丟了!”那人聲音冷漠,卻又帶著莫名地興奮。
“哈哈…哈哈哈…”
……
出了城門的倆人慢悠悠地走在川流不息的官道上,漸漸地人群都從各自的路口轉向各自的小路。
“清一,你還記得你爹和你娘的樣子么?”暮云倒走在路上側頭問著夙谷,突然靜美的小臉皺起眉來,“你的糖葫蘆怎么還不吃呢?”
“給你吃。”夙谷把糖葫蘆支向暮云的面前,呆呆地回答,卻又裂開嘴傻笑起來。
“嘿嘿嘿…嘿嘿嘿…”
“你吃吧,我的已經吃完了,我可不會搶你的。”暮云突然像個親切的大姐姐,在路旁停下,伸出手將竹簍提了起來,“把竹簍給我吧,你背了一上午了,累壞了吧。”
“我不累。”夙谷堅持要自己背回去。
“聽話好不好?”暮云突然嚴肅起來,命令道。
“你吃我就給你,不然我就背回去。”夙谷傻笑起來。
“上面都有你的口水了,我才不吃。”暮云白了一眼,放下了背簍,心念道:我跟一個半傻的人爭什么了呢?
“那你背吧,不行了就叫我。”暮云靜靜地背著手走在夙谷的旁邊,時不時看著夙谷津津有味地舔一舔他的糖葫蘆,在里覺得有些好笑。
“要是你是一個正常的人,知道里自己這個樣子,你會不會笑啊?”暮云在想著夙谷正常的樣子,她望著遠方的被煙雨染翠的山林,忽然擔心起不就后就要征收的稅錢。
……
“找到了么?”
此時正在城中四處找尋的背劍修士與同門的男女碰了面。
少男少女相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
“長師叔現在怎么辦?”
“我回去通知長老們,你倆就在這里喬裝繼續搜查,切記小心。”背劍修士沉寂了一會兒終于做出了決定。
“是!”倆人恭敬地鞠了一躬趕緊往住的客棧退去。
背劍修士一臉嚴肅邁著步子往城外迅速跑去,在城池附近是禁止從空中飛過的,一經發現城中的修士和府兵可立即擊殺,這是治皇二十八年便頒布的規定。
“少…爺…”
街道旁的客棧里,剛經過一場云雨的貴公子掀開簾布從床上一臉倦容地站了起來,往桌邊一座,床里的女人便扭著身子為他倒上一杯熱茶。
“下去吧。”貴公子語氣里有些不滿。
“是。”女子欠身行禮,踏著小碎步便掀開琉璃簾子退了出去,房門外還傳來放蕩的喧鬧聲。
“事兒辦得怎么樣了?”貴公子拿起白色的茶杯正要喝一口。
“人……人跟丟了!”仆人戰戰兢兢在琉璃簾子外跪撲道。
“沒用的東西。”貴公子似乎早有意料,只是輕聲責罵了一句,輕輕地喝下一口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
“給周輕的賀禮備好了么?”
“小的已經備好了。”仆人在外輕聲回答道。
“晚上再備一份薄禮,明日去拜訪一下。”貴公子將身上的衣服輕輕脫了去,往床鋪走去,又道,“下午找個刺激點的女人,最好是會叫的,這女的我已經玩膩了,多付一些錢給她。”
“小的明白。”
“下去吧。”
暮云同夙谷回到竹屋時已經是正午了,太陽也熱得火辣,暮老人早已經在屋里的涼椅上躺著歇息了。
“爺爺,今天買了豬肉,我讓清一去菜地里摘些青瓜,炒著吃好不好?”暮云乖巧地提著茶壺給老人倒上一杯茶水。
“好…好…”老人有氣無力地回應著,也許是因為陽光的火熱,倒讓靠著山腳的竹屋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睡意,桌上的熏香如針一樣地往房頂上冒,驅散著山間的蚊蟲。
“您先睡會兒,飯好了叫您。”暮云將茶水遞給老人,輕快地走了出去。
夙谷已經將青瓜摘了回來,暮云乖巧地站在夙谷身旁,看著夙谷麻利地將青瓜的皮一圈圈地削下來,又一刀將長橢形的瓜破開,她便將瓜瓤去除,放在眼前的木盆中洗滌,又將青椒剝了頭放在碗里。
灶房里靜極了,只能聽到菜刀踏踏踏地在菜板上游走,清冽的泉水順著竹管汩汩汩地滑進木盆,外面的風也靜了,不再撥弄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倆人就這樣靜靜地做著午飯。
“暮大哥,暮大哥……”
肉和青椒剛下鍋,炒出辣香味,護欄外便傳來媒人粗重的呼喊聲,暮云剛打算站起來去招呼一下,暮老頭便走到廚房讓她待哪兒就行,他去看看。
“老妹,怎么周家公子這是要來了?”暮老頭走下石階,一把攙扶住喘著大氣的媒人。
“這么說您孫女這是同意了?”媒人一聽這話,氣也不喘了,擠著眼睛輕聲問道,手里的粉色手絹頓時光艷起來。
“噓~”
“孫女也都這般年紀了,爹娘也不在,我替她做主了。”老爺子笑著把媒人迎進主房里,渾圓的媒人聽到這話自然笑的合不攏嘴,話語聲小了不少。
“老哥,這事兒,你就看得遠了,不是我吹捧人家周公子,但人家確實有錢有房的,遠的咱不說,在那南川城,城主都要給他家幾分面子。”媒人笑著給老爺子分享自己的心得。
“前幾日,我去他家細說您家孫女的事兒,一聽有戲,夫人當即就跟我說啥嫁妝都不要,只管讓你家云兒嫁過去就行了。”媒人一面高興地說著,一面想著前幾日那周家夫人答應事成之后要送她的那對翡翠鐲子,碧綠清透,真是好看。
“爺爺,我不嫁。”
暮云突然出現在了門口,滿臉委屈地說道。
“云兒。”老爺子似乎有些怒氣,眉頭一皺嚴聲歷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何不嫁?”
“我娘說過,她會在我嫁之前就回來的。”暮云咬著下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云兒。”畢竟是親孫女,老爺子強硬的態度很快軟了下來,嘆著氣說道。
他望著孫女眼角輕輕滾落的淚珠,何嘗不心疼呢。
“老哥,要不再等等吧?我看你這姑娘還沒準備好。”媒人試圖緩和一下爺孫倆的關系。
“云兒,吃飯了,你怎么站在門外啊?”
正當這時,夙谷傻乎乎地端著青瓜炒肉走了進來。
“老哥?”媒人最為詫異,連忙想老爺子遞眼色問道。
“爺爺,我就是嫁給清一,我也不嫁出去。”暮云沒忍住的淚水漱漱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