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吳偉業

吳偉業（1609—1672），字駿公，號梅村，江蘇太倉人。明崇禎四年（1631）會元、榜眼，官南京國子監司業。弘光朝，召授少詹士，旋假歸。清順治十年（1653）被迫應征入京，授秘書院侍讀，晉國子監祭酒，不久以丁嗣母憂辭歸。

吳偉業是清初杰出詩人。詩宗法唐人，大抵早年所作以才情勝，藻思清麗；及經喪亂，感時傷世，懺悔失節，沉郁蒼涼，情詞悱惻。其歌行專取明清之際人物之浮沉，感慨盛衰，映照興亡，敘事俯仰多姿，伸縮有致，詞藻富麗，情韻悠然，開拓了中國古代敘事詩的藝術境界。有《梅村家藏稿》。

梅村^[1]

枳籬茅舍掩蒼苔^[2]，乞竹分花手自栽。不好詣人貪客過^[3]，慣遲作答愛書來。閑窗聽雨攤詩卷，獨樹看云上嘯臺^[4]。桑落酒香盧橘美^[5]，釣船斜系草堂開。

誦芬室刻本《梅村家藏稿》卷五

鴛湖曲^[6]

鴛鴦湖畔草粘天，二月春深好放船。柳葉亂飄千尺雨，桃花斜帶一溪煙^[7]。煙雨迷離不知處，舊堤卻認門前樹。樹上流鶯三兩聲^[8]，十年此地扁舟住^[9]。

主人愛客錦筵開^[10]，水閣風吹笑語來^[11]。畫鼓隊催桃葉伎^[12]，玉簫聲出柘枝臺^[13]。輕靴窄袖嬌妝束，脆管繁弦競追逐^[14]。云鬟子弟按霓裳，雪面參軍舞鴝鵒^[15]。酒盡移船曲榭西^[16]，滿湖燈火醉人歸。朝來別奏新翻曲^[17]，更出紅妝向柳堤。

歡樂朝朝兼暮暮，七貴三公何足數^[18]。十幅蒲帆幾尺風，吹君直上長安路^[19]。長安富貴玉驄驕，侍女薰香護早朝^[20]。分付南湖舊花柳，好留煙月待歸橈^[21]。那知轉眼浮生夢^[22]，蕭蕭日影悲風動。中散彈琴竟未終，山公啟事成何用^[23]！東市朝衣一旦休，北邙抔土亦難留^[24]。白楊尚作他人樹，紅粉知非舊日樓^[25]。烽火名園竄狐兔^[26]，畫閣偷窺老兵怒^[27]。寧使當時沒縣官，不堪朝市都非故^[28]。

我來倚棹向湖邊，煙雨臺空倍惘然^[29]。芳草乍疑歌扇綠，落英錯認舞衣鮮^[30]。人生苦樂皆陳跡，年去年來堪痛惜。聞笛休嗟石季倫^[31]，銜杯且效陶彭澤^[32]。君不見白浪掀天一葉危^[33]，收竿還怕轉船遲。世人無限風波苦，輸與江湖釣叟知^[34]。

誦芬室刻本《梅村家藏稿》卷三

圓圓曲^[35]

鼎湖當日棄人間^[36]，破敵收京下玉關^[37]；慟哭六軍俱縞素^[38]，沖冠一怒為紅顏^[39]。紅顏流落非吾戀，逆賊天亡自荒宴^[40]；電掃黃巾定黑山^[41]，哭罷君親再相見^[42]。

相見初經田竇家^[43]，侯門歌舞出如花。許將戚里箜篌伎，等取將軍油壁車^[44]。家本姑蘇浣花里，圓圓小字嬌羅綺^[45]；夢向夫差苑里游，宮娥擁入君王起^[46]。前身合是采蓮人^[47]，門前一片橫塘水^[48]。橫塘雙槳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49]？此際豈知非薄命，此時只有淚沾衣。薰天意氣連宮掖，明眸皓齒無人惜^[50]。奪歸永巷閉良家^[51]，教就新聲傾坐客。坐客飛觴紅日暮，一曲哀弦向誰訴？白皙通侯最少年，揀取花枝屢回顧^[52]。早攜嬌鳥出樊籠，待得銀河幾時渡^[53]？恨煞軍書底死催，苦留后約將人誤^[54]。相約恩深相見難，一朝蟻賊滿長安^[55]；可憐思婦樓頭柳，認作天邊粉絮看^[56]；遍索綠珠圍內第，強呼絳樹出雕欄^[57]。若非壯士全師勝，爭得蛾眉匹馬還^[58]？蛾眉馬上傳呼進，云鬟不整驚魂定；蠟炬迎來在戰場，啼妝滿面殘紅印^[59]。專征簫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車千乘^[60]；斜谷云深起畫樓，散關月落開妝鏡^[61]。

傳來消息滿江鄉，烏桕紅經十度霜^[62]；教曲妓師憐尚在，浣紗女伴憶同行^[63]。舊巢共是銜泥燕，飛上枝頭變鳳凰^[64]。長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婿擅侯王^[65]。

當時只受聲名累^[66]，貴戚名豪競延致；一斛明珠萬斛愁，關山漂泊腰支細^[67]。錯怨狂風揚落花^[68]，無邊春色來天地^[69]。嘗聞傾國與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70]。妻子豈應關大計^[71]，英雄無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72]，一代紅妝照汗青^[73]。

君不見，館娃初起鴛鴦宿，越女如花看不足^[74]。香徑塵生烏自啼，廊人去苔空綠^[75]。換羽移宮萬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76]。為君別唱吳宮曲^[77]，漢水東南日夜流^[78]！

誦芬室刻本《梅村家藏稿》卷三

過淮陰有感^[79]（二首選一）

登高悵望八公山^[80]，琪樹丹崖未可攀^[81]。莫想《陰符》遇黃石^[82]，好將《鴻寶》駐朱顏^[83]。浮生所欠止一死^[84]，塵世無由識九還^[85]。我本淮王舊雞犬^[86]，不隨仙去落人間^[87]。

誦芬室刻本《梅村家藏稿》卷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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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梅村：吳偉業別墅。靳榮藩《吳詩集覽》卷十一引《鎮洋縣志》：“梅村，在太倉衛東，舊為明吏部郎王士祺別墅，名賁園，亦名新莊。祭酒吳偉業拓而新之，易今名。”詩約作于崇禎十六年到十七年（1643—1644）間，寫閑居適意之情。

[2] 枳籬：枳樹圍成的籬笆。枳，灌木名，多刺，常栽作綠籬。

[3] 詣人：到人家訪問。貪：希望。

[4] 獨樹：一棵樹。陶淵明《飲酒》之九：“連林人不覺，獨樹眾乃奇。”嘯臺：河南尉氏縣有阮籍臺，傳說阮籍善嘯，“每追名賢攜酌長嘯于此”。（參見樂史《寰宇記》）這里取嘯吟意。

[5] 桑落酒：古代美酒名。其得名有兩種說法。酈道元《水經注·河水四》謂其為河東郡人劉白墮所釀，因成于“桑落之辰”而得名。又據劉績《霏雪錄》載，河東郡桑落坊有井，每至桑葉飄落時取水釀酒，味甚醇美，故名“桑落酒”。盧橘：即金橘。

[6] 鴛湖：鴛鴦湖，即嘉興南湖。清順治六年（1649）春，吳偉業過嘉興，游鴛湖，重至明末吳昌時湖墅，感而有作。吳昌時，嘉興人，崇禎間夤緣首相周延儒，擢吏部文選郎，奢靡驕橫，結交宦官，把持朝官，后被處斬，周延儒亦被勒令自盡。（參見《明史·周延儒傳》）詩就今昔游鴛湖所遇，映照吳昌時之榮辱，婉而多諷，情韻尤深。

[7] 帶：籠罩。

[8] 流鶯：即鶯。流，謂叫聲婉轉。

[9] “十年”句：作者同時所作《鴛湖感舊》小序云：“予曾過吳來之（昌時）之竹亭湖墅，出家樂，張飲。……重游，感賦此詩。”前游當在明崇禎間吳昌時生前家居時。

[10] 主人：指吳昌時。錦筵：豐美的宴席。

[11] 水閣：臨水樓閣。

[12] 畫鼓隊：樂隊。畫鼓，有彩繪圖案之鼓。桃葉伎：家伎。因晉王獻之有愛妾名桃葉，嘗為作《桃葉歌》，南朝頗盛傳，故云。（見《樂府詩集·清商曲辭二》）

[13] 柘枝：古樂舞名。《詞譜·柘枝引》：“此舞因曲為名，用二女童，帽施金鈴，轉有聲。”臺：舞臺。

[14] 競追逐：言管、弦諸樂器競奏。

[15] “云鬟”二句：概寫女伎奏曲、舞蹈情形。云鬟子弟，女伎。子弟，古時稱教坊、行院藝人為子弟。按，演奏。《霓裳》，《霓裳羽衣曲》之省稱，泛指樂曲。雪面參軍，指女子扮參軍角色者。唐代參軍戲，婦女扮假官，綠衣秉簡者，謂參軍妝。（參見《因話錄》）鴝鵒（qúyù渠玉），本鳥名，此為舞蹈名。《晉書·謝尚傳》載，謝尚善此舞。

[16] 榭：木臺。

[17] 翻：猶“譜”，譜寫、改編。

[18] 七貴三公：指朝廷中的權貴顯宦。七貴，《文選》潘岳《西征賦》：“窺七貴于漢庭。”李周翰注：“漢庭七貴：呂、霍、上官、丁、趙、傅、王，并后族也。”三公，朝廷最高官職的合稱，始于周朝以司馬、司徒、司空為三公。

[19] “十幅”二句：寫吳昌時崇禎十五年（1642）起復為文選郎，得意進京。蒲帆，編蒲為帆，此指船帆。

[20] “長安”二句：寫吳昌時在北京為朝官的驕貴氣勢。玉驄，駿馬，名馬。侍女薰香，用漢代故事。應劭《漢官儀》載，尚書郎入值郎廨，女侍“執香爐燒熏從入臺中，給使護衣”。

[21] “分付”二句：言吳昌時還想榮歸時再縱情于聲色之樂。歸橈（ráo饒），猶“歸帆”，“返棹”。橈，槳。

[22] 浮生夢：謂浮生若夢，轉眼成空。

[23] “中散”二句：謂情況驟變，吳昌時得罪被殺。中散，嵇康，官中散大夫，被誣，臨刑時，索琴彈奏，說：“《廣陵散》于今絕矣！”（見《晉書·嵇康傳》）山公啟事，山濤居選職十馀年，所奏喜甄拔人才，并加以品評，時稱“山公啟事”。（見《晉書·山濤傳》）此以山濤喻指周延儒。

[24] “東市”二句：謂吳昌時被斬首，身敗名裂。東市朝衣，用西漢晁錯被讒，“衣朝衣斬東市”故事。（見《史記·吳王濞列傳》）北邙，即邙山，在今河南洛陽市北，東漢及北魏的王侯公卿多葬于此。抔土，一抔土，指墳墓。亦難留，言其死后亦為人唾棄。

[25] “白楊”二句：用唐人白居易《和關盼盼燕子樓感事詩》“今春有客洛陽回，曾到尚書墓上來。聞說白楊堪作柱，爭教紅粉不成灰”詩意，寫竹亭湖墅易主，面目全非，昌時家的姬妾、女伎都已入他人之家。

[26] 烽火：指明末清初的戰火。竄狐兔：喻園林荒廢。

[27] “畫閣”句：暗示湖墅已成為南下的清兵駐扎之所。

[28] “寧使”二句：由吳昌時園林之衰敗，連及社會變遷。沒縣官，指罪人家產被沒入官府。朝市都非故，謂改朝換代。

[29] 煙雨臺：一名煙雨樓，在鴛湖中。

[30] “芳草”二句：以游湖錯覺，寫物是人非之感，并與詩前面所寫相呼應。

[31] 聞笛：用向秀聞笛而思亡友嵇康故事。（參見向秀《思舊賦》）石季倫：石崇，晉大富豪，窮極奢侈，為趙王倫所殺。（見《晉書·石崇傳》）

[32] 銜杯：飲酒。陶彭澤：陶淵明，曾官彭澤令，后辭官歸隱田園。

[33] 白浪掀天：喻宦海險惡。一葉：指一葉小舟。

[34] 輸：送，告。

[35] 詩詠陳圓圓身世，諷刺吳三桂為愛姬而叛明降清行徑。此為明清鼎革中一大關節，清初人多有記載。吳偉業此詩約作于順治八年（1651）前后，所敘與陸次云《圓圓傳》、鈕《觚剩》卷四所記大體相同。詩用《春秋》筆法，敘述宛轉，聲情兼勝，詠嘆中伏有刺骨冷語，獲得當時及后世詩家一致稱贊。

[36] 鼎湖：傳說黃帝鑄鼎于荊山，鼎成，乘龍飛升。（《史記·封禪書》）此指明思宗之死。

[37] “破敵”句：指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攻北京，李自成軍敗走。玉關，本為玉門關之簡稱，此指山海關。

[38] “慟哭”句：指原明朝將士為明思宗服喪志哀。六軍，指朝廷軍隊。《周禮·夏官·司馬》：“凡軍制，萬有二千五百人為軍，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縞素，指喪服。

[39] 紅顏：指陳圓圓。

[40] “紅顏”二句：與下面兩句，摹擬吳三桂自辯語。紅顏流落，指陳圓圓為李自成部將所俘獲。逆賊，對李自成軍之蔑稱。荒宴，耽于宴樂。

[41] 電掃：掃蕩迅疾如閃電。黃巾：漢末張角所領導之起義軍，以黃巾為標志，稱黃巾軍。黑山：漢末張燕所領導的起義軍，活躍于常山一帶，號黑山軍。這里均指李自成起義軍。

[42] 君：指明思宗。親：指吳三桂父吳襄。史載，李自成陷北京，要吳襄致書吳三桂勸降，吳三桂拒降，吳襄被殺。再相見：再與陳圓圓相見。

[43] “相見”句：敘吳三桂初見陳圓圓于貴戚家。田竇，漢武安侯田和魏其侯竇嬰。田是漢景帝王皇后同母弟，竇嬰是漢文帝竇皇后之侄。這里指代明思宗田貴妃父田弘遇。一說為思宗周后父周奎。

[44] “許將”二句：貴戚將陳圓圓許給吳三桂，等待迎娶。戚里，漢代長安城中外戚所住的地方，這里指貴戚家。箜篌伎，彈箜篌的樂伎，指陳圓圓。箜篌，樂器，體長而曲，二十三弦。油壁車，用青油涂飾車壁的車子。古樂府《蘇小小歌》：“我乘油壁車，君乘青驄馬。”后用以指美女所乘車。

[45] “家本”二句：陳圓圓原為蘇州歌妓。據陸次云《圓圓傳》，陳圓圓名沅，字畹芬，圓圓為小字，色藝超群。浣花里，唐蜀中名妓薛濤居浣花溪，此是借以點明陳圓圓身份。小字，小名。嬌羅綺，取江淹《別賦》“羅與綺兮嬌上春”句意，形容陳圓圓服飾華麗，容顏嬌美。

[46] “夢向”二句：擬寫陳圓圓夢想進入皇宮，為皇帝所寵愛。夫差苑，春秋吳王宮苑。夫差寵愛西施，故以為喻。

[47] 合：當。采蓮人：西施。李白《子夜吳歌》：“鏡湖三百里，菡萏發荷花。五月西施采，入見隘若耶。回舟不待月，歸去越王家。”

[48] 橫塘：在蘇州西南。

[49] “何處”句：指崇禎十五年（1642），貴戚在蘇州物色到陳圓圓，強載北去。豪家，指田弘遇，一說指周奎。

[50] “熏天”二句：陳圓圓入宮，不為后妃所容，思宗不納。熏天意氣，謂宮中后妃競寵，氣焰沖天。宮掖，猶“掖庭”、“后宮”。明眸皓齒，指陳圓圓美貌。

[51] 奪歸：斥退。永巷：宮中嬪妃所居處。良家：用《玉臺新詠序》中“四姓良家，馳名永巷”句意，指貴戚家。

[52] “白皙（xī析）”二句：言吳三桂在貴戚筵上為陳圓圓聲容所動。通侯，漢代爵位最尊者。當時，吳三桂受思宗信任，召對平臺，賜蟒、玉，命出守山海關，繼封平西伯，故云。花枝，喻陳圓圓。屢回顧，頻頻顧盼。

[53] “早攜”二句：謂陳圓圓希望吳三桂早日迎娶。樊籠，喻在貴戚家為家伎的處境。銀河，用牛郎織女故事，以渡銀河喻結婚。

[54] “恨煞”二句：怨軍情緊急，迫使吳三桂赴山海關，僅與陳圓圓相約而去。底死催，拚命地催促。孫殊《菩薩蠻》詞：“樓頭尚有三通鼓，何須底死催人去。”后約，相約以后迎娶。

[55] 蟻賊：對起義軍的蔑稱。蟻，形容極多。滿長安，指李自成軍占領北京。

[56] “可憐”二句：李自成部下誤將陳圓圓當作風塵無主女子。思婦樓頭柳，喻征人之婦。王昌齡《閨怨》詩：“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陳圓圓已為吳三桂所聘，故用王昌齡詩意為喻。天邊粉絮，喻風塵女子。

[57] “遍索”二句：李自成部下搜索得陳圓圓。綠珠，晉石崇愛妾。內第，大家內宅。絳樹，魏文帝曹丕所寵舞妓。曹丕《與繁欽書》：“今之妙舞，莫過于絳樹。”綠珠、絳樹，均指陳圓圓。

[58] “若非”二句：謂吳三桂反攻北京獲勝，方找回陳圓圓。壯士，指吳三桂軍隊。爭得，同“怎得”，唐宋人多以“爭”作“怎”。蛾眉，婦女，指陳圓圓。

[59] “蛾眉”四句：據《觚剩》卷四記載，吳三桂追李自成至山西，尚不知陳圓圓存亡，部下于北京訪得，飛騎傳送。吳三桂結彩樓，簫鼓三十里，親往迎接。此四句即寫其事。傳呼，喝道。殘紅印，指臉上的胭脂被淚痕沖毀。

[60] “專征”二句：吳三桂攜陳圓圓進軍陜西。專征，受命專司一方面之征伐。秦川，今陜西關中地區。金牛道，川陜間棧道之一段，由陜西沔縣至四川劍閣。

[61] “斜谷”二句：寫吳三桂攜陳圓圓所至地方，為之造樓安置。斜谷，褒斜谷，在今陜西眉縣西南。散關，大散關，在今陜西寶雞市西南大散嶺上。

[62] “傳來”二句：謂陳圓圓消息傳至蘇州，時間已過去了十年。江鄉，指蘇州。烏桕（jiù舊），烏桕樹，落葉喬木，秋葉經霜變紅。十度霜，謂十年。

[63] “教曲”二句：昔日曲師、同伴聞圓圓消息而感嘆。憐尚在，以陳圓圓經離亂而尚存為幸。浣紗女伴，西施未入吳宮前曾浣紗于若耶溪。王維《西施詠》：“當時浣紗伴，莫得同車歸。”此指陳圓圓昔日同伴。同行（hánɡ杭），同伴。

[64] “舊巢”二句：同伴感嘆陳圓圓榮貴。銜泥燕，喻地位低賤之人。變鳳凰，由賤變貴。劉宋時王微與王僧綽書曰：“吾得若此（原指隱居），則雞鶩變鳳凰。”（《宋書·王微傳》）

[65] “長向”二句：亦同伴感嘆語，自傷年老色衰，而陳圓圓卻成為侯王夫人。尊前，指飲酒時，含借酒澆愁意。尊，通“樽”。擅侯王，據有侯王之爵位。

[66] 當時：指崇禎十五年陳圓圓被購致時。聲名累：謂陳圓圓以色藝擅名天下，遭致許多顛沛。

[67] “一斛（hú狐）”二句：謂陳圓圓贏得極多纏頭，也招來無窮愁苦。斛，量器，古時以十斗或五斗為一斛。腰支細，言其因愁苦而消瘦。腰支，即腰肢。

[68] 狂風揚落花：喻陳圓圓所經歷的坎坷。

[69] “無邊”句：喻陳圓圓終得非常之榮貴。

[70] “嘗聞”二句：用周瑜有美妻小喬故事，謂吳三桂因得有艷色的陳圓圓而有大名。傾國傾城，語出漢李延年《李夫人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后世遂以“傾城傾國”形容絕色女子。周郎，指三國時吳國周瑜，他年紀很輕就做了吳國都督。相傳曹操為搶奪小喬及其姐姐大喬而發兵攻吳，被周瑜在赤壁擊敗，使其名聲大震。此以周瑜隱喻吳三桂。

[71] 關大計：關系軍國大事。

[72] “全家”句：史載，李自成勸降不成，與得清兵之助的吳三桂戰于一片石，大敗，遂殺吳襄全家。

[73] 紅妝：陳圓圓。照汗青：光耀史冊。汗青，古時記事用竹簡，竹簡須火炙出汗（水）方可書寫，遂用以稱史冊。

[74] “館娃”二句：仍借夫差寵西施故事興嘆。館娃，宮名，代指西施。西施由越至吳，夫差為之于靈巖山筑館娃宮。（見《吳越春秋》）越女，亦指西施。

[75] “香徑”二句：喻人逝樓空。香徑，采香徑，又名箭徑，在蘇州香山上。（xiè泄）廊，響廊，吳宮中長廊，傳說西施著行其上有聲響。，一種空心木底鞋。

[76] “換羽”二句：謂吳三桂與陳圓圓于社會動亂中歌舞宴樂。換羽移宮，指奏樂。古梁州，包括陜西西南部和四川。順治五年（1648），吳三桂移駐漢中。漢中古屬梁州。

[77] 別唱吳宮曲：指作本詩。此以吳王夫差比擬吳三桂，暗示他不會有好下場。吳宮曲，指吳王夫差時的宮曲。

[78] “漢水”句：李白《白頭江上吟》：“功名富貴若長在，漢水亦應西北流。”漢中臨漢水上游，故化用其詩意，言功名富貴之無常。

[79] 詩作于清順治十年（1653）作者被迫應詔入京途中，借漢淮南王劉安故事，抒寫無奈出仕新朝的悲哀。原詩共二首，此選其二。

[80] 八公山：在壽縣北。相傳，劉安遇“八公”于此，后白日升天。

[81] 琪樹丹崖：仙境木石。琪樹，猶“玉樹”。丹崖，崖石赤如丹砂。

[82] “莫想”句：反用張良遇黃石公故事，表示已不能作抗清復明的想法。《史記·留侯世家》載，張良于下坯遇黃石公，得《太公兵法》，后輔漢滅秦。《陰符》，《陰符經》，太公兵書。

[83] “好將”句：用劉安學仙故事，謂只求健康長壽。《漢書·劉向傳》載，劉安有《枕中鴻寶苑秘書》，“言神仙使鬼物為金之術”。駐朱顏，使青春長駐。

[84] 所欠止一死：語本《宋史·范質傳》：“惜其欠世宗一死耳！”謂未為舊君主死節。

[85] 無由：靳榮藩《吳梅村詩集箋注》本作“無緣”。九還：亦稱“九轉”，道家煉丹，循環九次為最佳。葛洪《抱樸子·金丹》：“九轉之丹，服之三日得仙。”唐呂巖《七言詩》：“九轉九還功若就，定將衰老返長春。”

[86] 淮王舊雞犬：據王充《論衡·道虛》載，相傳淮南王劉安得道成仙后，連他的雞犬也隨之升天。此以劉安喻崇禎帝，以雞犬自比，說明自己本是崇禎帝舊臣。

[87] 不隨仙去：言其未隨崇禎帝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