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發回到后院的時候，看見陳由銘正站在那棵大槐樹之下，想來陳喚已經將方才前廳發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他了。

“喲，大伯，你不是去祖奶奶那兒找東西去了嗎？找什么？殺手嗎？”沈小發陰陽怪氣地問。

陳由銘沒有回答他的話，只問他：“你真的喝了玃如血？”

“當然了。”

陳由銘瞇著眼睛盯著沈小發看了好一會兒，才又說：“好。很好?！比缓笏麖难澏道锾统鲆淮€匙扔給沈小發，又說：“這是庫房的鑰匙，里面的東西應該能和你手上那本賬冊上的對得上。”

沈小發接過鑰匙，放在手里顛了顛，問：“萆荔丸也才里面嗎？”

“嗯?！?

“視肉呢？”

“視肉一直是祖奶奶在管理，你想要，可以自己去找她?！?

沈小發想了想，覺得控制見人這件事情沒什么意思，而且他大概也做不來，所以沒有說話。

陳由銘扶了扶眼鏡，盯著沈小發不懷好意地說：“從此往后，前廳不再過問后院之事。當家的，您好自為之。”說完轉身就走。

回到屋里，沈小發立刻就問何用玃如血在哪里。

何用點了點頭，從廚房里取來一把刀和一個玻璃瓶子，當著沈小發的面，一刀就給自己割了脈。沈小發大驚，伸手要去握住何用的手腕卻被他阻止。

隨著藍色的液體從切口處緩緩地流進玻璃瓶中，何用的那只手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透明的。

沈小發退后幾步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到底是什么？”

何用似乎壓根兒沒有聽到沈小發的問題，淡定地將那瓶藍色的液體向沈小發遞過去，笑道：“當家的，別怕，這血只是存在我手里的。等我去做個手套子帶上，別人就瞧不出什么了?！?

沈小發怎么可能不怕，日日夜夜跟他生活在一起的竟然連個人都不是。

何用卻似乎并不在意沈小發的反應，說：“當家的，飲了這個血，既可與食其肉者形成共生關系，又可成百毒不侵之體，但也事有壞處的?！?

“什么壞處？”

“飲其血者的壽數會受那玃如本身的壽數限制。玃如的壽命一般是二十年，十歲之上的玃如其血肉不可用，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喝了這個血，我最多只能再活二十年？！”沈小發騰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又驚又氣。

“但是……每一任當家的都要喝的，如果不喝的話……”

沈小發打斷了何用的話?！澳俏胰f一十年之后死了呢？那些人也要跟著我死嗎？”

“給了他們解藥就行。”

沈小發有些絕望地坐回椅子上，喃喃地說：“我爺爺是給我留了個什么東西？！”

“但是……”

沈小發長久以來積累的壓力終于在這一刻爆發，沖著何用大吼：“沒有但是！你要我四十歲就死嗎？我他媽的連老婆都沒娶呢！我死了，我爹娘怎么辦？我不會喝的！”

“不喝什么？”趙予獨的聲音突然從黑暗中傳來。沈小發這才注意到太陽已經落山了。

何用早就見過趙予獨，所以并不吃驚，回道：“玃如血。”

黑暗中的人沒有立刻回答。沈小發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過了良久，趙予獨才慢慢地從黑暗中走進光里，平平淡淡地說了句：“那就不喝吧。”

何用看了看趙予獨，又看了看沈小發，十分不甘心地點了點頭，說：“那我去把這個收起來吧?！?

沈小發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對何用囑咐道：“我沒喝玃如血的事情，不許跟我大伯說。”

“好。”何用沒有回頭，背影看上去十分落寞。

何用離開之后，沈小發問趙予獨：“你知道他是什么嗎？他不是人。”

“嗯。但是他是你爺爺留給你的，不是嗎？”

沈小發沉默了一會兒，看見一直蹲在墻角的象牙，又問：“你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要殺很多那邊來的東西？“

趙予獨輕輕“嗯“了一聲。

“你昨天是不是殺了一頭母蔥聾？”

趙予獨看了沈小發一眼，反問道：“今天發生了什么？”

“它們其實根本傷害不了我，它們連碰都碰不到我，所以……”

“所以它們可以直接攝走你神識?！壁w予獨直截了當地打斷了沈小發的話。

“攝……攝……什么？”

“神識被攝，你就死了?！?

沈小發啞然。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當家的”這三個字究竟意味著什么。

趙予獨伸手摘下沈小發的琉晶鏡，說：“這樣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春去秋來，繁華落盡。時光千篇一律，歲月卻因人而異。陳宅里的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又似乎全然不同。

李延年照舊望著陳家的大門抽著旱煙。在他漫長的人生中，最近這些年的日子過的尤其的慢。他甚至感到絕望，但又說不上來是因為什么。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戲臺下的看客，本想用戲臺上紛呈的故事填補自己無望而空洞的生活，可弦疾鼓密過后，他眼看著一個個精彩的人物入了出相的門簾，眼巴巴地等著，卻又遲遲見不到那入將的簾子被挑起，原本的無望與空洞在時間的發酵下，就漸漸地深刻成了絕望。

一聲刺耳的汽車喇叭聲將李延年的思緒拉了回來。一輛全黑的大轎車停在了陳家巷的巷口。車里下來一人，約莫五十歲上下，梳著油頭，帶著金絲框的眼鏡，穿著一身筆挺的灰色西服，锃亮的皮鞋踩在青石板的路上，發出“噠噠噠”的響聲。

那人路過李延年的早點攤子時，李延年叫住了他：“你去哪兒？找誰??？”

金絲眼鏡側目掃了李延年一眼，嘴角上翹，眼中卻全無笑意，答：“這里是陳家吧?！?

“是。您找誰？這會兒他們都還沒起呢。”

金絲眼鏡不再理會，徑直走過去，用力叩了叩門環。

來應門的不再是何用，而是一個看上去不過七，八歲的小孩兒。小孩兒上下打量著金絲眼鏡，客氣的詢問：“您尋誰？“

“六合四海，日月星辰，四時太歲。小朋友，我是來買東西。”

聽說來人是買東西的，那孩子立刻敞開了大門，將金絲眼鏡迎了進去。

進了正廳，那孩子只讓來人稍等，自已一溜煙的跑去了后面，看樣子是跑去請主事的了。

金絲眼鏡負手而立，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在透亮鏡片之后四處打量。他的正前方是一架比人還高的八扇屏，不知道是什么木頭做的，散出陣陣香氣。八扇屏的中間六扇陰刻著六個大字，最右和最左的兩扇則分別雕著兩幅蓮花?！拔ǎ?，人，通，其，道?！苯鸾z眼鏡嘴里念著那六個大字，心里卻在盤算如果把這六個字上的金箔都扣下來，到底能夠幾克重。

“實在抱歉，讓您久等了。”陳喚從屏風后面出來，看見金絲眼鏡的瞬間愣了一愣，隨即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皩O老板，您怎么親自來了？”

孫元生草草地跟陳喚握了握手，自顧自地就坐去了主座。“我如果不親自來，恐怕顯不出我的誠意。”

陳喚扯了扯嘴角，彎著腰試探地問：“上回給您的東西，還好用吧？”

孫元生扯了扯嘴角，沒好氣地說：“好用？哼。如果好用的話我還會出現在這里嗎？五百萬，我花了五百萬了喚小老板。你們就賣給我這么幾個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