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岸時,便已然入夜。
月明星稀,殘燈晚照,乘客下了碼頭便像是身后有惡鬼噬人的怪事發生一般,逃似的向著城內狂奔而去。
等人跑的差不多了,李漁這才收回手里的書,整理好箱篋,然后徐步下了船。
“少年郎不愧是讀書人,您這氣度和尋常人確實不同,您慢著點,誒,好,祝您高中。”
李漁沖著船夫拱了拱手,感謝其幫助,然后立在碼頭,卻是長嘆了一口氣。
近處的客棧多半已被剛剛跑去的乘客們給占領了,此時再去,能有空余房間的可能性不大。
他不是顧忌什么書生氣度不愿去搶,實則是因為箱子里的東西太重,就算是跑也爭不過那些人。
去拼一個徒勞無功不如直接坦然放棄。
畢竟這一路上他也不是第一次露宿在外了。
一陣河風吹來,帶來了一些冷意,卻也吹走李漁的惆悵。
今天氣溫還好,雖然有些冷意,但一件軟裘足以抵御,不如就臨河找個地方湊合湊合?
無人同行,雖然少了樂趣,但多了幾分自在,有了想法,無須顧忌別的,直接做便是了。
背上行李,李漁漸漸離開了道路,沿著水邊,漫步走著。
走了一陣,忽的看到一個小亭子。
李漁一陣心喜。
有月有水,有亭有樹,有風有蛙鳴。
這樣的地方不比擁擠的客棧舒服?
李漁緊趕了兩步,邁入亭里。
小亭子里蠻干凈的,不僅僅是無人糟蹋的干凈,本身的風格也足夠干凈。
只有一小石臺,一圈圍亭而建與亭一體的長椅外,便再無別的東西。
將行囊內的一應用品取出,李漁拿起之前未讀完的書,借著月光裹著軟裘,好不自在。
漸漸夜深,困意也是襲來。
將書收回,又將行禮藏好,李漁便準備合眼睡覺。
而就在此時,一陣揚琴細語不知從何處響了起來。
李漁是懂些音律的,但這曲子卻是生的很,這自然讓李漁來了興趣,人便又坐了起來,側著耳朵,聽著曲子尋找曲聲來處。
可越聽越覺得奇怪。
不僅這曲子陌生聞所未聞,這曲聲的來處也是奇怪的很。
這曲子竟像是從河上來的......
這里可不是什么繞城小河,不可能有什么花妓游舫存在。
又一陣河風吹來,李漁卻是心頭一冷,忍不住打了個冷噤。
可現在這功夫卻是逃也不是,找也不是,睡也更不是。
不過李漁雖然年歲不大,但這些經歷的事情卻是不少,一陣悚然過后,終是安定了下來。
既然怎么做都不對,不如繼續賞曲。
這一沉下去,其他的感觸便也都消失不見了,不多時,李漁竟忍不住跟著輕聲哼唱了起來。
“夜半聞琴聲,似是念故人。”
“隨浪而來,一層層。”
“言難開口,用風月寫下思念。”
“天定弄人,這生死言之不能。”
“浪如山,雨如針,隨風而起。”
“海的盡頭是否住著你。”
“將鱗片種在眉頭,入海中尋你。”
“月光將思念看清,我依舊難以忘你......”(改自歌曲《傳說》)
“唱得不錯,就是聲音小了點,我聽不大清。”
像是雨天第一滴雨水滴落靜池般柔和,這突然出現的聲音雖然激起了李漁心頭層層波紋,卻依舊讓人舒適至極。
李漁正準備回答,卻發現曲聲竟然也停了。
莫非這來人便是那曲聲主人?
對了,那人在何處?
李漁抬頭前望,自海上有一身影徐步而來,竟如同踏浪而來的神明。
李漁的腦子有些停轉,這一幕讓他理解不能。
人影由遠及近,終是來到李漁面前。
月光明亮,但只照清楚了來人的一側。
可這月光勾勒下的輪廓,便足以讓李漁忍不住贊嘆。
他如同醉酒一般醉在了這絕色的容顏里。
看著李漁那癡傻的模樣,來人卻是臉色紅了紅,想要逃走,但卻又想到心愿未了,便只得留下,伸手在李漁面前揮了揮。
李漁這才回過神兒來,想著自己之前的模樣,忙是低頭道歉:“抱歉姑娘,見姑娘自海上而來,一時間有些癡傻了,請姑娘原諒。”
姑娘聽李漁這么一解釋,倒也回味過來:“沒事兒沒事兒,你們這些普通人沒見過這樣的情況,有些被嚇到也是正常,這樣說的話,要道歉的反倒是我了。”
李漁忙搖手表示不敢。
姑娘卻似乎是有急事兒,沒工夫和李漁在誰嚇誰這件事兒上糾纏,開門見山直接表達了自己的來意:“這曲子寫出來有些時日了,就是還沒想好詞,聽你唱了幾句,覺得不錯,不知道書生你能不能將這詞給我?當然,我說的是掏錢買。”
聽姑娘這么一說,李漁忙是搖頭:“不用不用,送與姑娘了,我這寫下來。”
說吧,便在行李里一陣翻找,鋪好筆墨紙硯,正要揮筆,卻突然神色尷尬了起來。
“姑娘,不知能否再彈一次?詞隨記得,但是有些不連貫了。”
姑娘點了點頭,然后手里突的便多了一把琴來,這戲法般的變化讓李漁又是一陣驚神。
見李漁這一驚一乍的模樣,姑娘終是忍不住解釋了起來:“你別怕,我真的是人。只不過和你們不同,我是修煉之人。當然了,和你們平日見到的那些花架子一般的練武不同,我們練得東西更特別一點。”
李漁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聽說過這些奇人異士,只是故事和現實是兩碼事。
不過有了姑娘這么一解釋,李漁倒也不難么擔心了。
畢竟不管對方妖怪還是真的所謂修煉之人,既然能交流不直接訴諸暴力,那就算不是人也是人了。
琴聲又起,李漁便跟著琴聲,讓歌詞用心的寫下。
不知過了多久,李漁忽的倒在石桌上。
而那姑娘小心的抽出歌詞之后,仔細的看了看,然后小心的把歌詞疊好,整個人又朝著大海走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李漁看著海面久久不能平靜。
桌上的筆墨紙硯表明了之前的記憶并不是睡夢中的幻想,可越是如此,這短暫的相遇卻讓李漁越是難以忘記。
“為什么沒有問下姓名呢?”
“是了,問了姓名又如何?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是......”
“沒有可是,不是夢,還需是夢。”
“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
“你是唐人。”
“不完成唐人的夢,又哪里有時間尋找自己的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