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衣服脫了。”

凌晨一點的偏遠(yuǎn)街區(qū)，一棟粉紅色外墻的大樓內(nèi)，年輕的小護(hù)士洋溢著青春四溢的痘痘肌笑容親切的遞給謝南城一件洗浴中心技師服的同款，然后指了指她身后那扇粉色的大門，“您來這兒就對了，做這個，我們這兒是最專業(yè)的，您把衣服換上從那扇門進(jìn)去再出來，就能再世為人了。”

再世為人？這種陰曹地府的流行標(biāo)語放在這里還真是諷刺，他們不清楚自己賺的就是殺人的錢嗎？

小護(hù)士泛黃的牙齒不停張合，吐出一句句讓謝南城白眼翻到天靈蓋上的話來，“您放輕松，不用緊張的，現(xiàn)在的無痛人流就跟上個廁所一樣，躺著就能把您身體里的臟東西搞掉。”

“小妹妹，你要是不會說人話可以不說，如果你真覺得這事跟上廁所一樣，那祝福你以后肚子里也能懷上一兩坨廁所里的特色玩意兒。”

“你……你說話怎么這么難聽，我是怕你進(jìn)去不適應(yīng)，才好心安慰你的。”

“這個世界上，自以為是的好心往往都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小妹妹，你一個連雞都沒殺過的人怎么會異想天開的來安慰一個準(zhǔn)備做劊子手的我呢？你問過自己何德何能嗎？”

她的聲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顫抖，她虛張聲勢的尖銳在粉色那扇門打開的瞬間坍塌垮臺，她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種不屬于她的脆弱，她往前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被理智推搡著走出去，然后大腦感性的部分又在不停敲打著退堂鼓。

一只同樣冰涼的手抓手了她，她沒有任何反抗的就被那只手的主人帶出了這個號稱“隨打隨走”的房間。

站在大門口“三分鐘無痛人流“廣告牌下謝南城竟生出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來，而她身旁這位帶她逃出生天的女人此刻正拿著手機一臉慷慨赴死的表情編輯著信息，嘴里噼里啪啦的說著：“老謝，你怎么想的啊？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我要不是跟拍一個明星到這里還遇不上你這事，我真的是……”

“洛凡……謝謝。”

洛凡抬起頭來看著謝南城，此刻的她單薄的得像是一葉浮萍，好像隨時能歸入大海消失不見。

她初見謝南城時感覺她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她知道白琛喜歡她，卻仍然對這個情敵恨不起來，可能她知道仙女都是不能在人間久留的。

就像在吉維尼時，當(dāng)她看見白琛對謝南城那種視若珍寶的關(guān)切和愛護(hù)，她內(nèi)心的惡魔生出的一絲嫉妒讓她把快到嘴邊的那句“你還能活多久”換成了“你什么時候會死？”

那時的謝南城眼神通透的像是這個世界的審判之光，她讀懂了洛凡的情緒，“在你恨我之前，在老白對我失望透頂之后，在所有人都覺得我無足輕重之時，戰(zhàn)略性的從這個世界撤退。”

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她笑著說出“從這個世界撤退”時，洛凡就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來，然后在白琛的詢問下，謝南城泯滅人性的說出，“她可能是嫉妒我會死在皮膚平滑不戴假牙年紀(jì)，然后氣哭了吧。”

她對死亡的無畏讓洛凡覺得她是能與死神干架的神奇女俠，可此刻，她情緒中的柔軟仿佛一道勁風(fēng)就能讓她倒下。

洛凡感覺自己又要嚎啕大哭了，她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不那么多愁善感，“你懷孕幾個月了？”

“有一個月了吧。”

“是因為身體原因所以才想要打掉嗎？”

她像是回憶起什么來，目光有一瞬的空洞，“是因為和父母同歸于盡這樣的想法沒必要延續(xù)在下一代身上。”

就在洛凡被她這句細(xì)思極恐的話弄得有些發(fā)毛的時候，馬路上“哐當(dāng)——”一聲，一輛白色的轎跑追尾一輛面包車。

白琛從車上下來，冷冽的眼神在謝南城她們身后的人流廣告上游走。

謝南城目光不善的看向洛凡，“你叫他來的？”

洛凡搓揉著手，委屈巴巴的說：“你知道的，平時無論我給他發(fā)什么，他都是自動屏蔽從來不回我的，只有帶上你的名字，才能打通跟他雙向聯(lián)系的通道，所以我把你拉出來那會兒就跟他老實交代了。”

白琛已經(jīng)把目光挪移到了不遠(yuǎn)處那棟醫(yī)院大樓，“無痛人流”四個大字漸漸占據(jù)他的瞳孔，夜色下，詭異的光打在粉色的外墻下就像是一棟陰間建筑，仿佛隨時都能走出牛頭馬面來問你要不要下去逛一逛。

面包車司機揉著脖子罵罵咧咧的走到白琛的身邊，還沒來得及開口，白琛就已經(jīng)簡潔明了搶答了，“對不起，不走保險，私了，我沒有現(xiàn)金，你估量損失費，我掃你。”

面包車司機準(zhǔn)備了一肚子的苦水又被他給咽回去了，愣了半天，把完全看不到傷口的脖子懟了過去，“你看吧，我頸椎本來就不好，被你這么一撞，我好像都聽到骨裂的聲音了，還有我今晚本來是要跑夜車送貨的，現(xiàn)在肯定也送不了了，還有……”

白琛微微皺眉，“麻煩你直接跟我說一個數(shù)字。”

“三……三萬。”

當(dāng)“滴”的一聲，微信順利到賬三萬之后，司機有些懊悔，覺得白琛看起來就像是一直待宰的肥羊，他眼珠子一轉(zhuǎn)，“誒唷”一聲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感覺我腰好像也受傷了。”

“我是一個醫(yī)生，而且還有一個律師執(zhí)照。”白琛抬腳跨過他的身體，轉(zhuǎn)頭問了一句，“需要我給你打110嗎？”

面包車司機利索的從地上跳起，健步如飛的開車走了。

白琛走到謝南城面前，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囡囡，我錯了。”

謝南城的聲音比她此時的手腳還要冰涼，“可你還是要我把孩子生下來對不對？老白，孩子他爹都沒你這么積極。”

一個小時前，在溪川市醫(yī)的基因研究室，白琛往謝南城的血管里注射了一劑淡黃色的液體，謝南城強裝鎮(zhèn)定的問：“就這么一下，就能把孩子打掉了嗎？”

“為什么一定要打掉呢？”

“我們說好了不再討論這件事的，你幫我打掉孩子，我以后絕對做個安分守己的病人。”

“我給你推藥進(jìn)去的時候，你明明在發(fā)抖，我向你宣布死亡倒計時的時候你都沒有害怕過，你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嗎？”

“無論我在害怕什么，藥都已經(jīng)注射進(jìn)去了。”

“我剛剛給你注射的不是墮胎的藥劑，只是一種能夠讓打胎藥失去效力的保胎藥劑。”

腦袋有一分鐘的嗡鳴讓她無法思考，她抬手就要給白琛一巴掌，可手掌終究被內(nèi)心深處滋生出逃過一劫的喜悅給攔下了。

“老白，你當(dāng)初把我從河里救上來時，是清楚我為什么自殺的，你知道我爸跪在我面前可憐兮兮說‘你死了你媽怎么辦’那句話時我有多想殺了他嗎？”

“你也想看到我的孩子，有一天也這么恨之入骨的來殺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