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利潤第一，現金為王

一通電話打了進來，是沙琳的聲音?！拔?？是邁克嗎？菲爾和你在一起嗎？”她的聲音有點尖，略帶一絲驚慌。“我沒看到他，出什么問題了嗎？”我回答道。

“我希望沒有。他打電話說今天晚上會到你家去，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了?！蔽铱戳艘幌率直?，現在已經是深夜11點多了，是該有足夠的理由擔心了。我想從她那里多了解一些情況，但沙琳只是說，如果菲爾來我這里，請我給她打個電話。我放下電話，感覺很困惑。菲爾·簡根森是我的一位密友，我們高中時就已經認識了，幾周之前我們還在一起喝了幾杯。他是一位成功的企業家，有名望而且相當富有。我知道他近來工作壓力非常大，除此之外他看起來還相當不錯。我擔心他出了什么意外。

前門的門鈴響了，一位出租車司機正努力地攙扶著喝醉了的菲爾，顯得有些不高興。此時的菲爾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著，一邊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司機嘴里咕噥著問我：“你的朋友怎么會這樣？”說著幫我一起使勁地把菲爾拉進屋里，放到沙發上。菲爾不僅喝得酩酊大醉，而且可能由于被大雨淋濕的緣故，他的全身還在劇烈地發抖。我把錢和小費付給司機，然后把司機送出了家門。等我再進門的時候，菲爾已經睡著了，開始打呼嚕。我撥通了沙琳的電話，感覺就像打菲爾的小報告一樣，當然我沒有把醉酒的細節講清楚，只是告訴沙琳不要擔心，明天早上，我就會把她的丈夫送回去。在電話里，我還能清楚地聽到孩子們吵鬧的聲音。我很奇怪為什么這么晚了孩子們還沒有睡覺，這可不太像第二天要上學的樣子。當然我沒問，因為這畢竟不關我的事。

我費力地把菲爾的外套和靴子脫了下來，讓他更舒服地躺在沙發上。此時的菲爾看起來有點兒像個大孩子，就像他十幾歲的時候一樣?？赡苁且驗楹茸砹?，他嘴里還在說著胡話。我很奇怪為什么他到現在還保持著十幾歲時那種傻乎乎的發型，戴著那副傻乎乎的眼鏡，更奇怪的是，他的襯衫的口袋里面還放著舊式的鋼筆。他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一頭金發，臉上盡管有青春痘留下的痕跡，但看起來依然年輕。他人很好，想起他，我就想起了我自己，這使我有點興奮起來。盡管沒有刻意地去追求，但這么多年來，我們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他的生活方式一成不變，從不抽煙，也很少喝酒，除了不愛工作和偏愛高檔豪華型汽車外，很難再說出他有什么其他的缺點。我很奇怪，是什么讓他陷入今天這種不愉快的狀態呢？

天亮了，早上的天氣不錯，溫度比前幾天高一點。上個星期一直在不停地下雨，我希望春天都像現在這樣就好了。我熱愛加利福尼亞的北部，但不喜歡這種多雨的季節。我叫醒了菲爾，把一壺黑咖啡、半品脫啤酒和一個生雞蛋放在他面前，這些也是我們年輕時常吃的。菲爾把啤酒和咖啡全部喝光了，但是沒有吃雞蛋，他坐了起來，靠在沙發上。我也坐了下來，認真地喝著咖啡。

“出什么事情了？”我問道。

他搖了搖頭，明顯很痛苦。

“家庭危機？”

他把頭抬了起來，說：“不，是工作問題！”

我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工作問題？怎么會呢？菲爾可是一直很成功的??！他從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畢業，并獲得物理學博士學位。在伯克利期間，他開發了一些高科技產品，同時還申請了專利。在這個基礎上，他和他的搭檔在美國西海岸成功地創辦了一家小公司。那時我正在英國攻讀博士學位，對他的事情知道不多。后來，老天又神奇地把我們送到了這個小鎮上。兩年前，菲爾和他的合伙人買下了一家公司，打算把他們的新科技整合到這家公司的產品線中。那時，我剛在附近的一所大學找了一份工作，因為沒有能夠及時找到合適的住處，我和我的前女友莎拉便暫住在菲爾家。他一個月賺的錢比我在大學里一年賺的還要多，而且他經常談論公司上市和股票價格的問題，這一切讓我常常有點嫉妒。

我問菲爾：“工作麻煩？究竟是什么樣的工作麻煩能讓你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跑到我這兒來睡沙發呢？很糟糕嗎？”

“簡直是糟透了！”此時，他的眼睛通紅，而且沒有絲毫光澤，在日光的照耀下，臉色顯得很蒼白。他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用手搓了搓臉，接著說：“我已經沒有辦法處理現在的問題了，我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事情實在太多了?！?/p>

“告訴我，我們可以交流一下啊?！?/p>

“你不會明白的。”他聳聳肩繼續說道，“如果情況不能很快改善，幾個月后，我就要破產了。我們所有的財產都已經抵押了，銀行不會再借給我們一分錢。我們已經嘗試了其他所有能夠想到的辦法，唉，我們現在真的無路可走了?！?/p>

我終于明白了：原來菲爾和他的搭檔以低廉的價格購進了一家運營狀況不是很好的公司。他們的初衷是試圖通過新科技的整合，讓這家公司重新運作起來，然后賺取利潤。但后來他們不僅用光了他們自己所有的錢，而且還從銀行貸了大量的資金。在經歷了最初的一段興奮的日子后，他和他的合伙人才發現整合一家公司其實是非常困難的事。我知道近來很多人都受到了經濟不景氣的影響，但是從來沒有想過他們的問題會有這么嚴重。

“太嚴重了！”菲爾絕望地說道。我是一個教授，我很難理解他的問題在哪里，究竟為什么會那么嚴重。但是，我知道，確實有一些人是把事業看得比家庭、生活甚至比世界上其他的任何事情都重要。我的父親就是一個這樣的人，我是從小就伴隨著這些生意上的事情成長大的。

“我已經從各個角度研究了財務數據，如果不能很快拿到現金的話，我們馬上就會破產，會喪失所有的一切。”菲爾喝了一口咖啡又接著說，“我知道，你不會明白的。現在，銀行已經開始催我們還貸款了，而我們已經抵押了我們的一切。目前，我們只有能力償還貸款利息，如果銀行不放寬信用額度的話，我們就沒錢支付給公司員工和供應商。唉，這回我們肯定完蛋了！”

他用手理了理頭發：“唉，天哪……現在我要回家了?！贝藭r，我唯一所想的就是，在送他回家之前，最好能幫他想出一些解決問題的方案。

我說道：“也許我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補救！”他看了看我，似乎不太敢相信?！耙苍S我們應該和我父親談一談！”

盡管父親是我所認識的人中唯一有可能幫助菲爾的人，但是我一邊將車駛向海灣，一邊也在考慮另外一個問題。父親已經退休了，現在每天都在帆船俱樂部里面玩他的帆船。在父親事業的巔峰時期，他曾經是一位非常成功的汽車配件公司的副總裁。高中畢業后，父親參加了海軍，退役后，根據國家退役法案的安排，他回到學校并獲得了工業工程的學位。然后，他開始在英國的利蘭汽車公司工作。那時剛好是奧斯丁·莫里斯公司和利蘭汽車公司合并的時期，那個時期的英國還擁有自己本國的汽車工業。也正是在英國，父親認識了母親，我和弟弟相繼在英國出生了。我們一直生活在英國，直到父親在美國底特律的一家汽車配件公司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

當年移居美國，對我來說是一次相當不愉快的記憶。因為我失去了所有的好朋友，周圍都是陌生人，我說話和衣著與他們都不一樣。我不喜歡他們，他們也不太喜歡我。而且這次搬家對我的弟弟來說，影響更大。同時，周圍那幫冷酷的家伙也不喜歡菲爾，因為菲爾不僅醉心于科學，很少和他們交往，而且還送衣服給我。最后我和菲爾成了好朋友，甚至在我回英國讀大學，直到獲得了心理學博士學位的這段時間里，我們仍然保持著密切的聯系。

在父親的職業生涯中，他很早就注意到了日本工業的崛起。他對日本的工業技術非常感興趣，而那時他的同事們大都忽視了日本的制造技術。在我十幾歲的時候，父親每天所談的東西就是諸如“看板”（kanban）和“改善”（kaizen）這樣的日本工廠管理用語。他不僅非常努力地學習這些技術，而且還多次去日本拜訪豐田公司。父親的這些做法，尤其是他經常談論西方管理模式的弊病，使得他并不受同事的歡迎。有些人認為父親性情古怪，所以盡管他能成功地完成公司交給他的任務，但是他在公司里并不愉快。在這種情況下，他跳了幾次槽。

最后，父親擔任起了一家大型汽車配件公司的副總裁，專門負責工廠管理。他在這家公司做得很好，但總裁退休之后，董事會并沒有把這個位子給他，因為他們想找一位更年輕的繼任者。父親一怒之下就退休了。后來他經常告訴別人，這家公司在他退休之后，業績開始大幅下滑。事實的確如此，但兩者之間是否有因果關系，我并不確定。退休后，父親決定在離我和弟弟較近的、陽光明媚的加州北部定居，他在離我住的地方很近的一座山上找到了現在的房子。

父親一直都是工作狂，我想他退休之后也會繼續擔任顧問什么的，但他又一次令我們很吃驚。他退休后，立刻退出了工業界，再也沒有從事相關工作。作為一個精力旺盛的人，他現在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自己的最愛，帆船上。過去他曾有一艘小船，但他那時卻沒有時間全心投入。最近父親買了一艘非常壯觀的40英尺長的木質雙桅帆船，并把大量的時間都花在這艘船上，而且經常向別人炫耀當年做海軍時的那些經歷。我想父親一定非常失望，因為我和弟弟對帆船都不感興趣。很快，父親就成了海灣帆船俱樂部的干事，因此他在俱樂部的時間，可能比在家里的時間還要長，好在我的母親喜歡享受獨自待在家里的那種感覺。

當我開車的時候，我把父親的情況說給菲爾聽，但是他卻沒認真地聽，而是在和他的妻子沙琳通電話。電話中的氣氛顯然不是很和諧，菲爾的臉色很難看。我想他可能已經厭倦爭論了，而且也不想很快就回家。

“不要踩到那里，油漆還沒有干！”當我正要跳上帆船的時候，父親向我喊道。我向父親點點頭，“嗨，爸爸！”父親的氣色很好，臉色紅潤，手里拿著一個大杯子。旁邊是父親的朋友哈利，他也是一位帆船愛好者，穿了一件海軍穿的藍色襯衫和一條絲光黃斜紋褲。他們舒服地沐浴著早晨的陽光，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我的父親穿著一件破舊的灰色毛衣和一條上面滿是斑漬的牛仔褲。他們倆人的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哈利沖我父親擺了一個手勢，對我們說：“跳上來，跳上來，別理他，你們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們跳上了甲板，我隨即坐在甲板上，而菲爾卻左顧右盼，看看船上哪里有地方容下他那肥大的身軀。

“哈利，這邊的這個小子是我的兒子。來，孩子們，這是哈利。”父親一邊把油漆刷放到桶里，一邊朝我們露出可愛的笑容。

菲爾禮貌地點了點頭，并打招呼：“你好，哈利先生！你好，伯父！”父親轉過身來，盯著菲爾看，他的兩只灰白的眼睛和那只鷹鉤鼻子使他看起來像老鷹一樣兇，這使得每個人一看到我父親就產生一種肅然起敬的感覺。這么多年來，我終于擺脫了這種感覺，現在看到菲爾非常拘束的樣子，我笑了起來。

“嗨，菲爾！”父親回應道，然后又轉向哈利，“這幫家伙總是偷我的威士忌喝，還以為我沒有注意到?！苯又洲D身去干活了。菲爾聽了父親的話大聲笑起來。想想小時候，我們曾經一起在我父親的辦公室里搜索一些令我們好奇的東西。很多年過去了，父親看起來也老了很多。

哈利瞇著眼睛打量了我一眼，問：“你就是鮑勃的兒子嗎？”然后他喝了一口水，嘻嘻地笑著說，“該死！我應該可以辨別出來，你們的鼻子長得一模一樣?！?/p>

父親這時轉過了身子，開始認真地油漆甲板上的木頭，他邊涂邊問我：“為什么把你的朋友帶到這里來？”

“爸爸，菲爾在生意上碰到了一些問題。我想讓他和你談談，或許你可以幫他擺脫困境。”

“那讓菲爾來告訴我他的麻煩吧！”父親說。

我坐了下來，開始聽菲爾講他遇到的問題。“伯父，你還記得嗎？我曾告訴過你，我的高壓電產品有一項專利，它可以用在工業電路斷路器上。嗯……我還找了一個商業上的合伙人，我們建了一家小工廠，它運行得很好。兩年之前，我們又收購了一家競爭對手，這家公司當時正在申請破產?！?/p>

“出了什么問題？”哈利打斷他問道。

菲爾聳了聳肩，產品買得太貴了，技術過時，運作也缺乏效率，管理層中還有大量的冗余人員。雖然有很多訂單，卻沒有辦法按時交貨。那時，我們正需要額外的加工能力，這個廠原先有很多素質不錯的工人，所以我們希望合并后生意能重新運轉起來?！?/p>

哈利插話道：“因此你就開始進行流程精簡，但是它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簡單……”

“讓菲爾把話說完！”父親對哈利喊道。

我很想知道哈利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明顯有點喜歡自我欣賞。盡管他的航海服和他的膽識讓他給人感覺很像莎士比亞歌劇中的法斯塔夫，但是他那雙銳利的眼睛還是彰顯出深邃的、智慧的光芒。他爬進船艙，又倒了一杯咖啡，問道：“還有人要咖啡嗎？”

“我不要，謝謝！”菲爾說道，然后繼續談論他的公司，“是的，我們剛開始還做得不錯。我的搭檔麥休有法律背景，因此他設法精減了不少管理層人員，這對我們降低成本很有幫助。

“在收購這家公司的時候，大部分資金都是麥休從銀行貸來的，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買下這家公司，但這使我們需要定期去付息及償還貸款。就像我們料想的那樣，這家公司有訂單，但是卻沒有能力生產出來。因此我們找了一些有經驗的生產專家進行咨詢，想找出問題出在哪里。他們說由于管理層很久沒有在車間投資購買設備，機器經常停機，致使缺少生產工具，以及受一些其他因素的影響，所以生產率才總是上不去。他們說得沒錯。因此這一年多來，我們一邊引進新科技產品，一邊試著把過去的流程理順?！?/p>

菲爾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發出一聲嘆息：“這樣運行了一段時間，然后……”他搖搖頭，顯得很茫然。

哈利從一個銀質的酒瓶里倒了點酒在他的咖啡里，然后問道：“是流動資金的問題嗎？”

“是的?！狈茽柣卮鹫f，“我們的現金好像總是不夠，隨時都有可能用完似的。銀行已經告訴我們，不會再提高我們的信用額度了。目前按時償還貸款利息已經成了公司一個最大的問題。我們總是拖欠供應商的款項，很晚才能付清，因此有些供應商已經把我們列入了‘貨到付款’的名單。當然，支付工人的工資也成了我們的一個問題?！?/p>

“究竟出了什么問題呢？難道是你們的產品沒有利潤嗎？”哈利問。

“并不是這樣?！狈茽柣卮鸬溃爸灰覀兡軌虬纯蛻粢蟮臅r間生產出產品，利潤還是很高的。但是由于我們不能有效地生產，原材料又很貴，所以才會有今天的情形，真是太令人失望了。我們有能力把生意做下去，但是這需要更多的投資，來擴大加工能力以及購買更多的原材料。我們計算了一下，如果用標準的成本生產，沒有額外的加班、材料和其他的費用，我們是賺錢的?！?/p>

“那么你們現在是如何處理這個問題的呢？”

“我們盡可能地削減不必要的開銷，但是我們不知道如何降低固定成本?！?/p>

“你們又是如何處理流動資金問題呢？”

“我們做了很大的努力。剛一接手這家公司時，我們把重點放在應收賬款上面，所以經常催促客戶盡快付款?？涩F在我們卻延遲支付供應商的錢，有的供應商已經開始威脅不再供貨了?！?/p>

父親轉過身，進入船艙，用一塊抹布擦了擦他的刷子：“一定有庫存吧？”

“庫存很高。”菲爾肯定地答道，“我們曾盡力去控制庫存，但是一控制庫存，我們就無法按時交貨。在我們收購這家公司的時候，我們并不擔心這個問題，因為他們有著非常合理的平均庫存……”

菲爾的這句話使得父親笑起來，但是他什么都沒有說。

“然而我們發現這個平均庫存并沒有太多意義，很多零件的庫存過多，而另外一些零件卻根本沒有。因為不同的產品需要不同的零件，所以由于缺少某些零件，生產就總是出現問題。為了彌補機器的運作時間，我們開始生產其他有零件的產品，這樣便出現了大量的在制品庫存。對于缺少某些零件這個問題，我們解決了一部分，但現在的麻煩是我們很難減少那些來自于低成本制造地區庫存量大的零件。因此，一方面有不缺零件的過量庫存，另一方面還必須增加經常缺少的零件的庫存，最終導致我們的總庫存量一直持續地增加?，F在我們真的不知道如何在不影響交貨的基礎上減少庫存。”

哈利點了點頭，得出了一個結論：“庫存導致你們的流動資金出了問題。新訂單使得需要更多的現金來購買零件制造產品，這同時，你們還要支付工資和購買設備。這些問題堆積在一起，把你們的啟動資金都消耗完了?！?/p>

菲爾說完情況便開始沉默，什么都不再說，只是坐在那里，看起來很悲傷。

哈利繼續說道：“類似的事情總是在不斷地發生。過去我在公司的采購部門工作，看到過不止一家供應商經歷過這種情況，直至最后破產。這個游戲并不復雜，但是要想拯救它，的確有一定的難度。這基本上是一個規模經濟的問題，交易量越大，成本就越低。一般來說銷售量擴大一倍，成本便大約降低10%。這也就是為什么每個人都想把公司盡量做大的原因。這個理論就是，如果你能夠用財務杠桿實現業務成長，你就會成功。”

我看了父親一眼，看他是否認可這種觀點，但是他轉過身去又打開了第二桶油漆。這里的整個場景似乎有點超脫現實，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空氣中充滿芳香的早上，我們在父親這艘美麗的帆船上進行著一場經濟學講座。我第一次感受到為何父親愿意在這里消磨時間。由于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現在的空氣非常干凈清新，水面上非常平靜。但是菲爾用手托著下巴，在認真地聽著，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周圍的景色。我看到他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個筆記本，開始匆匆地記起了筆記，他是一個喜歡隨身帶著筆記本的家伙。

“但是有一個問題，其實是幾個問題?！惫又f，“首先，只有在產品相同時，規模經濟才會產生前面所提到的效應。一旦產品多樣化，成本就會提高。通常，產品的種類擴大一倍，成本會提高10%，甚至更多。現在麻煩的是大部分工業產品多少都不一樣，因此，盡管生產的是同一類型的真空芯產品，但實際上還是不盡相同，成本會因為產品種類的增加而增加。這樣的話，規模經濟效應就無法實現。”哈利頓了頓，搖了搖他杯子里剩下的咖啡。

“第二，你規模做得越大，就越需要更多的員工，這也意味著需要更多的日常管理費用。因此規模經濟效應帶來的好處，也會被增加的管理費用抵消一部分，這也正是為什么只有20%的合并或者收購案例會成功?；蛟S你可以通過收購一家公司來擴大你的產能，擴大市場占有率，但是如果不能同時精簡管理結構，你就無法從收購中獲得好處。根據你剛才所說的，你們在市場方面運行得還不錯，但是在削減成本上卻比想象的要困難很多?？偟恼f來，公司的運作需要一套系統，即使這套系統不是最有效率的，公司還是需要它?！惫攘艘豢诳Х?，然后問道，“你認為是這樣嗎？”

菲爾郁悶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還有非常關鍵的一點，你賣得越多，需要的成本也越高。而且根據你所說的，你們的原材料非常昂貴。更麻煩的是，為了保證交貨，你們必須維持一個庫存量，以便應付供應商和客戶方面出現的任何意外情況?！?/p>

菲爾深表同意：“是的，你說到關鍵點上面了！我們原來以為，收購這家公司可以發揮我們的技術優勢。比如，我們的成本管理得不錯，大幅度地降低了日常的管理費用；在廠房設備和生產操作方面，我們投入了大量的資金；我們還非常努力地降低了由于缺少零件所造成的生產損失。通過這些努力，我們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還遠遠不夠，目前流動資金情況非常糟糕。從另一個角度看，這也是因為當初貸款太多而造成的。”

我滿懷希望地問哈利：“既然你對這一方面了解這么多，那么你看菲爾有辦法擺脫當前的困境嗎？”

哈利皺了皺眉：“這很難說。一般來說，當你碰到現金問題時，有三種方式對公司運作可能有幫助。第一，你必須剔除所有不盈利的項目，不要再把錢投入到不賺錢的項目上。同時應該把所有的資金投入到盈利或者有很大市場潛力的項目上去。第二，壓低供應商的價格，這也是我過去做的工作。第三，提升車間的生產效率，不過我對這一領域不很在行，你父親是這方面的專家?！?/p>

哈利喝了一口咖啡，搖搖頭繼續道：“很遺憾，這不是我的專長領域。你們知道為什么每年有那么多公司倒閉嗎？我見過很多公司經歷過這個過程，所以我知道問題發生的原因，但是卻不知道解決的方法。你們的問題是生產運作方面的問題，鮑勃或許會有辦法……”哈利把問題拋到了我父親這一邊。

父親低聲說：“我不會參與進去！”

我問道：“為什么呢？”

在漫長的尷尬的沉默中，父親用他那雙銳利的、鷹一般的眼睛盯著我。最后，他張開雙臂擺了一個無能為力的姿勢說道：“有太多的原因，我不知道從哪里開始。”

我追問：“什么樣的原因呢？”

接著，又是一段沉默……

“嗯……”父親不耐煩地回答道，“首先，我必須要看工廠實際運作情況。但我發過誓，只要我活著，就絕不踏入另外一家工廠?！?/p>

菲爾喘著粗氣問：“那我現在該怎么辦呢？”令我震驚的是，我可以感覺到菲爾已經被他的困境折磨得直不起身，甚至快要哭出來了。

空中，一只海鷗發出了長長的嘶鳴。

[1] 一品脫大約等于473毫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