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到次日下午三點,該吃二頓飯了,仍無十方一行影蹤。帶路人說,縣城里都知道相撲女邪行,供著一尊不讓外人看的木雕,難道她們施了妖術?
楊長子趕來會合,楊大官人喊停隊伍,讓他念毗沙門咒破解。毗沙門是戰神,唐朝盛傳其咒語,為保漢人國土。楊長子出聲后,打手們均屏息敬聽。
相撲女上了百姓走的官道。夾在農民運菜的大車中,夜摩天邊走邊換衣。用心裝扮,為習武大忌,平日養成自愛心理,危機時拼不了命。
他無法樸素,他是一個人,無親友收尸,死在哪兒擱在哪兒,他衣服就是他棺材。精心穿著,為死后給路人看到不丟人。大太陽下,他氣色不好,多次掏鏡子照過……今日兇險?
速兒按約定路線,追上十方一行,怕夜摩天添亂,一直盯著他。走至黃昏,空中響起吹海螺的嗡聲,長短變化,軍號般傳遞信息。楊大官人想通,山中逃路走盡,人是人的最后逃路,她們定在人群中。
十方向文散春嘆道:“姑娘們會為你喪命?!?
文散春:“是為了你?!?
官道兩旁高坡,楊家打手滾石般沖下。速兒斥責夜摩天:“你的駱駝太大啦!”女人發火時正氣凜然,夜摩天不得不低頭。
百姓被攔住,截出塊空場,楊大官人照例擺張空椅,招呼文散春坐。跟十方商量,走得夠遠了,在這了結吧,雙方都下狠手。
十方未接話。衣裙下,腿在抖,怕開口出了顫音,招敵人笑話。
夜摩天站出,說她們被發現,因他的駱駝顯眼,他要補償。如十方遇上危急,請允許他出一刀搭救,一刀過后,死活不管。
夜摩天的話,贏得楊大官人尊敬,答應了。繼而吩咐楊家打手“見紅為止”,出了血就停手,不砍第二下。
雙方擺好架勢,將開戰時,從揚州趕來了楊家管事,稟告朝廷年初下令限制道教,現今施行到揚州,對道教典籍燒書毀版,楊大官人建的二座道觀遭查封,問該如何變通。
楊大官人說沒的變通,平視落日:“天下將亂。先把眼前的架打了?!焙霸捴亻_戰。
截流路人里響起小女孩元氣十足的叫罵:“誰這么不要臉?堵著路!”“耽誤這么多人,好意思么?”是幾個伺候小姐起居的女童。
一位老用人隨后跟上,左右作揖:“小孩子說話沖,多包涵。不過呀,人人走的官道上,鬧騰私事,不合適!”
他身后是一蓬六人抬的紅頂暖轎,官轎樣式,配十二名吹鼓手、十名舉旗人,最大旗上繡“正一品”三字。轎子后一片推車。
一品官?
楊大官人:“您能看出來吧,馬上拼命啦!別人照顧不了,單放你們過去?”
老用人致謝。轎子過去,后隊漫長,大量鐵鍋廚具外,是江海魚蟹、深山禽獸,水缸盛、鐵籠囚,一物一車。楊大官人看得疑惑,問身旁文散春:“一品官上路,是這配置?”隨口問的,想他不知道。
不料他知道,說安徽出現種女子,自稱是御用廚娘,軟禁在蒙古皇城的大宋皇帝被勒令穿喇嘛衣說吐蕃語,新近改吃了喇嘛食物,御廚解散,她們得以重回南方。
安徽大戶想嘗皇帝氣派,請來辦宴,她們開的是天價。有小財主不知深淺,也請,一頓飯給要走大半家產。
楊大官人暗笑,在安徽成了事,敢上江浙了。正一品,定是自稱廚藝好到得皇帝賜最高官位,天價中的天價。
夜摩天在路面外觀戰,紅頂暖轎行到他眼前停下,老用人拎只水桶放夜摩天腳前:“這條魚值二百兩,娘子謝你的!”
岳飛廟前,被流氓打倒的轎夫用人里似有這張臉。轎里是她?當日未細看,終不知她模樣……
轎隊過去,天郎帶八名打手走近,討好地笑:“什么魚值二百兩?”似忘了夜摩天偷襲過他。
掀開桶蓋,一條青色惜麟魚,高山寒水里長大,因熱已失生機,鰭尾不動,老僧打坐般凝在水中。
天郎滿足,謝夜摩天:“您讓我開眼,打我的事算了?!笔讲恢螘r已站他身后,率相撲女動手,天郎等八人不及站起,皆給擊暈。
一般打手不敢離隊,他們是打手頭目,大戰之前,能廢掉敵方強手,是老天給機會,得接下……十方如此寬慰自己,向楊大官人喊話:“不算我們不仗義,是他們輕浮。”
楊大官人回應:“是這樣。你無錯。”揮手讓楊長子帶隊沖上。
楊長子的兵器雙頭叉,是從毗沙門木雕上仿來的,平素戰斗只一端裝叉尖,另一端空著,不想殺人時,調木端打暈。
速兒盜走一支叉尖,腰囊里還有一支,但他也不裝上,面對女人,純是光桿。
眼角瞥見速兒中了記鐵鏟。打她的人跑開了,本著“見紅為止”的原則,她流了血,無人再打她。
身上有止血藥,想扔給她……
十方見楊長子右手入了腰囊,天給機會,梢子棍掄去。夜摩天變臉,躥上路面。
角抵社門前跟楊長子對決,并無勝算,只是自己會嚇人。一人走江湖,得會嚇人,把人嚇住,可避免打……
楊長子轉臉,閃過繩系短棍,左手持桿將十方打跌,再補一桿擊頭,便可結束戰斗。
夜摩天出刀,未碰上光桿。楊長子已身僵,一支劍飛插在后背,力透竹甲。文散春的劍。
一千三百年前漢朝貴族的馬戰用劍,雙短劍模式,兩鞘并列呈方形,礙手礙腳,掛于馬鞍上,無法佩腰。文散春是系在后背,不解下,不能落座。
劍鞘是陳腐木質,嵌六塊寶石做飾,應是石塊冒充。另一支劍刺在楊大官人肋下,文散春離座,抄起根被打落的梢子棍,擊頭掃腿,連倒數名打手,戰局轉瞬扭轉。
市儈竟是高手……夜摩天驀然冷靜,收刀,退出路面,觀察他本領,細了呼吸。
十方是被光桿打倒,未出血跡,起身再戰。越是群毆結束得越快,敗勢一方本能聚成團,擠胳膊擠腿,更加被動。湊成幾堆的楊家打手,盡數給打癱。
椅子上,楊大官人坐正身姿,招呼文散春:“你動手,就是另一個玩法了,她們都得死。連累女人,不應該?!蔽M口氣,歇了呼吸。
他死,三日之約作廢,楊家將永遠追殺。
飛劍正中楊長子要害,動彈不得,見父親死去,竟可動了。手入腰囊,安上叉尖,杵桿行至速兒身前。
對視他雙眼,速兒遞上盜去的叉尖。他眼白潔凈,如書法名家所用的紙張。
裝好雙叉尖,楊長子對文散春言:“你兵器壞了。”梢子棍端已打裂,文散春拾起支道士鏟。
拼出幾招后,楊長子滲血,終于力竭。文散春收手:“偷襲可恥,我不得已。敬你是勇士,每年祭奠你?!?
楊長子挺起臉,急向速兒,伸出一物。
速兒趕近,他跪落而亡。
劍留在楊家父子身上,文散春拎鞘給夜摩天,表示比刀之約就此結束,算他贏的。
鞘上的六顆假貨樣寶石,不料是真的。夜摩天:“用棍用鏟,不是你拿手的,想看你用劍?!?
文散春一笑,名公子的帥氣,乞丐的啞嗓:“下輩子看吧。這輩子得跟姑娘們死一塊了?!狈词謸蚪涍^的十方,驚得她跳開。
盤問受傷打手,得知楊家此行四百人之眾。不為文散春,為楊大官人自己,離開揚州如龍離水,江湖險惡,怕人趁機刺殺。
僅四十人進六朵城,為不在他方驚官擾民。追擊相撲女也用四十人,因相撲女三十幾人,楊大官人不占女人便宜。
未用的九成打手,歇息在六朵城外十二里的大覺寺。官道上出的事,壓不住消息,他們有馬車,會很快趕來。
十方喝令起拔上路,速兒辭行:“大娘保重,我得留下了?!睆臈铋L子手里接下的東西,模仿軍隊銅印的造型——坐主楊家的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