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柳永

柳永（987？—1053？），原名三變，字耆卿，崇安（今福建崇安）人。早年留連于酒樓舞館，為歌妓填詞，其作品流布于市井間，致使科舉失意。晚年（1034）始中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世稱柳七、柳屯田。他的詞多寫都市繁華景象及市民情事，有一部分作品則抒發自己漂泊江湖的感受。藝術上柳永善制新聲，開拓了慢詞的創作，尤其擅長于鋪敘，語言更多地接近于俚俗，也有典雅之作，受到不同層次讀者的廣泛喜愛。有《樂章集》。

望海潮^[1]

東南形勝^[2]，三吳都會^[3]，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4]，天塹無涯^[5]。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重湖疊清嘉^[6]，有三秋桂子^[7]，十里荷花。羌管弄晴^[8]，菱歌泛夜，嘻嘻釣叟蓮娃^[9]。千騎擁高牙^[10]，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11]，歸去鳳池夸^[12]。

《彊村叢書》本《樂章集》下卷

雨霖鈴^[13]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14]，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15]，留戀處^[16]，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17]。多情自古傷離別，更哪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18]，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19]，更與何人說^[20]！

《彊村叢書》本《樂章集》中卷

八聲甘州^[21]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22]，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23]，關河冷落^[24]，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25]。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26]，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27]？想佳人、妝樓望^[28]，誤幾回、天際識歸舟^[29]？爭知我、倚闌干處^[30]，正恁凝愁^[31]。

《彊村叢書》本《樂章集》下卷

鳳棲梧^[32]

佇依危樓風細細^[33]，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34]。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35]。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36]。

《彊村叢書》本《樂章集》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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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據說這首詞是贈給兩浙轉運使孫何的，約作于宋真宗咸平末年。作品描繪了錢塘江和西湖的別致風光，并以此為背景，渲染出杭州的一派繁華氣象，一時膾炙人口，傳唱甚廣。

[2] 形勝：山川壯美的地區。

[3] 三吳：指吳興（在今浙江）、吳郡（今江蘇蘇州）和會稽（今浙江紹興）。原本作“江吳”，據別本改。

[4] 怒濤：形容洶涌奔騰的潮水。錢塘江以大潮聞名天下。

[5] 天塹：指錢塘江。

[6] 重湖：西湖有里湖、外湖之分，故稱重湖。疊：重疊的山峰。

[7] 三秋桂子：杭州靈隱山一帶多桂樹，傳說為月中所種，夜半往往有籽落下。

[8] 羌管：羌笛，這里泛指樂器。

[9] 嘻嘻：游樂之貌。蓮娃：采蓮女。

[10] 高牙：軍前的大旗。牙，牙旗。《文選》張衡《東京賦》薛綜注：“兵書曰：‘牙旗者，將軍之旌。’謂古者天子出，建大牙旗，桿上以象牙飾之，故云牙旗。”這里借指高級官員的儀仗。

[11] 圖：描繪。

[12] 鳳池：鳳凰池，中書省所在地，這里指朝廷。

[13] 這是作者離開汴京、告別情人時所作。全詞通過對清秋景物的描寫，離別場面的鋪敘，以及別后凄涼境遇的想象，創造了一種濃厚的感傷氣氛，從而抒發了失去愛情的痛苦和對身世飄零的感慨。

[14] 長亭：古代大路旁供人休息的處所，也是送別之處。

[15] 都門：指汴京城郊。帳飲：在郊外設帳宴飲餞別。無緒：沒有興致。

[16] 留戀處：一作“方留戀處”。

[17] 暮靄：傍晚的霧氣。楚天：長江中下游一帶古為楚地，這里泛指南方。

[18] 經年：年復一年。

[19] 風情：因愛戀而生的柔情蜜意。

[20] 更：一作“待”。

[21] 此詞寫作者的羈旅鄉思。作品情景交融，語言華美、典雅。蘇軾認為“霜風”三句，“唐人佳處，不過如此”。它代表了柳詞中風格趨雅的一類。

[22] 瀟瀟：風雨之聲。

[23] 緊：原本作“慘”，據別本改。

[24] 關河：關山與河川。

[25] “是處”二句：是處，處處。苒苒物華休，景物逐漸凋殘零落。苒苒，漸漸。

[26] 渺邈：遙遠之貌。

[27] 淹留：久留他鄉。

[28] （yónɡ喁）望：抬頭呆望。

[29] “誤幾回”句：謝《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橋》詩有“天際識歸舟，云中辨江樹”，溫庭筠《望江南》詞有“過盡千帆皆不是”，這里為化用。

[30] 爭知：怎知。

[31] 恁（nèn嫩）：這樣。凝愁：愁思郁結。

[32] 《鳳棲梧》詞調又作《蝶戀花》。作品描寫對遠方情人的思念，詞意含蓄、深沉，與別作不同。其中最后兩句為傳誦甚廣的名句。

[33] 佇（zhù住）：久立。危樓：高樓。

[34] 黯黯：暗淡憂傷的樣子。

[35] 強（qiǎnɡ搶）樂：勉強的尋歡作樂。

[36] 伊：她，指思念之人。消得：須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