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章 Chapter 1

那年夏末,江心和秋月白初相遇。

長長的走廊,墨綠掩映間,江心就立在那兒,臉朝教室,雙腿微微后傾,胯背部輕抵著石欄,雙手很自然地按壓在扶手上。那日是開學日,走廊上不止他一人,他們有的在嬉鬧聊天,有的在搬運新課本,還有的就只是純粹路過,比如秋月白。秋月白遠遠地就看見了江心——他穿著白襯衣,遺世獨立卻毫不給人違和之感。走近了,秋月白才發現,他那風輕云淡的面容中竟掛著一抹出塵的笑意,他像個世外高人一般,似是在看著“蕓蕓眾生”。秋月白心里“嘖”了一聲:得道高僧。

又一個新人走進教室,江心很自然地把目光落在了秋月白的身上。這個時候,他只看見了她的背影——她扎著毫無新意的馬尾,穿著土得掉渣的灰色T恤和棕色七分褲,所幸衣服下擺被掖進了褲子里,將“土意”給盡數抹去。她的身材很是瘦削,步子卻顯得極為伶俐,帶著一股寒人心魄的冷風。秋月白落座的時候,江心的目光也沒有離開她,他看到了她的側臉,那是一個很是清秀的側臉,江心不禁彎起了唇角:“美人如畫”。

高中的學習節奏很快,內容又高深莫測,剛入本城第一中學的時候,誰人不曾是各自中學里的佼佼者?可如今,彼此間的距離很快就被無情地拉開了。秋月白很慶幸自己沒有加入中考后的假日狂歡,而是聽從姐姐的教導,利用那段時間提前將第一學期的課本都自學了一遍。人們都以為秋月白天生聰慧,一點就通,才能每每名列前茅,卻不知她到底放棄了什么才能換來今日成果。江心自入學以來,成績一直不溫不火,和秋月白相較之下,更是差了許多。兩人一個永遠坐在前排,一個永遠坐在后排。雖然兩人的名字總被同班同學連在一起開玩笑,但彼此從來沒有和對方說過一句話。

坐在后排的江心,看著前排的秋月白,心里總是有點惋惜:明明是個美人,偏偏要做學霸!

寒冬臘月,課間晚自習休息時分,江心又獨自立在走廊,笑看“蕓蕓眾生”。一個要好的黃姓同學走了過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頭,順著他的目光往教室看去——秋月白正旁若無人地看著書。

“你說她怎么就不覺得累,天天這么學,沒見休息的,看著多不合群啊,沒點煙火氣息。”黃同學評論道。

這時秋月白剛好解決了一個特別厲害的數學題,心中很是高興,面上笑得無聲而又開懷。

江心本來是想加入黃同學的批評陣營的,卻似是被她的笑感染了,轉而揶揄道:“學霸的境界又豈是我等學渣能夠領略的。”

秋月白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從鼻間呼出,覺得有些累,抬頭望向窗外,她本想看看窗外的樹影搖曳,卻無意間和江心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江心的笑還是那么地出塵,和記憶中別無二致,真像個得道高僧。這想法在秋月白腦中轉了不過數秒,她恍然清醒過來,意識到江心一直在盯著自己看。她不明白他為什么盯著自己,也很意外他會盯著自己,她有些害怕這樣的目光,也有些難為情,一時間又惱恨自己出現這樣的情緒,于是假裝沒和他目光對撞過,“鎮定”地拿起桌上的另一本書翻看。看著看著,一個聲音自責道:為什么不好好給他回個微笑,表示友好呢?他可是你的同班同學!你這在人家眼里算什么?是害羞,還是無視?蔑視?另一個聲音卻道:你應該出去質問他,為什么盯著你看!讓你煩惱!

——秋月白討厭這樣分裂的自己。

江心注意到了她的皺眉和無視,于是很自然地移開了目光。黃同學道:“她可真是高冷!”

誰又能想象,這樣不合群、高冷的秋月白其實是有過熱情和恣意的。

小時候的秋月白,也曾經常和小伙伴們下河捉魚、摸螺螄、玩鞭炮、做彈弓打鳥;也曾指使人踩別人家石棉瓦搭成的屋頂、欺負脾氣好的給自己當跟班;也曾挺身而出替人挨拳頭、主動教人折千紙鶴、友好地和人打招呼、集結鄰人看她和小伙伴們的表演……

只是,后來她變了。

秋月白平時是住家的,而江心是住校,他們幾乎沒單獨碰過面。這些天,秋月白有些反常,總是早早地就去了學校。這天午后,秋月白也來早了,她正好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碰見了江心。走廊上只有江心和秋月白,安靜極了。這安靜,有人覺得愜意,但有人卻覺得心慌。這種場合,于情于理都得打個招呼的吧?秋月白這樣想著,卻沒有打招呼,完全無視了江心向她投過來的目光,“淡定”地走進了教室——習慣有時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因為性格分裂,內斂、理智、傲氣、奔放兩兩相沖,秋月白已經習慣了不跟人主動打招呼。

這是江心第二次切身體會到秋月白的“高冷”。他覺著秋月白的步子比之初見時又更加伶俐、更冷了。許是這次靠得有些近,見她眼中水光瀲滟晴如洗,雖美卻更添冷感,他漸漸淡去了那出塵的笑意,顯出少有的沉默,心道:這還真是一座“冰山”!就在他以為“冰山”又要開始看書的時候,卻見“冰山”枕著書,用后腦勺對著他,睡起了覺。他覺得有些稀罕,于是彎了彎唇角。

在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人格分裂的秋月白默念了聲“抱歉”,只是,這聲“抱歉”誰又能聽得見?恐怕連她自己都聽不見吧。

時間一晃就到了文理分班的時候,江心和秋月白都選擇了理科,不過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級。江心的教室在三樓西邊最末,而秋月白的教室在二樓東邊最末,之間連著26級臺階和一條長長的走廊。

十月,秋意正濃,江心蹬著新買來的腳踏車在縣城亂逛,臨近黃昏時分,誤入南溪村,迷了路,卻撞見了秋月白。江心從沒見過那樣的秋月白,她悲傷又狠絕,暴力又猙獰,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中打了親生父親一巴掌!有人低聲議論著:“孩子打老子,天理難容!”,秋月白轉了個頭,看向那人,那模樣可怕得像個末日撒旦。江心瑟縮了一下,因為他就站在那人身旁。還未來得及躲避,他的身影便被秋月白的目光抓了個正著。他清楚地看見秋月白撒旦的模樣在看見他之后出現了一絲裂痕,有什么東西像是要土崩瓦解了。他的心情也隨之紛亂。他蹬起腳踏車,逃離了現場。

江心有些慌不擇路,徹底迷失在了南溪村的彎彎繞繞之中。入夜,月兒彎彎,月色朦朧。南溪村人愛養土狗,也不喜歡用鏈子拴著它們。這讓江心吃了不少苦頭。更讓他膽戰心驚的是,有幾戶人家居然還養著狼狗。那些狼狗個個高大威猛,個頭是一般土狗的兩倍大,發起狠來爆力十足。江心就差點被其中一只給撲倒。所幸,狼狗都是被鐵鏈子拴著的。這會兒,江心也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覺腳下的路不再是水泥路,而是那種鄉野土路,有些泥濘,卻寬敞許多,他暗嘆自己越走越偏了。又過了一會兒,他看見了幾畝山花,一畦畦瓜果。他索性將腳踏車停在一邊,選了個還算干凈的土埂坐了下來。他本想好好欣賞一下月色村景的,可偏頭卻看見了不遠處拱著個土墳!不知是因為此刻的月光變亮了,還是因為在夜色中待得有些久了的緣故,江心覺得自己的視力從未如此之好,他往更遠處掃了一眼,又是幾個土墳!饒是他不信鬼神之說,也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掏出手機,按下三個數字鍵,猶豫著要不要繼續按撥號鍵……

“江心。”一個清脆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那是秋月白的聲音。江心既驚喜,又驚訝。驚喜的是“他鄉”遇“故知”,驚訝的是秋月白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恍然間,他又想起了傍晚撞破秋月白“幻化成撒旦”的事,一時間心里有些尷尬,于是勉強掛著笑容回應了秋月白。

秋月白看慣了江心出塵的笑,見不得他這樣虛偽的笑,并沒有給他什么好臉色。她的目光落在江心手中的諾基亞手機上停留了數十秒,那小小的屏幕上明晃晃地亮著“110”三個數字。江心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了手中的手機,拿著手機的手瑟縮了一下,將手機收回到褲袋里。江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坦然道:“我第一次來這地方,迷路了,本來也是個路癡。”秋月白臉色有所緩和,淡淡道:“我知道。跟我來吧。”她說著就轉了個身,自顧自地走了起來。江心“啊?”了一聲,慌忙跟上。

“你知道?”——你知道我第一次來這地方?還是我迷路了?還是我是個路癡?江心有些不確定。

秋月白只是點了點頭,應道:“嗯。”,然后就沉默不語了。

江心和秋月白本來就不熟,秋月白不愿多說話,江心自然也沒多說什么。

出了南溪村,對面就是江心所熟悉的“車水馬龍”。秋月白的步子慢了下來,叫了聲江心的名字,隨即欲言又止,默了片刻,低垂著眉眼,道:“算了,再見。”,然后又自顧自地轉了身,向南溪村走去。

江心一路上都在想:秋月白怎么會特意過來給他指路?這下他完全明白了。他對著走了有些距離的秋月白道:“我是不會說出去的。”——他不會把她“化身為撒旦”的事情說出去。秋月白停下腳步,轉身看了他一眼,露出略微驚訝的神情,隨即便回了身,繼續往前走。

秋月白瘦弱的身影獨自沒入了黑暗之中,江心不禁想:明明是個弱女子,怎么就不知道害怕?

江心和秋月白的數學老師是同一個,這位老師治學嚴謹,是校內數一數二的明星老師,且實至名歸。他還是秋月白的班主任。秋月白也因為有了這位老師的教導,數學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更是對數學情有獨鐘,時常做夢都在解數學題。

江心和秋月白在南溪村相遇后的第二天下午,又一起在大教室上了一堂數學課。那日江心的英語老師臨時有事,和數學老師換了班,數學老師便申請了一個大教室,將兩個班的同學聯合起來教學。

盡管這是當天的最后一堂課,卻進行得十分順利。臨近放學的時候,老師讓11班的同學先走,獨獨留下了他管轄下的10班。幾個愛看熱鬧的11班同學卻并沒有離去,而是安安靜靜地趴在了窗前。秋月白注意到江心也是其中一個。

等到教室漸漸安靜下來的時候,數學老師開口了,他的語氣不急不徐,卻既嚴肅又認真,說出的話仿佛句句能夠敲進人心:“今天,我聽到一個駭人的消息,有人當著我的面給我反應了這樣一個情況,說我們班、某位同學、掌摑了自己的父親。我當時聽了就有些懵,自己的父親都敢打,這是無法無天了嗎?這么多年來,我還是頭一遭聽說這樣的事情。作為你們的班主任,我感到挫敗。”老師邊走著邊說,有時會停下來思考措辭,或留點時間讓同學們好好消化,他繼續道:“作為你們的班主任,我就要對你們負責。我要特別提醒這位同學,也包括在座的各位:打父親,就是以下犯上,要遭天遣的!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要有良心。父母養你們這么大,還讓你們來這里讀書,多不容易!”

老師自始至終都沒有說出“這位同學”的名字,更沒有有意無意地用眼神來指認“這位同學”。但他的點到即止只令內心惶恐的秋月白感到一絲安慰——對,就是一絲,沒有太多——因為,在秋月白的心目中,這位數學老師就是位神祇,她雖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也不求老師能理解,只是一想到老師已經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為,她就害怕,害怕從此失去這位神祇的心。

她忽地抬眼看向江心,江心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擺手表示這件事不是他說的。秋月白收回目光,徑自搖了搖頭。這舉動落入江心的眼中,以為她在表示“我不信”,心里不禁有些著急。同學們開始竊竊私語:老師口中的“這位同學”到底是誰?秋月白顯得越發沉默了。

放學鈴聲響起,老師解散了眾人,也離開了教室,秋月白卻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獨自翻開練習冊解題,直到教務處來人說要把大教室鎖了,她才罷休。她在樓梯口遇見了江心,看江心那模樣她就知道他是特意等在那的,她覺得自己今天夠丟臉的了,不知道、也不關心江心想干什么,于是沒停下步子,自顧自地往前走。

江心趕忙追著她解釋,說他是個如何誠信的人,如何不可能去打小報告。她這才明白江心在想些什么,于是難得地為他排憂道:“我知道不是你干的呀!”江心“啊?”了一聲,問:“那,那會兒你搖什么頭?”

“我搖頭?”秋月白想了想,自己搖頭了嗎?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還真有那么一回事。當時她以為江心聽了老師的話,必定會嘲笑自己,于是特意偏頭看了一下他的表情,結果發現江心不但沒有嘲笑自己,反而拼命搖手表示他沒有打小報告,于是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道:“我……我搖頭關你什么事”話一出口,她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問題,于是忙糾正道:“哦不,不對,我搖頭,那不關你的事!我那是,搖給自己看的!”

“搖給自己看?!”江心無法想象,但沒有繼續糾結,他道:“你知道不是我干的,那你知道是誰干的嗎?”

秋月白心里認定的那個人是秋青山,她的父親。

秋月白道:“你能不問了嗎?”她很清楚,江心問了這個還會問那個,肯定還想問她為什么掌摑自己的父親。

江心默了一會兒,真就不問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秋月白大部分的時間都泡在了學校。她弄了一張校園卡,天天在學校食堂吃大鍋飯,午休便趴在自己的課桌上睡覺,晚上也很晚才回家。江心知道這一情況的時候,已經是高二下學期了,他當時是道聽途說得來的,沒太在意,直到某個夜晚,親眼看見秋月白深夜十一點半了還在學校操場晃蕩才印象深刻。

學校一般十點下晚自習,十一點關門。秋月白有時會錯過關門時間,于是就去鉆“狗洞”。這個“狗洞”就在學校操場,是校外的人為了到操場來鍛煉,破開的一個口子。

“秋月白?!”江心驚訝道。

“江心?”秋月白微仰著頭,辨認道。很久沒遇到這尊佛了,久到她都快把他給忘了。

江心跟著秋月白一起鉆了“狗洞”,秋月白問他怎么也出來了,他說他想出去溜達溜達。

到后來,他的溜達便成了陪著秋月白一路走回家。途中秋月白笑他走路慢,他便和她比起了競走。終是江心腿長,秋月白腿腳再伶俐也沒能敵過,不過半百就敗下陣來了。她問:“江心,你有多高啊?”江心答:“不高,169而已。”

江心陪了秋月白一路,這才知道原來秋月白不住南溪村,而是住在離學校十分鐘腳程的一棟老式樓房里,一路上寬敞明亮,還有監控。他暗道:原來這便是你的“有恃無恐”。秋月白半開玩笑道:“記得回學校的路嗎?”“前塵往事”被這樣不經意挑起,路癡江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后肯定地點了點頭——除了南溪村,他現在,大概是無處不知了吧。

春風習習,入夜微涼,大家睡得都很香甜。

轉眼高三的莘莘學子迎來了高考后的狂歡,而秋月白他們也快步入高三了。

秋月白有個姐姐,叫林語遲,也剛參加過高考。林語遲生得甜美,很招人喜歡,與秋月白長相迥異,個子倒是差不多高。她們雖然不同姓,卻是親姐妹。相熟的人都說林語遲長得像母親林芬芳,而秋月白長得像父親秋青山。林語遲和同班一個叫夏百川的男生很聊得來,高考結束后也經常聚在一起吃夜宵。夏百川是江心的表哥,一日還喚了江心和他們一起吃夜宵。林語遲記憶力十分之好,剛見到江心就認出了他是幾年前在南溪村目睹她們家慘劇的那個男生。她開場一句“原來是你啊!”說得江心發懵。聽了夏百川和林語遲你一句我一句的解釋之后,他才知道,原來那日秋高氣爽,南溪村悲憤交加之地,夏百川和林語遲也在。

林語遲說她和秋月白是親親姐妹,兩人的父母離異早,那時候她和南溪村月白阿爸的房子都被法院判給了母親,跟母親改姓了林,而妹妹月白被判給了父親,還姓秋,住在別處。江心問起那日秋月白為什么掌摑她的父親,林語遲忙著吃串串,并沒有多說,只是回了一句:“那事可不能怪我們家阿月……”想那過去的不堪,又有多少當事人愿意回憶?江心自然也就沒有追問。林語遲離開后,夏百川倒是滔滔不絕地給江心講起了林語遲她們家的前塵往事。

他說林語遲跟了媽媽,可比她妹妹要幸運多了,秋月白她爸就不是個正常人。你別看他人長得帥,一副俊朗不凡的,其實他的心里常常不痛快,也喜歡找旁人的不痛快,他就見不得在他不開心的時候,別人開心。那是個十分大男子主義的人,舊社會遺留下來的封建派!所以林語遲的媽媽忍了他十二年后就毅然決然地和他離婚了。他哪里受得了,于是經常跑去南溪村找她們母女的麻煩,還嚴令禁止秋月白和她們母女見面。那日他醉酒去南溪村鬧事的時候,正好發現秋月白也在她們家,他自是更加氣惱了。

夏百川說他和林語遲從初中開始便是同班同學,當時臨近飯點,他、林語遲、還有秋月白在林家二樓用書本當作話筒K歌,林母在一樓廚房做飯。秋爸毫無征兆地闖進廚房,將林母一頓暴打,嘴里滿是污言穢語,罵罵咧咧的。他們三跑下樓救場的時候,林母已經被打趴在自家門口,不是很清醒了。鄰居也聽見了動靜,三三兩兩地走了出來,勸阻的有,上前幫忙的卻很少。秋爸手里拿著根竹扁擔,林語遲一下子就沖了過去將他攔腰死死抱住,秋月白則擋在母親身前,他夏百川第一次見這種陣仗,有點嚇懵了,慌亂中只知道要去拉住秋爸的手,而他,堪堪只能勉力拉住一只。可他的力氣哪里敵得過秋爸,他和林語遲加起來也沒能阻止他揮舞扁擔。秋爸許是昏了頭,也不管秋月白就擋在林母身前,一扁擔就那么毫不留情地掄了下去……

夏百川如今想想都覺得有些后怕,那一扁擔要是真真打將下去,那便是當頭棒喝,秋月白非得頭破血流不可,虧得一位人高馬大的鄰居及時上前制止了。夏百川說,他永遠也無法忘記當時的秋月白。當時的秋月白,明明害怕得要死,她的雙眼因為害怕,都已經瑟縮了,卻還十分努力地想要睜著。她像個盾牌一樣堅守在那里,倔強地抬著頭,舉著手,不自量力地想要徒手接過那掄下來的扁擔。后來,他又清楚地看到了秋月白臉上的表情變化,那是悲傷絕望后的冷靜和審視,他仿佛看到了一個靈魂的蛻變,那種被壓迫后奮起反抗的決心。秋月白的臉慢慢漲滿了憤怒和恨意,她冷不丁地抬起了腿,從下往上將秋爸手中的扁擔給踢脫了。秋爸還沒來得及反應,臉上又結結實實地挨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其實帶著顫抖,并不清脆,卻怔住了所有人。一時之間,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她是撒旦現世,“要不得啊!”,“孩子打老子,天理難容!”,夏百川說,但他覺得她不是,他覺得她像個戰士。他說,人有的時候還真不能一味防守,要學會去抗爭!還多虧了她那一巴掌,把人徹底給打醒了,秋爸自那以后就沒來過南溪村,“哎,有的人就是犯賤,需要人打才會清醒。”。

夏百川笑話江心這個路癡當時怎么也跑去那彎彎繞繞恨不得迷死個人的南溪村湊熱鬧了?還沒認出他來?見著人秋月白怒發沖冠就被嚇跑了?江心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夏百川說:“你跑就跑吧,跑的方向還不太對,那是想繞進山里去?再往里可就沒路了。”末了,夏百川還說,那日“塵埃落定”以后,他坐在林語遲家中,思來想去他這個表弟在這里沒什么熟人啊,怕他真迷了路,于是好心地跟秋月白提了一嘴,說她以前的同班同學江心既是路癡又有怕狗體質,秋月白知道后,立馬就仗義出門找人去了。

江心聽得目瞪口呆,心道:“難怪那個時候,她說她知道呢!”他還以為她來找他的動機是想讓他“閉嘴”,“給他帶路”只不過是順勢而為,正好可以當作“封口費”,原來是他想錯了。他又回想了一下當晚的情景,覺得秋月白可能順便也有想過讓他不要把那天發生的事情說出去,只是最終沒有說出口。江心想,她為什么又不說了呢?怕他不會答應嗎?可那時她幫了他,他又豈會不答應?他兀自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隨后腦海中浮現秋月白有時候莫名顯得傲氣的臉,于是他笑了,笑得那般出塵。

江心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還在想著秋月白的事。夏百川的話似灌頂醍醐,讓他一下子明白了許多。美人似冰,冰也不過是迫于形勢而凝;美人如山,孤山此刻又在堅忍著什么?看那青蔥歲月,到底緣何枯黃了一片?

夏百川和林語遲又雙雙考入了同一所大學,夏百川讀的是建筑,林語遲讀的是本草。江心和秋月白進入了如火如荼的高三時期。

進入高三后,江心多了一個習慣——夜跑。他每晚總要在操場跑上十幾圈才罷休,往往還會在看臺上歇腳,看星星,看月亮,等美人。

“秋月白!”江心叫住秋月白:“又準備鉆‘狗洞’?”

秋月白被著實嚇了一跳,惱道:“干嘛呢?‘荒郊野嶺’的,不知道不能隨便開口說話的嗎?”,她以為操場空無一人,誰承想“地底下”冒出了個江心!

江心討饒,連連道歉。

“你又想出去溜達溜達?”秋月白笑道。

江心彎起了唇角。一個“又”字勾起的是兩個人的回憶,美好的回憶總是讓人眷戀,讓人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不是,我想和你說說話,順便送送你。”江心直言道。

秋月白指著“狗洞”說:“那一起吧!”于是兩人便一起鉆了“狗洞”。

“聽說你這次月考作文差一分就滿分了?”江心沒話找話。

“聽誰說的?”

“黃胖子。”

“我要是教務處掌事,一定把黃胖子分到你們班上去。”

“為什么?”

“看你們藕斷絲連,不忍拆散。”

江心笑道:“我要是校長,一定給你發好人獎。”

秋月白擺擺手道:“別,我還是喜歡低調。”

“閱卷老師怎么不干脆給你滿分,扣一分有意思嗎?!”江心隨意道。

他們那次的月考作文是一道材料題:曾經有人問蘇格拉底:“據說你是天底下最有學問的人,那我想請教一個問題:請你告訴我,天與地之間的高度到底是多少?”蘇格拉底微笑著答道:“三尺!”“胡說,我們每個人都有四五尺高,天地間的距離只有三尺,那人還不把天給戳出許多窟窿。”蘇格拉底微笑著說:“所以,凡是高度超過三尺的人,要能夠長久地立足于天地之間,就要懂得低頭呀!”

當時幾乎人人都在寫要“學會低頭”,而秋月白卻反其道而行,下了十成的功力,引經據典地寫了一篇“不要低頭”的文章。

秋月白停下腳步,江心也停了下來。秋月白望著路邊的一豎電線桿道:“人要是能一帆風順地活成個電線桿,那倒確實是件美事。但可能嗎?老師又不傻。要我說,他扣分還扣得少了。”

“嗯~~你這么說倒也挺有道理。只是,你既然覺得人總是要學會低頭的,那為什么還要那般寫?”江心問。

秋月白明顯有些不快,她‘呵’笑了一聲,道:“是啊,人總是要學會低頭的,可是低頭以后呢?我曾經低過頭,確實換來了我想要的,可與此同時,我也失去了一些我所珍視的東西,我覺得我的人格又多了一處分裂,那是虛偽。所以,我當然不會那般寫,那般寫,我意難平。”

她的低頭,指的是高二那次掌摑了父親以后,為了繼續待在那個家里,繼續過平靜的校園生活,不得不當著父親的面給父親道歉的事,以及對父親的每一次忍讓。

江心大概能猜出這低頭的真相和誰有關,秋月白沒有明說,他便只是聽聽。當晚他和秋月白還聊到了未來。秋月白說她想離開這兒,到遠遠的地方上大學,以后嘛,可能當個小說作家。江心說他也會離開這里,只是還不知道將來要以什么為生,夢想是當個好丈夫。他的這一夢想受到了秋月白的嘲笑:“這也叫夢想?這該是本能。”

江心每天下晚自習都會去操場,但并不是每天都能遇見秋月白,要是遇見了,他就會送她回家。秋月白漸漸發現江心雖然總體成績平平,但卻非常博學,涉獵的書奇多,也愛看外文,講故事的本領更是一流。她第一次知道《傲慢與偏見》的故事,就是江心說給她聽的,江心每晚說一點,漸漸就把整本書都給說全了,后來他又開始講《南方與北方》……

高三下學期的時候,學校把“狗洞”給封了,江心沒有停止夜跑,只是再也沒見過秋月白。

高考結束的那天傍晚,同學們都在瘋狂地扔教科書、撕作業本、打橫幅,在昭告世界:“我們解放了!”江心也很激動,他打算第二天就去找秋月白出去狂歡。只是后來,他在秋月白家門口守了幾夜也沒見著秋月白的半個身影。他當時不敢貿然去敲她家的門,怕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于是掏出迷你手機,給表哥夏百川打了個長途電話。夏百川當時正好和林語遲在一起,便將電話給了林語遲接聽。

林語遲:“啊?阿月家的電話?我不知道啊,她被她阿爸接去了K市,她前天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用的是公用電話,我還不知道她新家的號碼……嗯嗯,她是高考結束的當晚被接走的。她阿爸前幾個月再婚了,定居在K市。嗯?阿月在電話里還說過什么?嗯……我想想哈……哈……也沒說什么特別的……哦,對了!她說她阿爸讓她以后在K市上大學!”

江心有些失望地掛了電話,良久,抬頭看了一眼路邊筆直的電線桿,隨后邁開步子,離開了秋月白的“家”。他走得不快不慢,背影堅毅中不失灑脫。

江心的家離學校遠,他打算留在縣城,等填報完志愿之后再走。在等待成績出來的那十來天里,他大部分時候都待在宿舍看小說。一日他和朋友打球歸來,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沒有署名,也沒有郵戳,黃胖子給他的時候,說是高考結束當晚,秋月白托他送的。黃胖子一直忙著“尋歡作樂”,壓根就把送信這回事給忘了,因此過了這好些天才把信送到江心的手中。江心敲了他一腦瓜子:“你愧不愧!阿月白白信了你!”

黃胖子酸道:“‘阿月’!‘阿月’!哎呦,好‘阿月’,我對不起你!可惜你聽不到小黃我的肺腑之言吶!也看不見有位‘江哥哥’是怎么為你打抱不平的!”

江心沒有理會黃胖子,迫不及待地回宿舍拆信封去了。信封內裝著一張便簽,上面寫道:江心,再見!

江心還是第一次收到如此簡短的信件,他似是不相信一般,又是在信封內翻找,又是左右翻看那張便簽,反復確認了多遍之后才接受了那樣的事實。

為你推薦
帶著空間養獸夫,惡雌成團寵了
會員

【高質量雄競+獸夫全潔+團寵+治療異能+萬人嫌到萬人迷】蘇沐瑤穿越獸世,開局正在流放部落虐待五個絕美獸夫。而她剛穿越就在爬床現場。據說她本來身份尊貴還擁有十個獸夫,只是其中五個獸夫寧愿廢了一半異能實力也強行跟她解除關系。其他五個獸夫沒有辦法解除關系,只能跟她被流放到最貧瘠寒冷的部落。看著被虐待的病弱絕美五獸夫,蘇沐瑤手握空間系統,開始尋找食物種田美食經商。她還擁有木系異能治療傷勢,生育力極強,能生下天賦頂尖的寶寶。一不小心就洗白成了團寵,還一不小心驚艷了整個獸世大陸。身世尊貴的高質量雄獸人都求著做她獸夫。還有說好三個月就休夫的,哪想到獸夫們不但不走了,還各個強寵她,每天爭寵修羅場。清絕冷寒的狼獸人魅惑妖嬈的狐獸人溫潤如玉的蛇王獸勾魂攝魄的血族獸冰清玉潔的冰雪獸俊美冷酷的龍獸人等等。一開始他們厭惡她,后來他們為她百聯鋼化繞指柔,拿命寵她護她。更是一個個爭著搶著要做她的獸夫要侍寢。曾經流放前拋棄她背叛她的人就算是追妻火葬場,她也絕對不原諒。

吉祥瑞雪 0讀過
我,顏值女主播,打錢!
會員

【直播+pk+發癲+神豪大哥大姐+系統】林歲綁定了直播撈錢系統,撈錢越多,獎勵越豐厚。簡單,粗暴,不要臉。為了留住直播間的大哥大姐們,林歲不得不使出十八般武藝來整活洗腦。直播間大哥想看穿嗨絲跳舞?跳!林歲頭戴嗨絲,搖頭晃腦,并贈送一首壓聲喊麥,震穿大哥耳膜。大哥:“……”感覺是來打劫我錢包的,但是,好上頭……直播間大姐想看年輕帥小伙兒?有的姐妹,有的。林歲直接打開連麥,呼喚水友,“想少奮斗十年的小伙兒,上麥!”直播間秒變非誠勿擾。大姐:“……”就是這種感覺!這種后宮選男寵的感覺,爽!上至70級大哥大姐,下至1級小透明,林歲全部忽悠瘸了。狗來了都得給她留兩個子兒再走。撈錢不斷撈撈撈撈到厭倦。…某天,平臺首頁突然出現林歲的直播推廣。上面赫然寫著,林歲,顏值主播區一姐。眾水友:誰?林歲?喔,那真是一個令人毫無欲望的顏值主播。看她一眼都感覺兜里少二百塊錢。

藕片大王 0讀過
惡毒雌性深陷獸世修羅場
會員

沈棠一覺醒來穿成了三百斤的大胖子,卻擁有五個絕色獸夫。美艷紅狐,霸道黑豹,陰郁白蛇,人魚暴君,硬漢金鷹上將……各個寬肩窄腰大長腿,八塊腹肌堪比男模!原主又丑又懶遭人嫌,獸夫們避如蛇蝎,她還妄圖霸王硬上弓,穿越過來的沈棠成了這個替罪羔羊。開局便是修羅場!面對獸夫冰冷、厭惡的目光,沈棠嚇得渾身發抖,一腳踹開眼前的男人,轉身就跑。離婚就離婚,本姑娘不伺候了!可就在這時,她竟綁定了一個“變美系統”,要求她攻略這五位極品獸夫!只要提升他們的好感度,就能獲得豐厚的獎勵:祛痘膏、減肥丹、美容丹、誘惑體香……沈棠心動了。不就是攻略男人嗎?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她信心滿滿地查看五位獸夫的好感度,結果——四個厭惡,一個黑化,個個恨不得將她除之而后快!她只有一條小命,這該怎么攻略?可后來:萬人嫌怎么變成萬人迷了?不是說好讓她守活寡,你們偷偷爬床干什么?

蓮子呢 109讀過
首輔嬌娘

新文《將軍,夫人喊你種田了》已開更。*本是侯府千金,卻因出生時抱錯淪為農家女。好不容易長到如花似玉的年紀,卻無人上門娶她。說她容顏丑陋,天生癡傻,還是克父克母的小災星?可她半路撿來的夫君,是未來首輔。她上山領養的小和尚,是六國神將。就連隨手救下的老太太,竟然也是當朝太后。某男惡狠狠道:“娘子,誰敢欺負你,為夫把他辦了!”神將道:“姐姐,六國疆土,你想去哪里,我都打給你!”太后道:“皇帝欺負嬌嬌了?等著!哀家這就去把他廢了!”【明明可以憑運氣卻偏要靠實力的霸王花女主】VS【深藏不露折翼少年男主】

偏方方 333萬讀過
我曝光前世驚炸全網

【甜燃爽+雙瘋批+非遺傳承+家國大義】夜挽瀾的身體被穿了,穿越者將她的生活變得烏煙瘴氣后甩手走人,她終于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掌控權,卻又被困在同一天無限循環999年。無論她做什么事情,一切都會重來,被逼成了一個掌控無數技能的瘋子。脫離循環那天,面對殘局,所有人都笑她回天無力,直到她的前世今生無意被曝光——夜挽瀾從十丈高處輕功躍下,毫發無損有人解釋:她吊了威亞夜挽瀾一曲《破陣樂》,有死無傷有人辯白:都是后期特效夜挽瀾再現太乙神針,妙手回春有人掩飾:提前寫好的劇本此后,失落百年的武學秘法、緙絲技術、戲曲文藝重現于世……為她瘋狂找借口的大佬們:……能不能收斂點?他們快編不下去了!·夜挽瀾忽然發現她能聽到古董的交談,不經意間掌握了古今中外的八卦。【絕對沒人知道,天啟大典在鳳元寶塔下埋著】次日,華夏典籍天啟大典問世。【我可是寧太祖的佩劍,我不會說太祖的寶藏在哪兒】隔天,國際新聞報道寧太祖寶藏被發現。后知后覺終于發現不對勁的古董們:???夜挽瀾伸出手:我帶你們回家·我神州瑰寶,終歸華夏新的時代,她是唯一的炬火他以生命為賭,賭一個有她的神州盛世

卿淺 67.2萬讀過
主站蜘蛛池模板: 贺兰县| 交城县| 来宾市| 石狮市| 交口县| 商丘市| 汾阳市| 双峰县| 吴桥县| 新昌县| 乌恰县| 东海县| 姚安县| 成安县| 江阴市| 绵阳市| 清河县| 饶阳县| 铁岭市| 亳州市| 英山县| 资溪县| 诸城市| 洞口县| 沧州市| 宝坻区| 定州市| 汽车| 凌海市| 安陆市| 天等县| 宁德市| 保康县| 横峰县| 常州市| 托克托县| 辽阳县| 名山县| 石狮市| 舟山市| 永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