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淵沖:永遠的西南聯大
- 許淵沖
- 6782字
- 2021-05-21 15:11:00
大學前夕
清江天水箋,白雁云煙字。
——喬吉《雁兒落》
1938年7月7日,我離開了清江之濱的永泰鎮,但怎么也忘不了清江上的青天白云,清江中的波濤滾滾。那青天碧波,就是我青春的留言簿;那白云煙霞,卻是我生命書寫的字跡。我怎能忘記那江上彩虹的歌聲,江中歡笑的身影,堤上的清風明月,堤下的古廟塔影?那里無處沒有留下我十七歲的青春。
但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青年們在中學畢業之后,也總要各奔前程。那時中學畢業生的向往,理科成績好的要考上海交通大學,文科要考清華或者北京大學,一般只要能上國立大學,無論浙江大學武漢大學都行。想“學而優則仕”的則考中央大學或政治學校。恰好抗日戰爭時期浙江大學遷來贛江之濱的泰和,我就決定在浙大參加統一考試了。
我的理科成績不好,只能報考文科。但是一看全國大學統一招生簡章卻找不到清華大學,于是大失所望,不知所從。后來一問,才知道清華、北大、南開聯合組成昆明西南聯合大學了,于是第一志愿報考聯大外文系,第二志愿報聯大師范學院英語系,第三報武大,第四報浙大。這是我一生的重要決策。
我報名時還是考慮了一番的。當時師范學院不收學費,還管食宿,我家經濟條件不好,我對教書也有興趣,本想第一志愿報師院英語系,但是后來一想,只知道清華外文系出人才,如錢鍾書、曹禺,沒聽說師院有大師,還有覺得外文系有可能去四川會見中學的老友,就決定第一志愿不報師院了。這一糊糊涂涂的決定結果對我一生起了重要的作用。
考英文時,記得要寫一篇英文作文,題目是《團結就是力量》。我開始說:一支箭容易折斷,一束箭就不容易了。接著說一個中國人好比一支箭,如果全中國的人都團結起來,像一束箭一樣,那就不怕敵人來侵略我們,不會被他們鯨吞蠶食了。這次英文考了85分,是我在中學英文考試中從來沒有得過的高分數。其實“鯨吞蠶食”是我在英文《進步周刊》上讀到的,記住了并應用于大學考試,就取得了好成績,這使我慢慢改變了小學時代形成的分數觀點,以為高分數就是聰明的標志。
師范學院考生還要參加口試。口試地點在浙大泰和校園中的樹蔭下,主考是三位浙大教授。他們問我為什么要考外文系,我引用魯迅的話回答:讀中文書死氣沉沉,讀外文書生氣勃勃。他們要我舉例說明,我舉了富蘭克林和托爾斯泰的作品為例,但并不能說明外國作家的生氣是中國作家所沒有的。于是主考就說:還是應該中外作家兼容并蓄,取長補短。這使我明白了我中學時代讀書并不深入,往往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這次口試給我敲響了一次警鐘。

許淵沖先生肖像照,1938年高中畢業時攝
其他考試成績平平。只有文科數學,五個考題我做對了四個,大出意外。因為我在高中時,只有代數排列組合還感興趣,初中時感興趣的幾何高中考試竟不及格,三角也只勉強過關,因此成績最多只能說是中等。不料考大學時,國、英、數三門主科都成績優秀。更意外的是,中學時代考試成績全面比我高的同學,到了大學反而不如我出成果多。但在泰和,我并不知道考得如何,所以回到父親的工作地點虔南鎢業十二所去等消息。
當時寫了一些日記,現在看來是難得的真實記錄,于是摘要抄在下面。
◆ 1938年10月31日
經過了一日五百里的顛簸,我終于在晚上到達虔南(1)了。首先使我發現到了虔南的,是去年民族復興節我和涵、深、平弟曾在上面刻過字的竹叢。虔南還是從前的虔南,不過從前正在興建的公路,現在已經通車了。從前我們常在上面奔馳的網球場擴大了。鎢業十二所中新來了許多陌生的面孔,流來了大量的緊張空氣。我獨立在橋上,看著云中的一鉤新月,聽著橋下的潺潺水聲,月漸漸地被密集的灰色云吞噬;水仿佛也是受了緊張空氣的壓迫,發出了更急促的響聲。啊!人仍前人,景仍前景,可是我這時的心情啊!誰有那江淹的仙筆?
(注)虔南是江西最南的小縣,那里鎢礦豐富,南逕墟有一個鎢業十二所收購鎢礦石,我父親在那里工作。民族復興節是12月25日,西安事變結束的日子。
1937年12月13日,日本侵略軍占領南京,我和堂弟淵涵、弟弟淵深、表弟平保曾來虔南避難。
◆ 11月1日
久別后的虔南的第一個早晨,密云遮著晨曦,和風拂著頭發。在所里的木欄外面,我讀完了魯迅譯的《死魂靈》。啊!還有什么比自由閱讀更有興味的呢?愿讀就讀,不愿讀就玩,讀既讀了,玩也玩了,人也快樂了。記得從前讀書,只是貪多求快,結果在過去的十多年中,真正領受了興味的書有幾本呢?說起來真是浪費了過去的光陰,特別是六年中學的。
(注)這一天正是西南聯大成立的紀念日,其實是它的前身長沙臨時大學開學的第一天,恰好又是我讀書醒悟的日子,所以可說我和聯大共始終了。
◆ 11月2日
讀《福爾摩斯偵探案》,竟覺得不如讀《死魂靈》有味了,這也許是我的欣賞能力提高了吧。那么,我應該很高興了。《福爾摩斯》長于結構,初讀時吸引力非常大,但一讀之后,奧妙全得,便不愿再讀了。《死魂靈》卻更長于寫實。書中所描寫的主角的性格都是活的,我們隨時可以在我們自己或我們認識的人當中發現些“乞乞可夫”氣。它暴露了俄國民族性的弱點之后,又運用了藝術之筆,加以巧妙的諷刺,《死魂靈》真可以不朽了。
(注)這些意見說明了我受當時書刊評論的影響,也說明一個人的欣賞力是與時俱進的。乞乞可夫是《死魂靈》的主角,他收購死了的農奴,增加自己的農奴數目,顯示自己是個農奴很多的莊園主。這是一種打腫了臉充胖子的風氣。
◆ 11月3日
我喜歡一個有霧的清晨,一個有人伴著談心的黃昏,和一個照得見影子的月夜;但我不喜歡午后,除了六月永泰的河濱。我不要太陽,除了嚴寒的冬晨;我也不要雨,除了一兩陣小的,并且最好下在夏季的半夜里。
(注)有霧的清晨說明對現實的不理解,對夢想的追求;談心的黃昏說明對孤獨的害怕,對友情的需要;光影迷離的月夜則可以胡思亂想,甚至想入非非;永泰的河濱說明對往事的留戀;冬晨的太陽仿佛是教室外溫暖的記憶;夏夜的小雨似乎是兄弟們同床夜話的樂趣。現在看來,這反映了我十七歲時的心理。
◆ 11月4日
今夜月很亮,喝了兩杯酒,帶著三分醉,走到草場上,看著半圓月憶起往事,更是心醉神迷。
記得也是一個虔南的月夜,我拿著一根司的克(此處“司的克”是英文Stick,音譯,中文意為“手杖”),在月下和影子徘徊。想起了各自一方的同學們,恨不得舉起司的克來,把地球打碎,變成許多月亮,每一個都是水晶般的透明,以至能夠看得清同學們的影子。但這之后的一個月,果然得到了學校遷移永泰的消息,于是我又同燮昌、含和揚起北上的航帆,踏上重來的旅程。
在永泰的第一個月夜,恰是久雪之后,我同含和、其治、匡南等在河濱看了落日。歸來時發現一輪寒月,高照在遠山積雪之上,相映而成一種說不出的奇趣。
“我們走堤上回去,好不好?”匡南第一個提議。
“好的。”我第一個響應。“路太遠了。”是含和的反應。
其治、燮昌也說不愿意走遠路。
“既然大家都不愿走堤上,那就不走好了。”匡南也改變了初衷。
但我看到這樣好的景色,真有點舍不得走了。但又不好勉強大家,只好質問匡南:“他們不愿走堤上,那沒有辦法。你第一個說愿的,為什么又不愿呢?”
“為了服從大家的意見。”
“大家的意見難道就是對的嗎?你意志為什么如此不堅定呢?”
“我意志不堅定,所以我服從大家。你意志堅定,你一個人走堤上去好了!”說完,他生氣似的催著大家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站在堤上。
但他走了幾步之后,又回過頭來叫我:“淵沖!”
“什么?”
“來!”
“不!”
“不來算了。”說完,他真的走了。
我這時也生氣了,回轉頭來就往前走。但在堤上走時,忽然給冷風吹,氣又熄了。抬頭一看,前面一個人也沒有。覺得這樣一個人走,實在有點害怕,哪里還有心情賞月?終于不再走了,于是站在堤上,望著他們的去路。
“匡南!”
沒有回答。
“匡南!”
“什么?”很低,很遠。
“來!”說完,我就站在堤上等著。漸漸地我聽到一個腳步聲自遠而近,慢慢地我看見一個人影出現在轉角的樹影下。啊!匡南到底來了!我勝利了!
(注)這是我七十年前生活的一篇實錄。現在看來,似乎也是我一生孤軍奮戰的一個縮影。堤上雪月交輝的日子是1938年3月14日,同在清江之濱賞雪玩月的同學現在都已離開了人世。最早離世的是漢高祖劉邦九十一世孫劉匡南,他新婚不到一年,孩子出生前一個月,正在科學院氣象研究所出成果的時候,卻因一個不會危及生命的手術而結束了生命。他是1957年12月13日離世的,恰恰是二十年前的同一天,我們同坐汽車離開了南昌,開始了我們獨立自由的生活。我寫了一首《哀匡南》:
二十年前生離日,又是今朝死別時。
回首往事都成夢,從此生死兩不知。
猶憶同學少年時,江畔讀書各言志。
清江流水新發電,故人已隨江水逝。
萬里求學去昆明,茅屋螢燈傳書聲。
西山削壁今猶在,翹首北望念故人。
聯大畢業去重慶,君曾伴我游嘉陵。
北碚溫泉水尚暖,故人地下骨已寒。
爆竹聲中慶勝利,我曾偕君歸故里。
雪擁鷹潭車不前,茅舍寒宵待雞啼。
歐游歸國慶解放,賀君新婚喜成雙。
燈下談心論詩詞,冬夜傳書失瑜亮。
念君英姿如美玉,思君柔情似水長。
方謂英才展經綸,何期噩耗斷人腸!
青山默默萬點愁,百般相思付東流。
松柏常青伴君眠,三更夢里恨悠悠!
◆ 11月5日
讀10月30日《江西民國日報》,知道我考取了西南聯大外文系,同校同系的有吳瓊,其他歌雪(李祥麟)取浙大師院英語系,樹椒取史地系。取是取了,去不去呢?如去,交通不便,不知要走多久,不知要用多少錢,萬一在中途遇到戰事或轟炸,又如何辦?或到后交通斷絕,經濟不能接濟,又怎么好?如不去,也不愿老在這兒,也不愿找事,也不好休學,又怎么辦?去呢?不去呢?
◆ 11月6日
雖然考取了西南聯大外文系,但自己讀過的外國文學不多。英文本的只有《茵夢湖》《莎樂美》《溫德美夫人的扇子》和一本還在讀的《少年維特之煩惱》。如不去,預備寫信給匡南,要他在四川買幾本書寄來。現在選擇于后:果戈理的《欽差大臣》、易卜生的《娜拉》、屠格涅夫的《父與子》、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
(注)這個書單說明了當時中學生了解的外國文學情況,英美文學并沒有占壓倒優勢。我讀了英國唯美主義作家王爾德的兩個劇本,是因為大堂兄的書架上有一本原版的《莎樂美》,而《溫德美夫人的扇子》卻是因為拍成了電影才知道的,兩個劇本都讀得似懂非懂。《茵夢湖》和《維特》卻是德國作品,因為世界書局出版了英文本才讀到的。前者記得的一句是:Behind yonder blue hills lies our youth. What has become of it?(青山外埋葬了我們的青春。現在怎么樣了?)因為他寫出了我對逝水年華的留戀,在書中讀到了自己,所以就記住了。《維特》本來是寫愛情的故事,我卻把它當作友情來讀,而歌德對自然的熱愛,卻使我想起了“清河天水箋,白雁云煙字”。由此可見我和作者之間,并非“心有靈犀一點通”。
◆ 11月7日
鎢業處汽車自贛州開往吉安、蓮花、衡陽而到桂林。公路處汽車自桂林經柳州、南寧、百色而到昆明。交通既便,或可揩油。決定入滇,不日搭所中車回贛州。
(注)這篇日記說明我思想不周到,很容易相信對自己有利的消息,卻不做細致的調查。結果是既沒有坐上揩油(免費)的汽車,也沒有找到去昆明的路線。話又說回來,戰時交通混亂,其實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11月8日
月高氣寒,大地如洗。披著睡衣,站在場上,看到這兒的世界,如此光明,如此美麗,真不會想到,也不愿想到,幾百里外的日本劊子手,正在進行罪惡的屠殺。但如果現在不愿想,又怕人家說:“等到劊子手的屠刀架到你的脖子上,你再想就來不及了。”如果常常想呢,自己又會說:“常常想有什么用?想壞了身體也于事無補。”那只有想到的時候就想,做事的時候就不想了。至于別人說些什么,只好根據情況考慮。因為世上沒有一件事可以不受批評的,我們只能以不危害人類,不危害國家為原則,盡力去做自己愿做的事。
(注)這篇日記說明我當時的思想,既不先進,又怕落后,其實還是甘居中流,只愿做自己喜歡做的事。當時堂兄淵明響應二中軍事教官的號召參軍,抗日作戰有功,勝利時任中校團長。我因為在西山受的三個月軍訓太苦,不可能主動參軍。父親要我中學畢業后學國際貿易,我對做生意攢錢不感興趣,比較喜歡聽故事看小說,就決定考大學外文系了。現在看來,我走的路還算沒有走錯。
◆ 11月9日
昨夜還說這兒的世界光明美麗,今晨就來了兩架敵機,在離所三十米的地方扔了兩個炸彈,炸死了一個衛士。沒有集體的安全,哪有個人生命的保障!
(注)這篇日記說明我從小以自我為中心,不太關心集體。要等禍事臨頭,才會有所覺醒。
◆ 11月12日
讀《魯迅雜感選集》。記得從前老是在午飯后至上課前,或是在晚點名至熄燈號前的半個鐘頭,躺在床上看個一兩篇,然后模模糊糊地睡去,覺得分外有味。現在時間有了,書也有了,反而覺得不如從前忙里偷閑有味。讀其中《文學與革命》諸篇,魯迅的意見以為文學是沒有多大力量的,它并不能改革時代,只有改革時代才能改革文學,所謂超時代的文學不過是和“自己提起自己的耳朵就能離開世界”一樣地自欺欺人。但我學文學,目的本也不是想改革時代,不過想多讀幾本書而已。科學的確是造福人類,最有力量的,但我不能,奈何奈何!雖然也有人說飛機毒彈等是科學的殺人利器,但如果我們有科學抵抗,誰又能侵害我們呢!
(注)對于魯迅,我中學時代幾乎是無話不聽的。浙大口試之后,才覺得魯迅也有片面性。關于文學改造時代的問題,魯迅未免說得太絕對了。我學文學只想自得其樂,提高自己;但如果每個人都得到提高,那不就是改革時代了嗎!我這樣自得其樂的讀書法有利有弊:弊在不樂不讀,如果興趣不大,閱讀就不會多;利在有興趣才能深入,才有所得,如能樂而忘憂,還可能有所創,并且還能保持身體健康。
◆ 11月13日
這是一個夢:仿佛自己已經到了昆明,并且參加乒乓球比賽而被選為校隊,代表聯大出征四川了。多有意思啊!當我又和匡南、含和、其治再見的時候。可惜這不過是一個美麗的夢。
(注)匡南考取了成都金陵大學,后來轉來聯大氣象系,和我在昆明再相聚八年。含和考取樂山武漢大學,后轉重慶中央大學航空系。直到我出國前,才和我在南京、上海重逢,他把他的八妹介紹給我,但不久我卻坐上法國郵船去巴黎了。其治考取重慶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后在英國利物浦任副領事,曾同夫人來巴黎和我小聚。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當選國際宇航學院院士,曾和我同回南昌一中參加百年校慶,同游了廬山和龍虎山。現實似乎可以和夢想比美。可惜他們三人都已離世了。
◆ 11月14日
二上大吉山鎢礦區,和父親商量去昆明的事。父親答應借支三個月的薪水,讓我去上大學。剛好鎢業所后天有車去贛州,于是決定后天離開虔南。
(注)大吉山離南逕墟鎢業十二所有三十里。第一次是年初和涵、深、平弟四人同去的,這次卻是一人獨行。上次的結果是回了永泰,這次卻是去了昆明。
◆ 11月15日
昨夜臨睡前忽然想到:這次一走,也許要四年才能回來。四年之后,父親也老了,自己也大學畢業了。畢業之后,不論留學或就業,再想這樣和父親在一塊,恐怕時間少了。想到這兒,心中不由有點酸酸的。直到這時,我才體會出了游子的心情。但反面一想,如果這次不走,總不能永遠不走;即使能夠,我愿意永遠過這樣單調的生活嗎?這樣一想,還是決定走好。于是又想到魯迅的話:“革命之后的文學,一種是舊的懷戀,一種是新的謳歌。”我前一種心情是懷戀,后一種是謳歌,那么,我的生活中也有了革命了。
(注)親情猶如健康,只有失去時才覺得可貴。家人天天團聚已經習以為常,只有分別后才會懷戀。如果沒有父親借支的三個月薪水,我恐怕也要過大學之門而不得入了。馮友蘭先生說得不錯,在人生成功的過程中,需具有三種因素:1.天才,2.努力,3.機會。父親這三個月的薪水,給我提供了決定性的機會。這樣才能充分發揮個人的積極性,披星戴月,跋山涉水,一點一滴地見先進就學,積少成多,才能唱出響徹云霄、響遍萬水千山的聯大之歌。
◆ 11月16日
我來虔南時茀生的信等著我,我離開時他的信又來送行了。這封信很長很好,他談到他的交友觀,認為周瑜和諸葛亮是知心的朋友。他又談到他愛讀的書:《茵夢湖》和《時代的跳動》。他說:“《茵夢湖》我有的是一本很差的譯本,句子譯得不很好,但原來故事是妙的,每一句的意味都很深長,懷著不同的心情去看,每一句便表現其不同的含義。有些句子確實美得流麗,竟不為不純熟的譯法所掩。”他還談到同班同學符達的情況:“符達他呀!在新淦有了愛人,打得火熱,每天通信一封(因不便晤談,故代以信),對方樣樣都和符達差不多:程度、資格、家庭、經濟、漂亮。”茀生沒有參加我們在永泰的別宴,這封信就等于送我去昆明的餞行酒了。
離開虔南之前,父親再三囑咐,要我和司機同吃同住,我自然答應了。不料到龍南后,司機反而設法避免和我同住。我就一個人在東南大旅社開了一個小房間,一個人在外面吃了一頓飯。這是我獨立生活的第一天,從贛江的清水走向昆明的白云。
(注)我獨立生活的第一天,在物質生活上是一個人吃飯、睡覺、旅行;在精神生活上卻是翻譯人生的序曲。《茵夢湖》茀生讀的是很差的中譯本,他居然認為瑕不掩瑜。我讀的是不錯的英譯本,所以就萌生了要使中譯本和英譯本可以比美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