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坐下去，站起來，又坐下去，站起來，再坐下去。沈小發處在這種狀態里已經快一個小時了。

新來的兩個小姑娘一聲不吭地貼著發票，是他上個星期布置給她們的任務。

墻上的鐘“滴答”“滴答”地走著。電腦上吳廢物的頭像不停地閃，在催他去交上個月的報表。

吳廢物是年后新來的財務主任。他的真名叫什么沈小發不知道，因為他上任第一天是這么介紹自己的。

“大家好，我叫Christopher，畢業于Sydney University，accounting的碩士…”

沈小發叫他吳廢物的原因特別簡單，因為他真的是個廢物。一個分不清借和貸，看不懂報表，甚至兩位數的加減都能算錯的廢物。公司每個月付給他兩萬塊，要他做的不過是直接從系統里生成一份報表，沈小發已經教了他好幾回了。

“一會兒開會要用，你馬上送過來給我，這是命令。”

沈小發看著吳廢物剛剛發來的信息，從鼻子里發出了一個笑，誰讓人家是銀行行長的兒子呢。

“沈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兩個小姑娘中長得好看的那個一臉關心地問道。

沈小發看了她一眼，玩味地笑了下。李麗一向對他格外上心，今天送奶茶，明天送咖啡，和他說話前都要把口紅補得分外亮，把衣領拉得特別低。沈小發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絕不是什么臭流氓。所以，奶茶咖啡來者不拒，口紅的香氣可以聞聞，但拉低的衣領絕對不瞄。

“哦，沒什么?！?

沈小發坐了回去，快速地點了幾下鼠標，然后起身就往外走。五分鐘之后，沈小發拿著打印好的報表，出現在了吳廢物的門口。

沈小發在門口敲了敲門，“領導，您要的報表?！?

“怎么這么慢？還有兩分鐘就開會了。”吳廢物抬眼瞥了他一眼，一臉不悅地說。

“打印機太慢了。”沈小發順口回了一句，把報表往吳廢物的辦公桌上一放。

吳廢物趕著去開會，沒工夫罵他，所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拿上報表就走了。

從吳廢物的辦公室出來，沈小發沒回財務辦公室，而是去了人力資源部。

“老徐！”還沒進門，沈小發就叫了一聲。

徐騁從電腦后面抬起頭，眼鏡片上映出他的電腦屏幕，是掃雷。

“喲，稀客啊?！毙祢G看到來人是沈小發，隨即又把頭縮回屏幕后面繼續玩游戲。

沈小發走過去，左手臂壓在徐騁的肩上，右手隨便指了一格。徐騁默契地用鼠標一點，果然是個“雷“。

“你，他X的?！毙祢G用口型對著沈小發罵了一句，然后沒好氣地說：“說吧，找我什么事兒？對了，新來的那兩個小姑娘的試用期報告你還沒給我。”

“這個不著急，我先請半天假。”

“喲，三年沒請過假的沈主任這是怎么了？”

“請半天病假，身體不舒服?！?

徐聘湊到沈小發面前壓低了聲音，說：“我看你是心里不舒服吧，新來的領導不好伺候吧。”

沈小發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說：“就說行不行吧。“

“行！不過，你知道，咱們單位有規定，請了假的，一律沒有年終獎。”

“我知道?！?

沈小發走到門口的時候，朝徐聘揮了揮手機。徐聘往自己的手機上一看，是一條微信：晚上八點，老地方。

徐聘心領神會，想給沈小發比個“OK”的手勢，一抬眼卻發現他早就沒影兒了。徐聘嘆了一口氣，又坐下去，重新開了一把掃雷。

徐聘和沈小發是高中同學。沈小發約的老地方就是他們母校后面那條街上的一個大排檔。

沈小發的皮膚很白，長相出挑，所以徐聘一眼就從人堆里看到了他。

“你們吳經理今天下午找你找瘋了！”徐聘掰著一次性筷子，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一半興奮，一半擔憂。

“哦，吃什么？”沈小發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你請客，那就先來個大盆的小龍蝦……他居然跑到我那兒，質問我說，他沒批，我怎么能給你假?！毙炱讣拥厍弥雷印?

沈小發正跟老板娘點菜，問了句：“蒜香的還是麻辣的？”

徐聘想了會兒，說：“麻辣的吧，蒜香的沒意思。”老板娘要走的時候他還補了句：“多加點兒辣?！?

“我確實沒找他請假，沒想到他居然跑去找你了。算我再欠你個人情。”

徐聘一擺手，說：“沒事兒。老子早就看他不爽了，直接白了他一眼，告訴他，病假是不用提前申請的，半天時間，也不用醫院證明。”

以沈小發對徐聘的了解，他可能確實是這么回吳廢物的，但是白眼兒絕對不會翻。

“謝謝啊?！?

沈小發給自己和徐聘倒了杯啤酒，兩人一口氣都干了。

“不過，你到底怎么他了？他光說你惹了個大事兒，問他具體是什么事兒，他又不肯說?！?

吳廢物說的大事就是沈小發給了他一份錯誤的報表，讓他在董事會上丟了個大人。沈小發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整整他。不過原本出報表就是有權限設置的，吳廢物讓沈小發出本來就是違規操作，所以他也不敢張揚。

一想到吳廢物氣急敗壞的樣子，沈小發就覺得很爽。

“沒事兒找事兒唄，可能是覺得我沒請假，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鄙蛐“l回道。

徐聘不大信他的話，但也沒有繼續追問。

兩人邊吃邊聊，轉眼就11點了。沈小發叫了輛出租車，本來想把徐聘扔上車就回家，可徐聘這個人明明酒量很淺，卻特別貪杯，二兩黃湯下肚，連路都走不直了。沈小發只好陪他一起坐上了車。

“那兩個實習生，你到底留哪個？別一直拖著?！毙炱缸眭铬傅厝碌溃骸八麄z條件差不多，不過那個姓李的姑娘應該是對你有意思，我看你就把她留下得了?！毙炱笢惖缴蛐“l跟前，笑的有些猥瑣。沈小發一臉嫌棄把他的頭推到另一邊，不愿意搭理他。

“我知道，你努力了好多年，姓吳的那個位置本來應該是你的，你心里不痛快，可誰讓人家是銀行行長的兒子呢？咱們要是有個好爹，不知道要比他強多少倍！但是你得忍著，忍著，咱這工作好賴也算是個鐵飯碗，現在外面工作多難找啊，忍著吧?！?

一路上，徐聘顛來復去地就那么幾句話，說來說去就是要沈小發忍一忍。

沈小發把徐聘送上樓，徐聘掏鑰匙開門的動靜很大，但他晃晃悠悠的，鑰匙怎么都插不進鎖孔里，最后還是他老婆給開的門。

徐聘的老婆見怪不怪地從沈小發手里接過自己老公，面無表情地說了句“謝謝”。

臨走的時候，沈小發對徐聘說：“我明天就辭職?！?

徐聘頓時睜開了眼睛，渾濁的眼睛突然就變的明亮起來，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十多歲的少年，但很快這種明亮就被空洞與麻木所取代。

“你說什么？！”徐聘不可置信地反問。

“老子不忍了?！鄙蛐“l笑了笑，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