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朔醒來時,乳白色的晨霧已彌漫在了山間,但他并沒有心情去欣賞這山野晨曦時獨有的美景。
他的頭有點暈暈的,身子也有些乏力,那就像是一場大戰過后,虛脫至極地大睡一覺后醒來的狀態。
但他睡的地方不對,時間也不對,被打了一夜的露水以后醒來的樣子絕沒有那么好過。
七煞刀呢?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畔的刀,刀還在!
昨夜難道是一場夢?
剛想到這里,忽然間許多拔刀的瞬間就涌上了心頭,那絕不是一場夢!
但那人呢?
人又去哪了?
他根本不知道!
落日晚照,酒家前的旗幟在春風下悠悠飄動,淺草間猶自帶著雨后獨有的鮮草氣息。
春意盎然,春風拂面,這樣醉人的天氣下很能讓人有一個好的心情。
呂老板以前也會帶著十分悠然的心情來欣賞這等景色,但現在這種心情早已一掃而空。
只有急切,不耐,他的雙手直搓得熱汗透出,背心也有冷汗沁出。
他一時望望天,一時望望路。
天色越暗,路面無人,他的心頭就更急切了。
若是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今天的黃昏就是他這輩子的最后一個黃昏。
他忽然后悔起來,他本不該建議主家使計邀那人來殺人。
他若愿意老老實實地這樣過下去,這一天黃昏仍舊能跟以往一樣,賞著夕陽美景,平淡而又快活地度過。
就在這時,身后已有腳步聲響起,來的是店小二。
呂老板又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個店小二的時候,上一個老板姓劉,猶記得在他還是店小二的那天晚上,劉老板那一天似乎也是一直在提心吊膽中度過。
劉老板只擔了那一天的心,因為他只活到那一天!
那一天以后,店里原來姓呂的伙計就不見了,多出了一個呂老板。
“想必他也不愿意老老實實地活著!”呂老板心里想著。
這時伙計已含笑地身后,道:“老板進來用飯了!”
看起來真像是發自內心的笑。
呂老板回過頭,一臉陰沉地看著那伙計,冷冷道:“你先進去,我就來。”
那伙計從沒見過老板這樣的神色,也沒見過這樣讓人毛骨悚然的神色,一驚之下,趕忙答應,回身走入客棧。
呂老板看著小二的背影,咬牙低忖道:“我死也不能便宜了你!”
這時暮色漸深,望著那小二的身形已有朦朧之感,呂老板殺機陡起,握向懷中匕首,快步走上前去,離得只有尺余之距,驟然拔出,突然手上一麻,力道竟然使不出來。
他一驚之下回頭一望,那人不知何時已站在身邊,一臉深沉地看著自己。
呂老板呆得一呆,立即拜倒在地,喜道:“您回來得真及時!”
那人“哼”了一聲,才道:“及時看到一場好戲!”
呂老板臉上一紅,忙讓在一旁,引路進門。
日落西山,天邊的數點星光漸漸明亮起來。
君如意就坐在大廳里,帶著一種最為友好的笑意望著那人。
他本身就是一個高貴,孤傲的人,這世上已沒有多少人能讓他折節相交。
換句話說,每當他愿意以這樣的一種方式與人結交時,向來都能達到他所想要的結果。
但今天在這個人面前卻沒有了效果。
那人就坐在對面,對著君如意的微笑,顯得卻很平靜。
桌上雖然擺滿的,尋常人一輩子別說吃,看都看不到幾次的山珍海味也未能打動到他。
他只是這樣平靜地坐著,似是想要看看君如意能夠笑多久。
君如意的微笑已有些不自然了。
笑得有些臉麻。
所以他先開了口,“戰云先生腰間袋子里掛的想必不是人頭!”
那袋子就沉甸甸地掛在腰間,但人頭絕不會這么小,那又是什么?
戰云先生淡淡道:“這袋子里裝的本就不是人頭。”
君如意的瞳孔驟然收縮,在這一瞬間里忽然變得如刀鋒般銳利,可也就在這一瞬間過后,他又回復了那抹笑意,笑得似更友好了。
這一瞬間里的變化仍舊給戰云先生發覺到了,可他并沒有點破,就像沒有看到一樣,突然自腰間拿起那袋子,隨便一拋,便落在了君如意的面前,“打開看看!”
袋子上系了個結,活結。
君如意輕輕一拉,袋子里立即滾出了數顆珍珠。
珠子發出如星光燦爛般的光華,一時間竟照亮了滿室。
幾顆珍珠骨碌碌地從桌上滾到了地上。
看著簡簡單單的一拋,其實已是力凝而發,將力道控制得分毫不差。
適才若是君如意還有一點殺戰云先生的心,此刻瞧見了這舉重若輕的一拋,也不得不收起那份殺機。
君如意固然也能如此一拋,但是絕對做不到讓里面的珍珠不互相碰撞發出聲響。
君如意只是淡淡輕輕一眼,便看出這些珠子任一顆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但他看的眼神卻像在看一堆廢土,毫不在意,“先生這是何意?”
戰云先生道:“這是還你的招待費,七天六夜下來費你不少錢,我可不能占你便宜!”
君如意臉色變了變,突然道:“想不到閣下也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他忽然換了稱謂,可見對戰云不買賬這件事實在是很氣憤,可他也無法對這人怎樣。
戰云先生卻不發怒,只是笑了笑,道:“你以為這是我偷的?告訴你,這是我路上打發了一件不平事,那主家為了感激我,而我剛好也要錢,就跟人討了這一袋!”說到這里,站了起來,淡淡道:“也是我該走的時候了,只不過,以后你莫要再對我動心思,不然我絕不會客氣!”
君如意立即笑道:“先生如何這般說?難道咱們就不能做個朋友嗎?”
戰云先生嘆了口氣,道:“商人重利輕別離,你們這種人利益多于情誼,在下不敢高攀!”語聲方落,轉身大踏步出了門外,片刻間已沒入了黑暗中。
君如意望著戰云先生的去路,臉色漸漸歸于平淡,他不說話,別人也不敢問。
隔了半晌,終于拂袖而起,回身上樓。
一桌子山珍海味半點也沒碰過。
呂老板等人呆立半晌,心中均在好奇君如意為何如此簡單就放人走路。
窗外夜色迷離,漫天不見半點星光,君如意站在窗前,望著外頭一片茫茫,眼中帶著一股說不盡的譏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