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朔慢慢地走,心里在想著事——君如意說的、做的幾乎都讓他覺得合情合理,但他心底總是覺得有點別扭。
就是想不出別扭在何處?
越想不出,就越煩!
他走的本就是偏僻小徑,世上的人太多,這時他恰好不想見的就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事情。
可惜他自己本身就是個人,自己就是事情的本身!
偏僻的小道一片荒蕪,許多不知名的野花稀疏散布,雜草,野花在陽光下散發著一種莫名而又刺鼻的香氣。
這香氣讓他的心情變得有點怪怪的。
楊朔驟然停下腳步,抬頭望去,道路茫茫,不知所往何方!
他的心底忽然變得說不出的憤慨煩郁,一種拔刀砍殺的心緒不住地涌了上來。
仿佛已在催促著他拔刀!
楊朔就拔刀,淡淡的青光一閃,刀已揮出!
一條迅捷無倫的人影裹著淡淡的一道青光,人影飄動,刀光閃爍不停,在這片刻之間所到之處激起一片狂花、亂草。
幸而并沒有人在這附近,不然遇上楊朔這等凌厲無匹的氣勢,勢必為其所傷,一旦見了血,楊朔不免更瘋狂了。
誰知就在這時,突然間一陣琴聲飄入耳際。
那琴聲幽幽揚揚,深邃曠遠,令人有高深莫測之感,然而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舒緩祥和,一洗煩緒之心。
楊朔的瘋狂到了盛極轉衰之際,到了那時節雖然他能夠漸漸控制住自己,但總會被自己的情緒傷到,而此刻這琴聲響起便有如春風化雨般將他內心深處的瘋狂以最柔和的方式漸漸撫平。
忽然間“錚”地一聲輕響,弦已斷了一根,楊朔心緒恰在此時恢復,抬起頭,瞧見林子邊緣一個穿著月白色僧衣的年輕僧人正盤膝坐在一塊巨石上。
那僧人微微嘆息了一聲,道:“想不到我的功力還是差了一點。”說到這里,又朗然一笑,道:“不過這一曲妙諦清音總算給我彈完了。”
楊朔躬身道:“多謝慧施和尚!”
那僧人便是先前在大方禪師與沈輕弗大戰過后,獨力救走大方禪師的少年僧人慧施。
慧施站起身來,合十為禮,微笑道:“施主,許久未見了。”
楊朔道:“叫我楊朔便可。”頓了一頓,又道:“只是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在此地?”
慧施望著楊朔,目中閃過一絲訝然之色,隨即道:“小僧在寺中久未見施主到來,一時間動了出游之興,便攜了這把琴出來一游!不想今日在此碰見施主戾氣大增。”
楊朔看了這把琴,看見了斷了的那根弦,道:“這弦是因我而斷?”
慧施苦笑道:“這只不過是因為我功力不足!”
楊朔突然道:“這琴聲,你原本有何用意?”
慧施一怔,見他目中尚有幾分殺機、幾分難以索解,幾分憂慮,知他心緒雖然暫時平復,但是很容易又會亂了起來,就像是一把拉滿了的弓雖然松了幾分,但是其勢在發,欲止難止,同時自己的心頭不也有幾分疑慮?
于是又坐了下來,緩緩道:“雖已斷了一弦,勉強還能再作一曲,楊施主何妨坐下再聽一曲,一曲終了我再跟你細解!”其意甚堅。
楊朔應了一聲,坐了下去。
慧施雙手落向琴上,將落未落之際十指微微發顫,似是心緒未定,但這也只這一瞬間之事,跟著落下時已甚沉穩。
琴音陡響,如同春雨淅瀝落入花草從中,雨無聲,花草無覺,可在悄無聲息之中,花草春雨形成了獨有的一派繽紛春景之色。
琴聲輕柔婉轉,清麗雅致,楊朔聽得已漸漸忘了自我,胸中渾然沒有半分殺氣,等到一曲終了,尚且不自知。
等到他回過神時,慧施才微笑道:“楊施主果然妙解琴音。”說到這里,微微輕嘆道:“這曲琴音乃佛家驅魔心音,如有入魔道而無法自覺者,憑借此曲可令入魔者迅速癲狂而暴斃。”
楊朔忍不住道:“那為什么我聽了沒事?”
慧施道:“因為你天良還未泯,還對美好事物抱有向往,所以我這一曲反而能夠勾動你內心深處的善意,拉回正途。”他見楊朔還有些迷惘之色,便又道:“假如你天性已失,這曲琴音非但不能勾動你內心的善意,反而會引起你劇烈的反感,因此將你內心最深處的狂暴更加猛烈地勾動,剛強則折,這道理你應該懂。”
楊朔道:“那為什么琴弦會斷?”
慧施目中閃出一絲慚愧之色,道:“真是罪過,因為奏琴之時恰逢你殺氣最盛之際,那時我實在沒有把握。所以想著的是剛強則折的目的。及至后來發覺你居然能夠懂得這里面的妙處,平靜下來,我才換了法子,但是一開始動了殺機,用心不純,所以弦斷了一根。但這也是我功力不夠的緣故,若是夠了,也就不會如此。”說著,又仔細地凝注著楊朔,道:“只不過,楊施主的功力為何陡然間比以前增強了許多?”
楊朔將腰間藏著的七煞刀露了出來,道:“怕是因為此故!”
慧施訝然道:“原來是七煞刀!你既然知道此物不對,為何不棄之?須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楊朔搖了搖頭,道:“沒有這柄刀我就見不了一個重要的人。”想了想,接口道:“沈輕弗,我的弗叔!”
慧施一怔,道:“那你直接給了他不就好了?”
楊朔苦笑道:“我找了他很久,始終找不到。”
慧施仔細地看了看楊朔,他從楊朔身上察覺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可是就是說不出哪里不對勁,只是隱隱約約覺得很不妥,加上與沈輕弗有關,不覺間想得更深,但這些未經查證,不好說出口,于是道:“貧僧想去五臺山一游,可有興趣相從?”
有人做伴又怎會不好?
但楊朔瞧慧施一身樸素無化的打扮,平和的眼神,英俊的面孔,自然而然地流露一股瀟灑氣息,心下不自覺地有些嫉妒,生出自愧不如之感。
佛家講究四大皆空,各色人等視作一同,慧施待人更加如此,所以不論楊朔是俊丑貴賤,在他看來都是一般。
但是楊朔只不過是俗人一個,不免生出對比之心,人家不跟他比,但是差距就明擺著,不察而自覺。
很難去忽視,同時又覺得在他面前有些不堪,所以搖頭朗聲笑道:“咱倆若結伴,勢必會引起不少關注,可能我還會給你帶來麻煩,不如算了。天地悠悠,自來自去。”
慧施從中聽出幾分自傷之意,只覺不便勉強,于是道:“既然如此,那貧僧就自去了。”
楊朔點點頭,道:“你先走吧。不過有一點我一定要告訴大師,與你相識,甚感榮幸!”
慧施合十微笑道:“貧僧亦然!”抱起石上的琴,微一躬身,瀟然離去。
楊朔望著慧施的去向,心中一陣悵惘,好似喃喃自語般道:“和尚,快點走也好,離我太近都沒什么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