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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困學紀聞
  • 王應麟
  • 21515字
  • 2021-11-19 10:12:54

卷二

《周官》“外史掌三皇五帝之書”,《春秋傳》所謂“《三墳》、《五典》”是也。前賢謂“皋、夔、稷、契有何書可讀?”理實未然。黃帝、顓頊之道在《丹書》,武王所以端絻東面而受于師尚父也。少皥氏之紀官,夫子所以見郯子而學焉也。孰謂無書可讀哉!

《呂氏春秋·序意》曰:“嘗得學黃帝之所以誨顓頊矣:‘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為民父母。’”不韋《十二紀》成于秦八年,歲在涒灘,上古之書猶存,前圣傳道之淵源猶可考也。

《書大傳》,《虞傳》有《九共篇》。引《書》曰:“予辯下土,使民平平,使民無傲。”《殷傳》有《帝告篇》,引《書》曰:“施章乃服,明上下。”豈伏生亦見《古文逸篇》邪?《大傳》之《序》有《嘉禾》、《揜誥》,今本闕焉。《隋志》有《逸篇》二卷,出齊、梁之間,似孔壁中《書》殘缺者。唐有三卷,徐邈注。鄭漁仲謂:“《書》逸篇,仲尼之時已無矣。”恐未然。

漢初去圣未遠,帝王遺書猶有存者。《賈誼書·修政語》引黃帝曰:“道若川谷之水,其出無已,其行無止。”顓頊曰:“至道不可過也,至義不可易也。功莫美于去惡而為善,罪莫大于去善而為惡。故非吾善善而已也,善緣善也;非惡惡而已也,惡緣惡也。吾日慎一日。”帝嚳曰:“緣巧者之事而學為巧,行仁者之操而與為仁也。故節仁之器以修其財,而身專其美矣。德莫高于博愛人,而政莫高于博利人,故政莫大于信,治莫大于仁。吾慎此而已矣。”帝堯曰:“吾存心于先古,加志于窮民,痛萬姓之罹罪,憂眾生之不遂也。故一民或饑,曰此我饑之也;一民或寒,曰此我寒之也;一民有罪,曰此我陷之也。”帝舜曰:“吾盡吾敬而以事吾上,故見謂忠焉;吾盡吾敬以接吾敵,故見謂信焉;吾盡吾敬以使吾下,故見謂仁焉。吾取之以敬也,吾得之以敬也。”“大禹諸侯會,則問于諸侯曰:‘諸侯以寡人為驕乎?’朔日朝,則問于士曰:‘諸大夫以寡人為汰乎?’”又曰:“民無食也,則我弗能使也。功成而不利于民,我弗能勸也。”湯曰:“學圣王之道者,譬其如日;靜思而獨居,譬其若火。舍學圣之道而靜居獨思,譬其若去日之明于庭,而就火之光于室也,可以小見而不可以大知。得賢而(學)〔舉〕之,得賢而與之,譬其若登山乎?得不肖而舉之,得不肖而與之,譬其若下淵乎?是以明君慎其舉,而君子慎與。”又曰:“藥食嘗于卑,然后至于貴;藥言獻于貴,然后聞于卑。求道者不以目而以心,取道不以手而以耳。致道者以言,入道者以忠,積道者以信,樹道者以人。”又引周文王、武王、成王問粥子,武王問王子旦、師尚父。《淮南·人間訓》引《堯戒》曰:“戰戰栗栗,日慎一日,人莫蹪于山而蹪于垤。”此帝王大訓之存于漢者。若高帝能除挾書之律,蕭相國能收秦博士官之書,則倚相所讀者必不墜矣。幸而緒言尚在,知者鮮焉,好古之士盍玩繹于斯?

墨子南使衛,載書甚多。弦唐子見而怪之。墨子曰:“昔周公旦朝讀書百篇,夕見七十二士。相天下猶如此,吾安敢廢此也!”今本闕。《墨子》七十一篇,今止十三篇。“外史掌三皇五帝之書”,“《大訓》在西序”,“讀書百篇”,謂此類也。

《釋文序錄》云:“《尚書》之字,本為隸古。既是隸寫古文,則不全為古字。今宋、齊舊本及徐、李等音所有古字,蓋亦無幾。穿鑿之徒,務欲立異,依傍字部,改變經文。”然則今所傳《古文尚書》,未必皆孔安國之本。《宋景文筆記》云:“楊備得《古文尚書釋文》,讀之大喜,書訊刺字,皆用古文。”按國史《藝文志》“唐孝明寫以今字,藏其舊本。開寶五年,別定今文音義。咸平三年,孫奭請摹印《古文音義》,與新定《釋文》并行。”今亦不傳。然漢至唐所謂古文者,孔安國以隸存古,非科斗書也。今有《古文尚書》,呂微仲得本于宋次道、王仲至家。郭忠恕定《古文尚書》并《釋文》。今本豈忠恕所定歟?宣和六年詔《洪范》復從舊文,以“陂”為“頗”,然監本未嘗復舊也。

吳才老《書裨傳·考異》云:“伏氏口傳與經傳所引,有文異而有益于經,有文異而無益于經,有文異而音同,有文異而義同。”才老所述者今不復著。“以閏月定四時成歲”,古文“定”作“正”,開元誤作“定”。晁景迂云。“舜讓于德,弗嗣”,班固《典引》作“不臺”。《史記·自序》:“唐堯遜位,虞舜不臺。”“在治忽”,今文作“采政忽”,《史記》作“來始滑”,《漢書》作“七始詠”。“忽”又或作“曶”。鄭康成曰:“笏也。”《大傳·大誥》曰“民儀有十夫”。王莽作《大誥》,曰“民獻儀九萬夫”,蓋本于此。又《康誥》曰“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俊德”,今無“俊”字。《伊訓》“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漢·歷志》作“惟太甲元年十有二月乙丑朔”。是朔旦冬至之歲。“高宗亮陰”,《禮記》作“諒闇”,注讀為“梁”。《漢·五行志》作“涼陰”,《大傳》作“梁闇”。“予若觀火”,《周禮注》謂“今燕俗,名湯熱為觀”。《微子》“我其發出狂”,《史記·宋世家》“狂”作“往”,注引鄭康成曰:“我其起作出往也。”《君奭》“天難諶”,《王莽傳》作“天應棐諶”。“欽明文思安安”,《考靈耀》作“晏晏”,鄭氏注:“寬容覆載謂之晏。”馮衍《顯志賦》:“思唐虞之晏晏。”第五倫上書:“體晏晏之姿。”《無逸》“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石經曰“肆高宗之饗國百年”,漢杜欽亦曰“高宗享百年之壽”。“費誓”,《說文》作“誓”,《史記》作“肹”,《大傳》作“鮮”。“度作刑以詰四方”,《周禮》注云“度作詳刑”。“哀矜折獄”,《漢·于定國傳》作“哀鰥哲獄”。《大傳》:“哀矜哲獄。”“折民惟刑”,《漢·刑法志》作“悊民”。“天齊于民,俾我一日”,楊賜《封事》作“假我一日”,賜通《桓君章句》,即《歐陽尚書》。劉愷引“上刑挾輕,下刑挾重”。《說文》:“顧畏于民嵒,多言也。”尼輒切。

《書》始二《典》,猶《詩》之首二《南》。取費、秦之《誓》,猶《詩》之有《魯頌》。

《大傳》說《堯典》,謂之《唐傳》,則伏生不以是為《虞書》。

《夏小正》、《月令》、《時訓》詳矣,而《堯典》“命羲和”以數十言盡之。《天官書》、《天文志》詳矣,而《舜典》“璣衡”以一言盡之。敘事當以《書》為法。《堯典》以“日中”、“宵中”為春、秋之別,《月令》兩言“日夜分”,無春、秋之異。

《堯典》“日月星辰”,孔注謂“星,四方中星;辰,日月所會”;《益稷》“日月星辰”謂“日月星為三辰”。五禮一也,孔注于《舜典》以為吉、兇、軍、賓、嘉,于《皋陶謨》則曰公、侯、伯、子、男五等之禮。

《史記索隱》云:“春言東作,夏言南為,皆是耕作營為勸農之事。孔安國強讀為‘訛’字,雖訓化,解釋紆回。”今《史記》作“南譌”。

《周禮》注引《書》曰:“分命和仲,度西曰桺谷。”虞翻云:“鄭玄所注《尚書》,古篆‘丣’字,反以為‘昩’。古大篆‘丣’字讀當為‘桺’。古桺、丣同字,而以為‘昩’。”裴松之謂翻言為然。

“宅嵎夷”,《釋文》云:“《尚書考靈耀》及《史記》作‘禺銕’。”今按《史記·堯本紀》“居郁夷”,正義:“郁音隅。”《夏本紀》“嵎夷既略”,《索隱》云:“《今文尚書》及《帝命驗》并作‘禺鐵’。”古“夷”字。薛氏曰:“今登州之地。”

“四岳”,孔注云:“即上羲和四子,分掌四岳之諸侯。”按《周語》太子晉曰:“共之從孫四岳,佐禹胙國,命為侯伯,賜姓曰姜,氏曰有呂。”《左傳》“許,太岳之胤也”,杜氏注謂:“太岳,神農之后,堯四岳也。”當從《周語》之說。迂齋云:“申、呂、齊、許,皆四岳之后。堯讓許由,亦其一也。”

“五典克從”,孔安國傳本于《左氏》,程子解本于《孟子》。《左氏》言五教,不及君臣、夫婦、朋友,“天敘有典”,而遺其三焉。唯《孟子》得之。

程子謂:“共、兜之徒,及舜登庸之始,側陋之人,顧居其上,此兇亂之人所不能堪,故其惡顯而舜誅之。”韓非曰:“堯欲傳天下于舜,鯀諫,共工又諫,曰:‘孰以天下而傳之于匹夫乎?’堯不聽。”此可以證程子之說。韓非謂堯誅共、鯀,非也。

范蜀公《正書》曰:“舜之五刑,流也,官也,教也,贖也,賊也。‘流宥五刑’者,舜制五流,以宥三苗之劓、刵、剕、宮、大辟也。”《皇王大紀》之說本諸此,而以墨、劓、剕、宮、大辟為賊刑之科目。

《書序》“帝厘下土方,設居方”,《釋文》云:“一讀至‘方’字絕句。”《商頌》“禹敷下土方,外大國是疆”,朱文公亦以“方”字絕句,云“《楚辭·天問》‘禹降省下土方’,蓋用此語。”然《書序》已有此讀矣。

鄭康成讀《舜典》云:“‘舜生三十’,謂生三十年;‘登庸二十’,謂歷試二十年。”

《大禹謨》言“念哉”者二,《益稷》言“念哉”者一,皆禹告舜之辭。心者治之本,心斯須不存,治忽分焉。“恭惟千載心,秋月照寒水。”于此見之。

皋陶曰:“彰厥有常,吉哉。”周公曰:“庶常吉士。”召公曰:“吉士吉人。”帝王用人之法,一言以蔽之,曰“吉”。舜所舉曰“元”曰“愷”,吉德之實也;所去曰“兇”,吉德之反也。議論相傳,氣脈相續,在春秋時謂之“善人”,在西漢時謂之“長者”。惟吉則仁,所謂“元者,善之長”,為天地立心者也。

“儆戒無虞”,絜齋解云:“治安之時,危亂之萌已兆。漢宣帝渭上之朝,是年元后生成帝,新都簒漢已兆于極盛之日矣。無虞豈可不儆戒?”愚謂匈奴衰而女戎興,倚伏果可畏哉。又解“七旬有苗格”云:“舜耕歷山之時,祗見厥父,惟知己之有罪而不見父之為頑,所以底豫。及其征苗也,自省未嘗有過,而惟見苗民之作慝,所以逆命。至班師之后,誕敷文德,無異負罪引慝之心而遂格焉。滿損謙益,捷于影響,人心豈可以自滿哉!”愚謂仲虺之誥成湯,召公之訓武王,戒其滿而自矜也。齊桓服楚,魏武得荊州,唐莊宗取汴,皆以滿失之。

“九德”,知人之法;“三俊”,用人之法。

禹之告舜曰:“安汝止。”盡天理而無人欲,得至善而止也。尹之告太甲曰:“欽厥止。”去人欲而復天理,求至善而止也。

《虞書》作服,天子自日月而下十二章。鄭康成注《周禮》謂:“周以日月星辰畫于旌旗,而冕服九章。”注《禮記·郊特牲》“祭之日,王被袞以象天”,謂:“有日月星辰之章,此魯禮也。”二《禮》之說,自相背馳。魯秉周禮,周、魯之禮其有異乎?

《古文尚書》及《說文》“璪火黺黼黻”,艾軒曰:“黺黼黻,當各為一物。璪當為玉璪之璪。璪,圜物也,意其為璪之狀,而以火旁飾之,火因物而后見耳。《考工記》謂‘火以圜’,得非指璪火為一物乎?鄭司農謂為圜形似火,此為近之。希冕,謂黺黼黻皆從黹,同謂之希冕。陸德明‘希’與‘黹’同,蓋有由來也。”

“鳥獸蹌蹌”,馬融以為筍虡。《七經小傳》用其說。《書裨傳》以“鳳凰來儀”為簫聲之和,艾軒亦曰“制器尚象”。

古文“箾”,今文作“簫”,左氏曰:“《韶箾》,舜樂名也。”諸儒誤以簫管解之。

《說文》“奡,嫚也”,引《虞書》“若丹朱奡”、《論語》“奡蕩舟”。按《書》有“罔水行舟”之語,則“奡蕩舟”者,恐即謂丹朱。

《古文》“天明畏,自我民明畏”,《今文》下“畏”字作“威”。蓋衛包所改,當從古。

“若稽古”稱堯、舜、禹三圣,而皋陶與焉。舜以天下遜禹,禹獨推皋陶。孟子論道之正傳,亦曰“若禹、皋陶則見而知之”,又曰“舜以不得禹、皋陶為己憂”,子夏亦曰“舜舉皋陶”。觀于《謨》而見皋陶之學之粹也。

蠻夷猾夏,明刑治之而有余;四夷交侵,征伐制之而不足。虞、周之德,天淵矣。

《淮南子》曰:“皋陶瘖而為大理。”此猶“夔一足”之說也。皋陶陳謨賡歌,謂之瘖,可乎?司馬公詩云:“法官由來少和泰,皋陶之面如削瓜。”然《荀子·非相》之言,亦未必然。

《史記·秦本紀》“大費佐舜,調馴鳥獸,是為柏翳”,《索隱》云:“《尚書》謂之伯益。”而《陳杞世家》謂“伯翳之后封為秦,垂、益、夔、龍,其后不知所封,不見也”,則伯翳非伯益矣。《水經注》:“偃師九山有《百蟲將軍顯靈碑》,云將軍姓伊氏,諱益,字隤敳,帝高陽之第二子伯益者也。”黃度文叔《書說》“益即隤敳”,本于此。

《鄭語》史伯曰:“姜,伯夷之后也。伯夷,能禮于神以佐堯者也。”注謂“四岳之族”。《大戴禮·誥志篇》虞史伯夷曰:“明,孟也;幽,幼也。”《史記·歷書》引之,而其文小異。“虞、夏之歷”,為“昔自在古歷”;“百草權輿,瑞雉無釋”,為“百草奮興,秭鴂先滜”。

《呂氏春秋·察傳篇》云:“舜欲以樂傳教于天下,乃令重黎舉夔于草莽之中而進之,舜以為樂正。”《呂刑》“乃命重黎”,即羲和也。《楚語》“堯育重黎之后”,重黎舉夔見于此。

漢董賢冊文,言“允執其中”,蕭咸謂此堯禪舜之文,非三公故事,班固筆之于史矣。而固紀竇憲之功,曰“納于大麓,惟清緝熙”,其諛甚于董賢之冊。當憲氣焰方張,有議欲拜之伏稱萬歲者,微韓稜正色,則無君之惡肆矣。此固所以文奸言而無忌憚也。倪正父駁“昆命元龜”之制,有以也夫。

五行,《大禹謨》以相克為次,《洪范》以生數為次。五德,鄒衍以相勝為義,劉向以相生為義。

“柔而立”,無立為懦;“柔惠且直”,不直為諂。“柔嘉維則”,失其則,非嘉也。

《賈誼書·君道篇》引《書》曰:“大道亶亶,其去身不遠。人皆有之,舜獨以之。”此《逸書》也。

《禹貢釋文》:“《周公職錄》云:‘黃帝受命,風后受圖,割地布九州。’”《隋》、《唐志》無此書。《太平御覽》引《太一式占》、《周公城名錄》有此三句。夾漈《通志·藝文略》:“《周公城名錄》一卷。城、職字相似,恐傳寫之誤。”《世說》注云:“推《周公城錄》,冶城宜是金陵本里。”《抱樸子·內篇·登涉》引《周公城名錄》。

《大傳》曰:“歌《大化》、《大訓》、《六府》、《九原》而夏道興。”注謂四章皆歌禹之功。所謂“九德惟敘”、“九德之歌”,于此猶可考。

《說文》引《虞書》曰:“仁閔覆下,則稱旻天。”蓋《虞書》說也。

“豫州,滎波既豬”,《古文》云“滎嶓既都”。《職方氏》“豫州,其浸波溠”,鄭注云“波讀為播”。《禹貢》曰“滎播既都”,賈公彥疏云“《禹貢》有播水,無波”。然則漢、唐《書》本皆作“滎播”也。《史記·夏本紀》作播,音波。

《史記》引《禹貢》“二百里任國”,《書》“男邦”,孔注:“男,任也,任王者事。音壬。”王莽封王氏女皆為任。注:“任,充也,男服之義,男亦任也。”“男”、“任”二字蓋通用。

“揚州,沿于江海,達于淮泗。”東坡《書傳》云:“吳王夫差闕溝通水,而江始有入淮之道。禹時則無之。”愚按吳之通水有二焉,《左氏傳》哀九年:“吳城邗溝通江淮。”注云:“今廣陵韓江。”此自江入淮之道也。《吳語》“夫差起師北征,闕為深溝于商魯之間,北屬之沂,西屬之濟,以會晉公午于黃池”,《左氏傳》哀十三年“會黃池”,注云:“陳留封丘縣南有黃亭,近濟水。”此自淮入汴之道也。

百川東注,弱水獨西,故《洪范》弱為六極。弱與柔異,柔如漢文帝,弱如元帝。

“過九江,至于東陵”,曾彥和謂“東陵,今之巴陵”。余按,《史記》正義岳州有巴陵,蓋是東陵。曾說本此。

“朔南暨”為句,下云“聲教訖于四海”。《史記》注本如此。

《說苑》子貢曰:“禹與有扈氏戰,三陳而不服,禹于是修教一年,而有扈氏請服。”《莊子》謂“禹攻有扈,國為虛厲”,皆與《書》異。《楚辭·天問》云:“該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終斃于有扈,牧夫牛羊。”又云:“有扈牧豎,云何而逢?擊床先出,其命何從?”古事茫昩,不可考矣。《呂氏春秋》曰:“夏后相與有扈戰于甘澤,而不勝,六卿請復之,夏后相曰:‘不可,吾地不淺,吾民不寡,戰而不勝,是吾德薄而不教不善也。’于是乎處不重席,食不貳味,琴瑟不張,鐘鼓不修,子女不飭,親親長長,尊賢使能,期年而有扈氏服。”愚謂伐扈戰甘者,夏后啟也,誤以為相。然其事可以補《夏書》之闕。

《甘誓》“予則孥戮汝”,孔傳謂“辱及汝子”。《王莽傳》作“奴”,顏注謂:“戮之以為奴也。《泰誓》曰‘囚奴正士’,豈及子之謂乎?”

蔡邕《銘論》:“殷湯有《甘誓》之勒。”

《五子之歌》,其二章皆述禹之訓。蔡氏:“自‘予視天下’以后,謂‘予’,五子自稱也。”然“予臨兆民”之語,恐非五子自稱。

《周語》單穆公引《夏書》曰:“關石龢均,王府則有。”韋昭注云:“《逸書》也。關,門關之征也。石,今之斛也。言征賦調均,則王之府藏常有也。一曰:‘關,衡也。’”時未見《古文》,故云《逸書》。左思《魏都賦》“關石之所和鈞,財賦之所底慎”,蓋亦用韋說。李善引賈逵《國語注》曰:“關,通也。”孔安國謂金鐵曰石,未詳。

《左氏傳》“夏有觀、扈”,《漢》東郡有畔觀縣,今開德府觀城。《楚語》士亹曰:“堯有丹朱,舜有商均,啟有五觀,湯有太甲,文王有管、蔡。是五王者,皆元德也,而有奸子。”韋昭注謂:“五觀,啟子,太康昆弟也。觀,洛汭之地。”《書序》曰:“太康失國,昆弟五人須于洛汭。”《水經注》亦云:“太康弟曰五觀。”愚謂五子述大禹之戒作歌,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豈朱、均、管、蔡之比?韋氏說非也。

《史記》“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誥》”,《索隱》云:“一作俈。從先王居,故作《帝俈》。”

《史記》:“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伐之。湯曰:‘予有言:人視水見形,視民知治不。’伊尹曰:‘明哉!言能聽,道乃進。君國子民,為善者皆在王官。勉哉!勉哉!’湯曰:‘汝不能敬命,予大罰殛之,無有攸赦。’作《湯征》。”豈孔壁逸篇,太史公亦見之乎?后有《補湯征》者,蓋未之考。

“辰弗集于房。”《大衍歷議》云:“新歷仲康五年癸巳歲,九月庚戌朔,日蝕在房二度。”按《皇極經世》仲康元年壬戌,征羲和。五年丙寅,與歷不同。

君子之去留,國之存亡系焉。故《夏書》終于《汝鳩》、《汝方》,《商書》終于《微子》。

《湯誓》“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孔安國以為:“古之用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今云者,權以脅之,使勿犯。”《酒誥》“予其殺”,安國以為“擇罪重者而殺之”。呂居仁謂安國能明圣人未盡之意,實有大功于圣人者。

鄭康成注《禹貢》“九河”云:“齊桓公塞之,同為一。”《詩》正義云:“不知所出何書。”愚按《書》正義引《春秋緯寶乾圖》云:“移河為界,在齊呂,填閼八流以自廣。”鄭蓋據此文。九峰蔡氏曰:“曲防,齊之所禁,塞河非桓公所為也。”

鄭康成《書》注間見于疏義,如“作服十二章”、“州十二師”,孔注皆所不及。

《呂氏春秋》引《夏書》曰:“天子之德廣運,乃圣乃神,乃武乃文。”《商書》曰:“五世之廟,可以觀怪;萬夫之長,可以生謀。”又曰:“仲虺有言曰:諸侯之德,能自為取師者王,能自為取友者存,其所擇而莫如己者亡。”又曰:“刑三百,罪莫重于不孝。”“《周書》曰:‘若臨深淵,若履薄冰。’”其舛異如此。

《仲虺之誥》,言仁之始也;《湯誥》,言性之始也;《太甲》,言誠之始也;《說命》,言學之始也,皆見于《商書》。“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事有恪,先圣王之傳恭也”,亦見于《商頌》。孔子之傳有自來矣。

《孟子》云:“伊尹萊朱。”注:“萊朱,亦湯賢臣。一曰:仲虺是也。”《春秋傳》曰:“仲虺居薛,為湯左相。”是則伊尹為右相。《唐·宰相世系表》:“仲虺為湯左相,臣扈、祖己皆其胄裔也。”未詳所據。

孔安國謂湯始改正朔,鄭康成謂自古改正朔。葉少蘊云:“《甘誓》已言三正,則子、丑、寅疊以為正者,尚矣。”“爰革夏正”,林少穎謂:“革正之事,古未嘗有,蓋始于湯,而武王因之。”

《漢·律歷志》引《伊訓》“伊尹祀于先王,誕資有牧方明”,說者謂祀先王于方明。朱文公曰:“‘方’當作‘乃’,即所謂‘乃明言烈祖之成德’。”

鄭康成云:“祖乙居耿,后奢侈逾禮,土地迫近,山川嘗圮焉。至陽甲立,盤庚為之臣,乃謀徙居湯舊都。”上篇是盤庚為臣時事,中篇、下篇是盤庚為君時事。正義以為“謬妄”。《書裨傳》云:“鄭,大儒,必有所據而言。”

《書序》“祖乙圮于耿”,孔氏注云:“圮于相,遷于耿。”《殷本紀》謂祖乙遷于邢。《皇極經世》“祖乙踐位,圮于耿,徙居邢”,蓋從《史記》。以《書序》考之,孔氏以“圮于耿”為“圮于相”,恐未通。蘇氏《書傳》云:“祖乙圮于耿,盤庚不得不遷。”以《經世》紀年考之,祖乙以乙未踐位,后有祖辛、沃甲、祖丁、南庚、陽甲,而后盤庚立。祖乙曾孫。盤庚之立以己亥,自祖乙踐位至此一百二十五年。若謂民蕩析離居,因耿之圮,不應如是之久也。當闕所疑。

盤庚之遷也,曰“天其永我命于茲新邑”。消息盈虛之運,哲王其知之矣。唐朱樸議遷都,以觀天地興衰為言,謂關中文物奢侈皆極焉,已盛而衰,難可興也,而以襄、鄧為建都極選。陳同父上書孝廟,亦謂“錢塘山川之氣發泄無余”,而以荊襄為進取之機,其言與樸略同。樸不足道也,豈亦有聞于氣運之說乎?

《大傳》引《盤庚》“若德明哉,湯任父言卑應言”,皆《古文》所無。

《論語》:“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孔安國注云:“《墨子》引《湯誓》,其辭若此。”疏云:“《尚書·湯誓》無此文,而《湯誥》有之,又與此小異。惟《墨子》引《湯誓》,其辭與此正同。”

“爾惟德罔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德罔大,墜厥宗。”漢昭烈曰:“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蓋得此意。

桑穀之祥,太戊問伊陟。《韓詩外傳》以為“穀生湯之廷,三日而大拱,湯問伊尹”,誤也。《漢·五行志》劉向以為“殷道既衰,高宗承敝而起,怠于政事,故桑穀之異見”,又誤也。《書大傳》謂“武丁之時,先王道虧,刑罰犯,桑穀俱生于朝,武丁問諸祖已”,劉向蓋襲《大傳》之誤。

“說筑傅巖之野。”吳氏《裨傳》、蔡氏《集傳》以“筑”為“居”。愚按《孟子》曰“傅說舉于版筑之間”,當從古注。傅巖在陜州平陸縣北。

《魯語》展禽曰:“上甲微,能帥契者也,商人報焉。”《孔叢子》引《書》曰:“維高宗報上甲微。”蓋《逸書》也。

學,立志而后成,遜志而后得。立志剛也,遜志柔也。

“西伯戡黎。”孔注云:“文王貌雖事紂,內秉王心。”豈知文王之心哉!文王之德之純,心與貌異乎?

“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商都朝歌,黎在上黨壺關,乃河朔險要之地。朝歌之西境密邇王畿,黎亡則商震矣。故武王渡孟津,莫之或御。周以商墟封衛,狄人迫逐黎侯,衛為方伯連率,不能救,而《式微》、《旄丘》之詩作。唇亡齒寒,衛終為狄所滅。衛之亡,猶商之亡也。秦拔上黨而韓、趙危,唐平澤潞而三鎮服,形勢其可忽哉!

《泰誓》,古文作“大誓”,孔氏注:“大會以誓眾。”晁氏曰:“開元間,衛包定今文,始作‘泰’。或以交泰為說,真燕書哉!”或說謂新經以“泰”為“否泰”之“泰”,紂時上下不交,天下無邦,武王大會諸侯往伐,以傾紂之否。非經意也。《大誓》與《大誥》同。音泰者非。

“雖有周親,不如仁人。”孔安國注《論語》言:“雖有管、蔡為周親,不如箕子、微子之仁人。”與注《尚書》異。《書傳》云:“紂至親雖多,不如周家之少仁人。”朱文公《集注》從《書傳》。

《論語·釋文》“予有亂十人”,《左傳》叔孫穆子亦曰“武王有亂十人”。劉原父謂子無臣母之理,婦人蓋邑姜也。然本無“臣”字,舊說不必改。

《左氏傳》云“太伯不從”,《楚辭·天問》云“叔旦不嘉”,與夷、齊之心一也。此武所以“未盡善”。

《武成》“式商容閭”,正義引《帝王世紀》云:“商容及殷民觀周軍之入,見畢公至,殷民曰:‘是吾新君也。’容曰:‘非也。視其為人,嚴乎將有急色。’故君子臨事而懼。見太公至,民曰:‘是吾新君也。’容曰:‘非也。視其為人,虎據而鷹趾,當敵將眾,威怒自倍,見利即前,不顧其后。’故君子臨眾,果于進退。見周公至,民曰:‘是吾新君也。’容曰:‘非也。視其為人,忻忻休休,志在除賊,是非天子,則周之相國也。’故圣人臨眾知之。見武王至,民曰:‘是吾新君也。’容曰:‘然。圣人為海內討惡,見惡不怒,見善不喜,顏色相副。是以知之。’”愚按《韓詩外傳》云:“商容嘗執羽籥,馮于馬徒,欲以伐紂而不能,遂去,伏于太行。及武王克殷,立為天子,欲以為三公。商容辭曰:‘吾嘗馮于馬徒,欲以伐紂而不能,愚也;不爭而隱,無勇也。愚且無勇,不足以備乎三公。’固辭不受命。君子聞之曰:‘商容可謂內省而不誣能矣。君子哉!去素餐遠矣。’”《史記》燕王遺樂閑書曰:“紂之時,商容不達,身祗辱焉,以冀其變。”《樂記》:“釋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復其位。”鄭注乃謂:“使箕子視商禮樂之官,賢者所處,皆令反其居。”蓋康成不見古文《武成》,故以“容”為“禮樂”。張良云“武王入殷,表商容閭”,《史記·周紀》云“表商容之閭”,皆與《書》合。

顏師古《刊謬正俗》云:“《武成序》‘往伐歸獸’,當依‘嘼’字。《費誓序》‘東郊不’,案《說文》及《古今字詁》,,古‘辟’字,辟訓開,故孔氏釋云‘東郊不開’,不得徑讀辟為開。”愚按《古文尚書》,師古之說是也。虞翻謂“分北三苗”,“北”,古“別”字。

《大傳》:“《洪范》曰:‘不葉于極,不麗于咎,毋侮矜寡,而畏高明。’”《史記·宋世家》亦云“毋侮鰥寡”。

《周禮·太卜》注引《洪范》:“曰雨,曰濟,曰圛,曰蟊,曰尅。”《詩》“齊子豈弟”箋:“《古文尚書》以弟為圛。”正義云:“《洪范稽疑》論卜兆有五曰圛,注云:‘圛者,色澤光明。’蓋古文作‘悌’,今文作‘圛’。賈逵以今文校之,定以為圛;鄭依賈氏所奏。”《說文》引《書》“圛圛升云,半有半無”。今按“圛”即《洪范》“曰驛”,其下乃注文。《古文尚書》“曰,曰圛”,與《周禮注》同。

《詩》:“或圣或否,或哲或謀,或肅或艾。”《莊子》:“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兇。九洛之事,治成德備。”皆為《洪范》之學。

曾子固奏疏曰:“《洪范》所以和同天人之際,使之無間,而要其所以為始者,思也。《大學》所以誠意正心修身治其國家天下,而要其所以為始者,致其知也。正其本者,在得之于心而已;得之于心者,其術非他,學焉而已矣。古之人自可欲之善而充之,至于不可知之神;自十五之學,而積之至于從心、不逾矩,豈他道哉,由是而已矣。”二程子以前告君未有及此者。

《韓非》謂先王之法曰:“臣毋或作威,毋或作利,從王之指;無或作惡,從王之路。”蓋述《洪范》之言而失之也。

“天命有德”,“天討有罪”,故無作好惡;“惟天聰明,惟圣時憲”,故無作聰明。以天之德,行天之權,故“惟辟作福、威”。

司馬彪注《莊子》,云箕子名胥馀。《史記正義》“《尸子》云”。

“巢伯來朝”,注云“南方之遠國”,正義謂南巢。李杞解曰:“成湯放桀于南巢,巢人納之。意者終商之世,義不朝商乎?誠如是,亦足以見巢之忠,商之盛德矣。商亡而周興,于是巢始來朝。”其說美矣,然無所據。

《金縢》之書,其異說有二焉。《魯世家》云:“周公卒后,秋未獲,暴風雷雨,禾盡偃,大木盡拔。周國大恐,成王與大夫朝服,以開金縢書。”《梅福傳》云:“昔成王以諸侯禮葬周公,而皇天動威,雷風著災。”此皆《尚書大傳》之說,蓋伏生不見《古文》故也。《蒙恬傳》云:“成王有病,甚殆,公旦自揃其爪,以沉于河,乃書而藏之記府。及王能治國,有賊臣言周公欲為亂。周公走而奔于楚。成王觀于記府,得周公沉書,乃流涕曰:‘孰謂周公旦欲為亂乎!’”此又以武王有疾為成王。《索隱》曰“不知出何書”。《魯世家》亦與《恬傳》同。譙周云:“秦既燔書,時人欲言金縢之事,失其本末。”南軒曰:“至誠可以回造化,若金縢策祝之辭,則不無妄傳者。”

“我之弗辟”,朱文公謂當從鄭氏,以“辟”為“避”。

《武成》“惟九年,大統未集”。《通鑒外紀》引《尚書大傳》“文王受命一年,斷虞、芮之質”,《帝王世紀》“文王即位四十二年,歲在鶉火,更為受命之元年”,《周書·文傳》“文王受命九年,時惟莫春,在鎬,召太子發”。按《史記》秦惠王十四年更為元年,《汲冢紀年》魏惠成王三十六年改元,稱“一年”,或有因于古也。

文公賞雍季,以義而不以謀;襄子賞高共,以禮而不以功,故曰“崇德報功”。

“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于天。”《史記·魯世家》以“丕”為“負”,《索隱》引鄭玄曰:“丕讀曰負。”隗囂移檄曰:“庶無負子之責。”蓋本此。晁以道解“丕子之責”如史傳中“責其侍子”之“責”,蓋云上帝責三王之侍子,指武王也。

“唐叔得禾,成王命唐叔以餽周公于東土,作《餽禾》。”《史記》以“歸”為“餽”。二字通用,見《論語》。

三監,孔氏謂管、蔡、商。《漢·地理志》:“殷畿內為三國,邶、鄘、衛是也。邶,封武庚;鄘,管叔尹之,衛,蔡叔尹之,以監殷民。”唯鄭康成以三監為管、蔡、霍。蘇氏從孔說,林氏、蔡氏從鄭說。三亳,孔氏謂亳人之歸文王者三,所為之立監。康成云:“湯舊都之民服文王者,分為三邑,其長居險,故言阪尹,蓋東成皋,南轘轅,西降谷也。”皇甫謐以蒙為北亳,谷熟為南亳,偃師為西亳。林氏從鄭說,呂氏從皇甫說。《詩譜》以三叔為三監。孫毓云:“三監當有霍叔。鄭義為長。”

“民獻有十夫,予翼”,“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周公以賢人卜天意。史失其名,不獨“魯兩生”也。

《周書·作雒》曰:“俾康叔宇于殷,俾中旄父宇于東。”注云:“東謂衛、殷、邶、鄘。”《詩譜》:“自紂城而北謂之邶,南謂之鄘,東謂之衛。”康叔宇于殷,即衛也。注以殷為邶、鄘,非是。殷地在周之東,故曰東征。邶、鄘、衛皆東也。《康誥》曰:“在茲東土。”中旄父,其邶、鄘之一歟?《顧命》有南宮毛。

《法言》謂:“《酒誥》之篇俄空焉。”愚按《酒誥》古、今文皆有之,豈揚子未之見歟?《藝文志》云:“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酒誥》脫簡一。”而《大傳》引《酒誥》曰:“王曰:封,唯曰若圭璧。”今無此句,豈即脫簡歟?

“矧惟若疇圻父薄違,農父若保,宏父定辟。”荊公以“違”、“保”、“辟”絕句,朱文公以為夐出諸儒之表。《洛誥》“復子明辟”,荊公謂:“周公得卜,復命于成王也。”漢儒“居攝還政”之說于是一洗矣。山谷云:“荊公六藝學,妙處端不朽。”信夫。

“厥或告曰:‘群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于周,予其殺。”無隱張氏以為:“此告者之詞云爾。勸汝執而盡殺之也,汝當思之曰:‘是商之諸臣,化紂為淫湎者,而可遽殺乎?亦姑惟教之而已。若不教而使陷于罪,是亦我殺之也。’周公戒康叔皆止殺之詞,奈何以為勸哉!”愚謂此說得忠厚之意。

《梓材》曰:“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周封建諸侯,與大家巨室共守之,以為社稷之鎮。“九兩”所謂“宗,以族得民”。《公劉》之雅,所謂“君之宗之”。此封建之根本也。魯之封有六族焉,衛之封有七族焉,唐之封有九宗五正焉,皆所以系人心,維國勢。不特諸侯為然,周公作《皇門》之書曰:“維其有大門宗子,茂揚肅德,勤王國王家,乃方求論擇元圣。武夫羞于王所,咸獻言助王恭明祀,敷明刑,用能承天嘏命。先人神祇報職用休,俾嗣在厥家,萬子孫用末被先王之靈光。”然則王室之不壞,繄大門宗子是賴。自封建之法廢,國如木之無根,其亡也忽焉。然古者世臣必有家學,內有師保氏之教,外有外庶子之訓。國子之賢者,命之導訓諸侯,若魯孝公是也。使惇惠者教之,文敏者道之,果敢者諗之,鎮靜者修之,若晉公族大夫是也,教行而俗美,然后托以安危存亡之寄,而國有與立矣。

商之澤深矣,周既翦商,歷三紀而民思商不衰。考之《周書》,《梓材》謂之“迷民”,《召誥》謂之“讎民”,不敢有忿疾之心焉,蓋皆商之忠臣義士也。至《畢命》始謂之“頑民”,然猶曰“邦之安危,惟茲殷士”,兢兢不敢忽也。孔子刪《詩》,存邶、鄘于《風》,系商于《頌》。吁,商之澤深矣!

《召誥》正義引《周書·月令》云“三日粵朏”。《漢·律歷志》引《古文·月采篇》曰“三日曰朏”,顏注謂說月之光采。愚以《書正義》考之,“采”字疑當作“令”。

婁敬曰:“成王即位,周公營成周,以為此天下中,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呂氏春秋》南宮括曰:“成王定成周,其辭曰:‘惟予一人,營居于成周。惟予一人,有善易得而見也,有不善易得而誅也。’”《說苑》南宮邊子曰:“昔周成王之卜居成周也,其命龜曰:‘予一人兼有天下,辟就百姓,敢無中土乎?使予有罪,則四方伐之,無難得也。’”三說大意略同。

“周公為師,召公為保。”鄭康成不見《周官》之篇,以“師”、“保”為《周禮》“師氏”、“保氏”,大夫之職。“師氏”“保氏”注亦引《書序》云:“圣賢兼此官。”《禮記·文王世子》注:“大司成司徒之屬,師氏也。”兩注自不同。

“有若散宜生。”孔氏傳云:“散氏,宜生名。”愚按《漢書·古今人表》:“女皇堯妃,散宜氏女。”當以散宜為氏。

《多方》:“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大傳》云:“古者十稅一。多于十稅一,謂之大桀、小桀;少于十稅一,謂之大貊、小貊。王者十一而稅,而頌聲作矣。故《書》曰‘越惟有胥賦小大多政。’”古、今文之異如此。

《無逸》,《大傳》作《毋逸》。毋者禁止之辭,其義尤切。

《無逸》,中宗、高宗、祖甲、文王之享國,以在位言。《呂刑》“穆王享國百年”,以壽數言。

祖甲,孔安國、王肅云:“湯孫太甲也。”馬融、鄭玄云:“武丁子帝甲也。”《書正義》以鄭為妄。《史記正義》按《帝王年代歷》,帝甲十六年,太甲三十三年,明王、孔說是。王肅云:“先中宗,后祖甲,先盛德,后有過。”蔡氏《書傳》從鄭說,謂非太甲。按邵子《經世書》,高宗五十九年,祖庚七年,祖甲三十三年,世次、歷年皆與《書》合,亦不以太甲為祖甲。

《無逸》多言“不敢”,《孝經》亦多言“不敢”。堯、舜之兢業,曾子之戰兢,皆所以存此心也。

“天命自度”,天與我一。“自作元命”,我與天一。

民之疾苦常在目,故曰“顧畏于民碞”;天之監臨常在目,故曰“顧諟天之明命”。

“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獄庶慎。”司馬公曰:“人君急于知人,緩于知事。”愚謂漢宣帝綜核名實,非不明也,而不能知弘、石之奸;唐宣宗抉擿細微,非不察也,而不能知令狐綯之佞,明于小而闇于大也。故堯、舜之知,不遍物而急先務。

觀《蔡仲之命》,知周所以興;觀中山靖王之對,知漢所以亡。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方且封建親戚,以蕃屏周;漢懲七國之難,抑損諸侯,以成外戚之簒。心有公私之殊,而國之興亡決焉。

君陳,蓋周公之子,伯禽弟。見《坊記》注,它無所考。《傳》有凡、將、邢、茅、胙、祭,豈君陳其一人歟?凡伯、祭公謀父皆周公之裔,世有人焉,家學之傳遠矣。

“命君陳分正東郊、成周。”鄭注:“周之近郊五十里,今河南、洛陽相去則然。”鄭以目驗知之。《儀禮》疏。

“爾乃順之于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德’。”先儒謂成王失言,蓋將順其美。善則稱君,固事君之法,然君不可以是告其臣。“順”之一字,其弊為諛。有善歸主,李斯所以亡秦也,曾是以為良顯乎?闇愎之君誦斯言,則歸過求名之疑不可解矣。承弼昭事,稱文武而不及成王,其有以夫。

推誠以待士,則欒氏之勇,亦子之勇;用賢以及民,則田單之善,亦王之善。故曰:“有容,德乃大。”

史伯論周之敝曰“去和而取同”,與晏子之論齊、子思之論衛一也。西漢之亡,亦以群臣同聲,故曰“庶言同則繹”。

《周官》:“諸侯各朝于方岳,大明黜陟。”黜陟明而后封建定。柳子謂“天子不得變其君”,殆未考周制也。

“康王釋喪服而被袞冕,且受黃朱圭幣之獻。諸儒以為禮之變,蘇氏以為失禮。”朱文公謂:“天子諸侯之禮,與士庶人不同,故孟子有‘吾未之學’之語。如《伊訓》‘元祀十二月朔,奉嗣王祗見厥祖’,固不可用兇服矣。漢、唐即位行冊禮,君臣亦皆吉服,追述先帝之命,以告嗣君。蓋易世傳授,國之大事,當嚴其禮也。”蔡氏《書傳》取蘇氏而不用文公之說。愚觀孝宗初上太上帝后尊號,有欲俟欽宗服除奉冊者,林黃中議:“唐憲宗上順宗冊,在德宗服中,謂行禮無害,第備樂而不作可也。”劉韶美議曰:“唐自武德以來,皆用易月之制,既葬之后,謂之無服。群臣上尊號,亦多在即位之年,與本朝事體大相遠也。”觀韶美之言,則文公《語錄》所云“漢唐冊禮”,乃一時答問,未為定說也。

《史記·周紀》:“康王命作策畢公分居里,成周郊。”《書序》缺“公”字。

《畢命》一篇,以風俗為本。殷民既化,其效見于東遷之后。盟向之民,不肯歸鄭;陽樊之民,不肯從晉。及其末也,周民東亡而不肯事秦,王化之入人深矣。唐賈至議取士以安史之亂為鑒,謂:“先王之道消,則小人之道長;小人之道長,則亂臣賊子生焉。蓋國之存亡在風俗,‘四維不張’而秦歷促,‘恥尚失所’而晉祚覆。”至其知本之言哉!

周之興也,商民后革,百年化之而不足;周之衰也,衛風先變,一日移之而有余。

“雖收放心,閑之維艱”,孟子“求放心”之說也。“繩愆糾繆,格其非心”,孟子“格君心”之說也。

衛石碏以義厲一國,而寧、蘧之類萃焉;晉趙衰以遜化一國,而知、范之賢繼焉。故曰“樹之風聲”。

齊太史之守官,尚父之德遠矣;魯宗人之守禮,周孔之澤深矣。故曰:“惟德惟義,時乃大訓。”

“皇帝”始見于《呂刑》。趙岐注《孟子》引《甫刑》曰:“帝清問下民。”無“皇”字,然岐以帝為“天”,則非。

兵以恭行天罰,謂之“天吏”;刑以具嚴天威,謂之“天牧”。

《中說》薛收曰:“古人作元命,其能至乎?”阮逸注云:“《元命包》,《易》書也。”愚按:《春秋緯》有《元命包》,《易》書有《元包》。薛收蓋謂“自作元命”,其言見于《呂刑》,阮注誤矣。

張子韶《書說》于《君牙》、《冏命》、《文侯之命》,其言峻厲激發,讀之使人憤慨,其有感于靖康之變乎?胡文定《春秋傳》,于夫椒之事亦致意焉。朱子《詩傳》,其說《王風·揚之水》亦然。

子夏問“金革之事無辟”,孔子曰:“吾聞諸老聃曰:‘昔者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鄭注云:“有徐戎作難,喪,卒哭而征之,急王事也。征之,作《誓》。”后世起復者,皆以伯禽藉口。嘗考《書·多方》“王來自奄”,孔注云:“周公歸政之明年,淮夷奄又叛。魯征淮夷,作《費誓》。”《魯世家》:“伯禽即位之后,有管、蔡等反,淮夷、徐戎并興。于是伯禽率師伐之于肸,作《肸誓》。”據此,則伯禽征淮、徐,在周公未沒之時,非居喪即戎也。《左傳》“殽之役,晉始墨”,若伯禽行之,則晉不言“始”矣。《(記禮)〔禮記〕》之言,恐非謂《費誓》也。

魏觴諸侯于范臺,魯共公舉觴擇言,以酒、味、色、臺池為戒。漢高帝圍魯,諸儒尚講誦習禮樂,弦歌之音不絕。周公、伯禽之化。歷戰國、秦、楚猶一日也。

周益公謂:“《文苑英華》賦多用‘員來’,非讀《秦誓》正義,安知今之‘云’字乃‘員’之省文。”愚按《漢書》韋孟《諫詩》,顏師古注引《秦誓》“雖則員然”。古文作“員”。

《文心雕龍》云:“書標七觀。”孔子曰:“六《誓》可以觀義,五《誥》可以觀仁,《甫刑》可以觀誠,《洪范》可以觀度,《禹貢》可以觀事,《皋陶謨》可以觀治,《堯典》可以觀美。”見《大傳》。《孔叢子》云:“《帝典》觀美,《大禹謨》、《禹貢》觀事,《皋陶謨》、《益稷》觀政,《泰誓》觀義。”此其略異者。

春秋時,郤缺之言“九功《九歌》”,穆姜之言“元亨利貞”,子服惠伯之言“黃裳元吉”,叔向之言“昊天有成命”,單穆公之言“《旱鹿》”,叔孫穆子之言“《鹿鳴》之三”,成鱄之言“《皇矣》之雅”,閔馬父之言“商《那》之頌”,左史倚相之言“《懿》戒”,觀射父之言“重、黎”,白公子張之言“《說命》”,其有功于經學,在漢儒訓故之先。蓋自遲任、史佚以來,統緒相承,氣脈未嘗絕也。

《顏氏家訓》云《王粲集》中難鄭玄《尚書》事,今僅見于唐元行沖《釋疑》。王粲曰:“世稱伊、洛以東,淮、漢以北,康成一人而已。咸言先儒多闕,鄭氏道備,粲竊嗟怪。因求所學,得《尚書》注,退思其意,意皆盡矣,所疑猶未諭焉。”凡有二篇。《館閣書目》:《粲集》八卷,詩賦論議垂六十篇。

“官師相規”,注謂“官眾”。《左傳》“官師從單靖公”,注:“天子官師,非卿也。”《漢·賈誼傳》“官師小吏”,注云:“一官之長。”愚謂漢注得之,周官皆有師。

王景文謂“文章根本在六經”。張安國欲記《考古圖》,曰:“宜用《顧命》。”游廬山,序所歷,曰:“當用《禹貢》。”

伊尹之始終,《書序》備矣。陸士衡《豪士賦序》“伊生抱明,允以嬰戮”,蓋惑于《汲冢紀年》之妄說也。皇甫謐云“伊尹百有余歲”,應劭云“周公年九十九”,王充《論衡》云“召公百八十”,故趙岐注《孟子》云:“壽若召公。”

《呂氏春秋·孝行覽》云:“《商書》曰:‘刑三百,罪莫重于不孝。’”注:“商湯所制法也。”三百,商之刑,三千,周之刑,其繁簡可見。

《周禮·大司馬》注引《書》曰:“前師乃鼓譟。”疏謂《書傳》說武王伐紂時事。二《禮》疏引《書傳略說》,皆《書大傳》也。

《洪范》“五者來備”,《史記》云“五是來備”。荀爽謂之“五韙”,李云謂之“五氏”,傳習之差如此,近于郢書燕說矣。

土氣為風,水氣為雨,箕屬東方木,克土,土為妃,故好風。畢屬西方金,克木,木為妃,故好雨。此鄭康成說也。吳仁杰謂“《易》以《坎》為水,北方之卦”,又云“雨以潤之,則雨屬水”。《漢志》:“軫星亦好雨。”

“五福”不言貴而言富。先王之制,貴者始富,賤者不富也。

趙岐注《孟子》,不見《古文》,以“其助上帝寵之”斷句。又“我武惟揚”注云:“《古尚書》百二十篇之時《大誓》也。”又“帝使其子九男二女”注云:“《堯典》曰‘厘降二女’,不見‘九男’,孟子時《尚書》凡百二十篇。《逸書》有《舜典》之敘,亡失其文,孟子諸所言舜事,皆《堯典》及《逸書》所載。”又“不及貢,以政接于有庳”,謂皆《逸篇》之辭。又引《書》“禹拜讜言”。

“葛伯仇餉”,非孟子詳述其事,則異說不勝其繁矣。孟子之時,古書猶可考,今有不可強通者。

《易乾鑿度》曰:“《易》之‘帝乙’為成湯,《書》之‘帝乙’六世王,名同不害以明功。”帝乙,湯玄孫之孫也。按《史記》,湯至帝乙二十九王,謂“六世王”,未詳。唐陳正節曰:“殷自成湯至帝乙十二君,其父子世六易。”謂“十二君”,亦未詳。

林少穎《書說》,至《洛誥》而終。呂成公《書說》,自《洛誥》而始。朱文公曰:“蘇氏傷于簡,林氏傷于繁,王氏傷于鑿,呂氏傷于巧,然其間盡有好處。”

制治于未亂,保邦于未危。《泰》之極,則“城復于隍”;《既濟》之極,則“濡其首”。不于其未,而于其既,則無及矣。

伊尹以“辯言亂政”戒其君,盤庚以“度乃口”告其民。商俗利口,其敝久矣。邵子曰:“天下將治,則人必尚行;天下將亂,則人必尚言。”周公訓成王“勿以憸人”,所以反商之敝也。張釋之諫文帝超遷嗇夫,所以監秦之失也。《周官》曰“無以利口”,《冏命》曰“無以巧言”,此周之家法;將相功臣,少文多質,安靜之吏,悃愊無華,此漢之家法。

“恭在貌,敬在心”,《書》正義之說也。“中心為忠”,“如心為恕”,《詩》、《春秋》正義之說也。

堯、舜之世,名臣止任一事;仲尼之門,高弟皆為一科。故曰:“無求備于一夫。”

“強恕而行”,忍也,原憲之“克、伐、怨、欲不行焉”也;一視同仁,容也,顏子之“克己復禮,天下歸仁”也。忍言事,容言德,習忍則至于容。

“式和民則”,“順帝之則”,“有物有則”,“動作禮義威儀之則”,皆天理之自然,有一定之成法。圣賢傳心之學,唯一“則”字。

“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故“民生在勤則不匱”。“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故“君子能勞則有繼”。

“乃命三后。”先儒曰:“人心不正則入于夷狄禽獸,雖有土不得而居,雖有谷不得而食,故先伯夷而后及禹、稷。”此說得孔子“去食”、孟子“正人心”之意。《小雅》盡廢,其禍烈于洚水;四維不張,其害憯于阻饑。

《周禮·司刑》五刑之屬二千五百,穆王雖多五百章,而輕刑增,重刑減。班固以《周禮》為中典,《甫刑》為重典,非也。

舜、皋陶曰“欽”曰“中”,蘇公曰“敬”曰“中”,此心法之要也。《呂刑》言“敬”者七,言“中”者十,所謂“惟克天德”,在此二字。

禹有典則,貽厥子孫,而有盤游無度者;湯有義禮,垂裕后昆,而有顛覆典刑者,是以知嗣德之難也。宋武帝留葛燈籠、麻繩拂于陰室,唐太宗留柞木梳、黑角箆于寢宮,作法于儉,其敝猶侈,況以侈示后乎?

因岱柴而封禪,因時巡而逸游,因《洛書》而崇飾符瑞,因建極而雜糅正邪,因享多儀而立享上之說。塞忠諫謂之浮言,錮君子謂之朋比,慘礉少恩曰威克厥愛,違眾妄動曰惟克果斷。其甚焉者,丕之奪漢,托之舜、禹;衍之簒齊,托之湯、武;邵陵、海西之廢,托之伊尹;新都之攝,臨湖之變,托之周公。侮圣言以文奸慝,豈經之過哉!

蘇綽《大誥》,近于莽矣,《太玄》所謂“童牛角馬,不今不古”者歟?蘇威五教,綽之遺風也。

《史記·秦紀》:“繆公三十三年,敗于殽。三十六年,自茅津渡河,乃誓于軍,申思‘不用蹇叔、百里傒之謀,令后世以記余過’。君子聞之,皆為垂涕,曰:‘嗟乎秦繆公之與人周也,卒得孟明之慶。’”《書序》云“敗崤歸,作《誓》”,與《史》不同。邵子謂:“修夫圣者,秦穆之謂也。”穆公是霸者第一,悔過自誓之言,幾于王道,此圣人所以錄于《書》末。

《大傳》:“太子年十八曰孟侯,于四方諸侯來朝,迎于郊者,問其所不知。”唐冊太子文云:“盡謙恭于齒胄,審方俗于迎郊。”愚謂“孟侯”見《康誥》,謂諸侯之長,蓋方伯也。《大傳》說非。

《漢·藝文志》:“《周書》七十一篇。劉向云:‘周時誥誓號令,蓋孔子所論百篇之余。’”《隋》、《唐志》系之《汲冢》,然汲冢得竹簡書在晉咸寧五年,而兩漢已有《周書》矣。太史公引《克殷》、《度邑》,鄭康成注《周禮》云“《周書·王會》備焉”,注《儀禮》云“《周書》‘北唐以閭’”,許叔重《說文》引《逸周書》“大翰若翬雉”,又引“豲有爪而不敢以撅”,馬融注《論語》引《周書·月令》,皆在漢世。杜元凱解《左傳》時,《汲冢書》未出也。“千里百縣”,“轡之柔矣”,皆以《周書》為據,則此書非始出于汲冢也。按《晉·束皙傳》,太康二年,汲郡得竹書七十五篇,其目不言《周書》。《紀》云咸寧五年,《左傳后序》云太康元年,當考。《左傳》正義引王隱《晉書》云:“《竹書》七十五卷,六十八卷有名題,七卷不可名題。”其目錄亦無《周書》。然則系《周書》于《汲冢》,其誤明矣。

《書大傳》載四海、河江、五湖、巨野、巨定、濟中、孟諸、隆谷、大都之貢物,此禹時也。《周書》載伊尹為四方獻令,此湯時也。《王會》載八方會同,各以其職來獻。自稷慎以下,其贄物二十一;自義渠以下,其贄物二十;自高夷以下,其贄物十四;自權扶以下,其贄物九,此成王時也。愚謂《旅獒》之訓曰:“畢獻方物,惟服食器用珍異之貢。”恐非三代之制。

《王會》曰:“堂下之右,唐公、虞公南面立焉。堂下之左,殷公、夏公立焉。”唐公、虞公,《樂記》所謂祝陳也。殷公、夏公,《樂記》所謂杞宋也。然則《郊特牲》云“尊賢不過二代”,其說非矣。

《周書·史記篇》“穆王召左史戎夫,取遂事之要戒”,言皮氏、華氏、夏后、殷商、有虞氏、平林、質沙、三苗、扈氏、義渠、平州、林氏、曲集、有巢、有鄶、共工、上衡氏、南氏、有果氏、畢程氏、陽氏、谷平、阪泉、縣宗、玄都、西夏、績陽、有洛之亡。國名多傳記所未見。

《周書·大聚篇》:“若冬日之陽,夏日之陰,不召而民自來。”亦見《文子》。張文潛《祭司馬公文》“冬陽夏冰,赴者爭先”,蓋本于此。

《周書·謚法》:“惟三月既生魄,周公旦、太師望相嗣王發,既賦憲,受臚于牧之野。將葬,乃制作謚。”今所傳《周書》云:“維周公旦、太公望開嗣王業,建功于牧之野。終葬,乃制謚。”與《六家謚法》所載不同。蓋今本缺誤。《文心雕龍》云“賦憲之謚”,出于此。〇呂成公《策問》:“旦以文名,奭以康名,閎夭以尊顯。”閎夭謚當考。

《文心雕龍》:“夏、商二《箴》,余句頗存。”《夏箴》見《周書·文傳》,《商箴》見《呂氏春秋·名類篇》。

《周書·小開武篇》:周公曰:“在我文考,順道九紀:一辰以紀日,二宿以紀月,三日以紀德,四月以紀刑,五春以紀生,六夏以紀長,七秋以紀殺,八冬以紀藏,九歲以紀終。”“九紀”與《洪范》“五紀”相表里。《文選》任彥升曰:“不改參辰而九星仰止。”注引《周書》:“王曰:‘余不知九星之光。’周公曰:‘星、辰、日、月、四時、歲,是謂九星。’”九星即九紀也。

任章引《周書》曰:“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戰國策》。蕭何引《周書》曰:“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此豈蘇秦所讀《周書·陰符》者歟?老氏之言,范蠡、張良之謀,皆出于此。朱子曰:“老子為柱下史,故見此書。”

《三墳》書無傳,宓犧唯《易》存,而商高所云“周天歷度”,《周髀》。《管子》所云“造六峜以迎陰陽”者,不復見。《管子·輕重戊篇》:“虙戲作,造六峜以迎陰陽,作九九之數以合天道,而天下化之。周人之王,循六峜,行陰陽。”“峜”字未詳。許行為神農之言,晁錯述神農之教,列子稱黃帝之書,陰陽五行、兵法醫方,皆托之農、黃,而大道隱矣。今有山、氣、形之書,謂之《連山》、《歸藏》、《坤乾》,元豐中毛漸得之西京。或云:“張天覺得之比陽民家,非古也。”《列子》引《黃帝書》,即《老子·谷神不死章》。

“有言遜于汝志”,《艮》之“不拯其隨”也。“惟學遜志”,《謙》之“卑以自牧”也。遜一也,而善惡異。君體剛而用柔,臣體柔而用剛。君不遜志,則為唐德宗之強明;臣而遜言,則為梁丘據之茍同。

“周人乘黎,祖伊恐。”商受能如《震》上六之“畏鄰戒”,則無咎矣。蜀漢之亡也,吳華覈詣宮門上表曰:“成都不守,社稷傾覆,臣以草芥,竊懷不寧。陛下至仁,必垂哀悼,臣不勝忡悵之情,謹拜表以聞。”吁!華覈亦吳之祖伊歟?

學古入官,然后能議事以制。伯夷以禮折民,漢儒以《春秋》決獄。子產曰:“學而后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荀卿始為“法后王”之說,李斯師之,謂“諸生不師今而學古”。太史公亦惑于流俗之見,《六國表》云:“傳曰‘法后王’,何也?以其近己而俗變相類,議卑而易行也。”文帝謂“卑之無甚高論”,宣帝謂“俗儒好是古非今”,秦既亡,而李斯之言猶行也。孟子曰:“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謂智乎?”

舜之“克艱”,文之“無逸”,心也。后之勤政者,事為而已。

“勿以憸人”,《立政》之戒也。《爻辭》周公所作,《師》之“上六”、《既濟》之“九三”,皆曰“小人勿用”。

《左氏傳》引《商書》曰:“沉漸剛克,高明柔克。”《洪范》言“惟十有三祀”,箕子不忘商也,故謂之《商書》。陶淵明于義熙后,但書甲子,亦箕子之志也。陳咸用漢臘亦然。

“既獲仁人”,武所以克商也。“養民以致賢人”,興漢在于一言;“延攬英雄,務悅民心”,復漢在于一言。

張文饒曰:“堯之歷象,蓋天法也;舜之璣衡,渾天法也。”

李仁父《宰相年表序》曰:“孔氏序三代之書,其稱相者,獨伊尹、伊陟、傅說、周公、召公、畢公六人耳。”

“爾尚蓋前人之愆,惟忠惟孝”,若沈勁之于充,張嵊之于稷,李湛之于義府,可謂能蓋愆矣。

刑止于五,而《秋官·條狼氏》“誓馭曰車轘”。此春秋時嘗有之,至秦用之,豈成周之法哉!

“烹魚煩則碎,治民煩則亂”,故以“叢脞”為戒。器久不用則蠧,政不常修則壞,故以“屢省”為戒。多事非也,不事事亦非也。

“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蘇氏雖以意言之,考之《書》:“明于五刑,以弼五教”,皋陶所執之法也;“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舜所操之權也。皋陶執法于下,而舜以其權濟于上,劉頌所謂“君臣之分,各有所司”。《王制》曰:“王三又然后制刑。”“又”與“宥”同。則蘇氏之言,亦有所本。

“格于皇天”,“格其非心”,皆誠意感通而極其至。事君如事天。

“玩物喪志”,志為物所役也。李文饒《通犀帶賦》曰:“美服珍玩,近于禍機。虞公滅而垂棘返,壯武殘而龍劍飛。先后所以聞義則服,防患則微。經侯委珮而去,宣子辭環以歸。”此可以為玩物之戒。

“好問則裕”,謂聞見廣而德有余也。《中庸》曰:“舜好問。”“博學之”,必“審問之”;“學以聚之”,必“問以辨之”;“敏而好學”,必“不恥下問”。老子亦云:“知而好問者圣,勇而好問者勝。”

舜咨十二牧,終于“難任人”;命九官,終于“堲讒說”。孔子答為邦之問,終于“遠佞人”,一也。

南豐序《南齊書》曰:“唐、虞為二《典》者,所記豈獨其跡邪,并與其深微之意而傳之。”又曰:“方是時,豈特任政者皆天下之士哉,蓋執簡操筆而隨者,亦皆圣人之徒也。”后山《黃樓銘序》云:“昔之詩人,歌其政事,則并其道德而傳之。”朱文公《詩·破斧》傳云:“當是之時,雖披堅執銳之人,亦皆能以周公之心為心,而不自為一身一家之計,蓋亦莫非圣人之徒也。”皆用南豐文法。

虞之《賡歌》,夏《五子之歌》,此《三百篇》之權輿也。《洪范》“無偏無陂”至“歸其有極”,蔡氏謂此章蓋《詩》之體,使人吟詠而得其情性,與《周禮》“太師教以六詩”同一機。《伊訓》以“三風十愆”訓太甲,自“圣謨洋洋”而下,亦葉其音,蓋欲日誦是訓,如衛武公之《抑》戒也。故曰:“《詩》可以興。”

“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凡兩言之,或謂脫簡重出。《東觀漢記》王阜為重泉令,鸞鳥集學宮,阜擊磬而舞,況舜樂所感乎?

湯之《誥》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武之《誓》曰:“惟人萬物之靈。”劉子所謂“天地之中”,子思所謂“天命之謂性”,孟子所謂“性善”,淵源遠矣。

《文侯之命》“其歸視爾師,寧爾邦”,此《覲禮》所謂“伯父無事,歸寧乃邦”,古者待諸侯之禮如此。平王能存西周禮文之舊,而不能雪君父之讎恥,豈知禮之本乎?

“洪舒于民”,古文作“洪荼”。薛氏曰:“大為民荼毒也。”

“宅西曰昩谷”,虞翻謂當為“柳谷”。《周禮》注:“度西曰柳谷。”魏明帝時,張掖柳谷口水溢涌,寶石負圖,即其地也。

周之盛也,內諸侯為伯,為周、召、畢公之任;周之衰也,外諸侯為伯,為齊、晉之霸。三公行二伯之職,以統諸侯,則伯者安得而竊王命?

“‘我生不有命在天’,‘得之不得曰有命’,一為獨夫之言,一為圣人之言。”真文忠公曰:“命一也,恃焉而弗修,賊乎天者也;安焉而弗求,樂乎天者也。此圣狂所以異。”

圣王畏天畏民。人有畏心,然后敬心生。謂天不足畏,民不足畏,為桀、紂、秦、隋。

詹元善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后。’此即‘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也。人能知此,則知觀書之要,而無穿鑿之患矣。”呂成公已有此說。

“治梁及岐”,若從古注,則雍州山距冀州甚遠,壺口、太原不相涉。晁以道用《水經注》,以為呂梁、狐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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