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央的某一張圓桌上，杜青三人看著大快朵頤滿面油光的白瑞，表情或多或少有些微妙:看這少年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實力，總覺得他像是那種大家族或者宗派的弟子化名出來歷練的——可再看這餓殍轉世似的吃相，簡直像是幾輩子沒見過肉似的，哪有半點名門大家的樣子？
至于飯桌上的其他人，自然也是時不時地瞟這少年一眼，對這少年的來歷各有猜忌，交頭接耳的不在少數。
白瑞可不管那么多，師傅不都說了嗎？蹭飯再順便殺個妖獸，蹭飯才是第一位的。更何況今天經歷了極其消耗體力的筑基，午飯因為睡過去了也沒吃成，師傅給的一個蘋果又不頂事，現在他的眼前全是這種油香四溢的大塊燒肉，能不胃口大開嗎？
吧唧吧唧地嚼完一大塊五花肉之后，少年總算是吃了個半飽，在眾人的注視下打了個飽嗝后終于停下了筷子。
“別都看我啊，快吃菜，不吃涼了。”
師傅有句話說得好啊：只要你不覺得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
“白小弟啊，問你個事，你是不是出來歷練的啊？”柯北終于還是忍不住靠向白瑞的方位，壓低聲音悄悄問道。
“我是來蹭……不是，是單純過來為民除害的。”少年習慣了在師傅面前說實話，一不小心差點說漏嘴。
“讓一讓，青菜豆腐湯，請大俠們慢用……咦？”
一個村民端著湯過來，看到如此瘦小的少年也是有些驚訝。不過在看了看少年的裝束之后他倒也沒多說什么，心想可能是哪個大俠的弟子之類的，默默地端起一個空盤離開了。
“那你家里人放心嗎？”柯北換了個方向打聽道。
“都……走了。”
白瑞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波瀾，只是手上的筷子停了下來。
“抱歉，節哀。”柯北牙疼，這小子怎么滴水不漏的。
“說起來你真的殺過妖王？”一旁的杜青有些不太相信地問道。
“對，僥幸殺過一次。”
“是什么品種的？賣了多少？”丁滿很是好奇。
“一只受了傷的白皮金瞳虎妖，它殺人的時候被我一箭射中了腦門。據說是叫什么金睛白虎，被一位高人收走了，換了幾篇只能傳承一次的功法。”
白瑞“老實”地說道。
“金睛白虎？哎呀！你被人坑慘了啊！一只普通的金睛白虎少說也是一百多兩黃金啊！妖王級的至少是幾百乃至上千兩黃金！什么神功也值不了這個價啊！”
杜青看著“一臉懵懂”的少年痛心不已，周圍的武林人士羨慕少年運氣的同時也惋惜他真的沒有江湖常識。
“是嗎？”白瑞覺得自己可能對稀血妖獸的價格認識有些偏低。
杜青想了想，又安慰白瑞道：“不過很可能那只妖虎本來是那高人的獵物，傳你幾本功法倒也不算吃虧。”
“這倒也是，要是那人如果動起手來強搶的話我還啥都得不到。”少年煞有其事地補充道。
“唉！還是要實力啊！有實力才能賺大錢！”柯北聽到這也是感嘆了兩句。
話題一打開，幾個人的言語就多了起來，天南海北地討論起各種事情來，飯桌的氣氛也逐漸融洽，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漸漸將注意力從白瑞身上挪開，三三兩兩地談起了最近的事情。
“說起來那個林莊主是什么人啊？”白瑞隨口問道。
“他叫林凡，是五山山莊的副莊主。”杜青回答道。
少年搖頭：“沒聽說過。”
“這是個在這一帶小有名氣的莊子，莊主是一個叫林裕的大地主，林凡是他的堂弟。他們的莊子要通過加工妖獸素材掙錢，所以需要有人到各個地方收購妖獸尸體。莊上和他一樣收購妖獸尸體的人還有很多，不過大多都呆在幾個固定的鎮子上，等著別人將妖尸送來，就他一個喜歡到處亂跑，說是新鮮妖尸更值錢什么的。”杜青詳細敘述道。
“怪不得你們對他客客氣氣的，原來他是老板。”白瑞啃著骨頭笑道。
“不過他家價格壓得確實低，如果不是長時間保存不當妖尸會腐敗的話誰賣給他啊，收購價至少比市場價低了三成。”柯北抱怨了一句。
“算了吧，要是妖尸腐敗了的話你甚至只能拿到正常價格三成的錢，有得賺就行。”杜青嘆了口氣。
“既然妖獸腐敗之后價值會降低，那他怎么保證自己購買的妖尸不會腐敗呢？”白瑞有些疑惑地問道。
杜青稍微往白瑞的方向靠了一些，壓低聲音說：“他身上可是有法寶的！”
“法寶？”少年覺得有點意思，繼續追問。
“一顆定顏珠，只要往妖獸嘴巴里一塞，再悶熱的天氣妖尸都不會腐爛！”
白瑞瞬間沒了興趣：“我還以為是什么厲害法寶呢。”
“就因為是這種下等法寶才沒人搶他啊，要是這法寶有什么逆天之能的話，他那點功夫早就被人殺人奪寶了。”丁滿半開玩笑的插了一句。
至于此時的林副莊主本人嘛……現在的他正在后院的一間客房里一個人吃著菜喝著酒，兩個人高馬大的護衛則是在他的身后有些散亂地站著。
其中一個護衛聽著外面眾人的喧嘩聲，又看了看一個人喝悶酒的老板，滿是奉承地俯身上前低聲請示道：“剛才那小子也太不像話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拆您的臺，要不要屬下我找個機會教訓教訓他？”
“哼，要是被人看到豈不是說我林凡和小孩子過意不去？”林凡放下酒杯隨口說，語氣有幾分不耐。
另一個護衛想了想又低頭道：“明天他們上山的時候屬下可以在后面稍稍給他使點跘子，保證沒人發現。”
“你鯊比嗎？只要你一上山，這小子但凡有個三長兩短我名聲就臭了！”林凡差點被護衛的蠢主意給氣笑了。
“屬下愚昧。”那護衛也是覺得自己的話多有不妥，只得紅著臉退開。
林凡晃了晃手里的酒，咬牙道：“不管怎么說，只要不早死，這小子將來肯定要闖蕩江湖，日后打交道的機會不會少。若他成了一方豪杰，這次就算是扮了個花臉也無妨，可若是沒什么發展……哼，到時候暗地里給他一刀也不會有誰猜到是我下的手。”
“大人遠慮，屬下佩服！”兩個護衛滿臉堆笑，心里卻想著以后千萬別惹到老板，這老板也太能記仇了。
又過去了一些時間，院子里的一幫獵妖人吃完晚飯，聚在一起討論起了守夜的任務，畢竟誰也不知道妖獸會不會突然來襲擊村莊，讓村民守的話他們又不放心。
白瑞想到自己睡了一下午，這時候肯定睡不著，加上他本身就有長期熬夜的經驗，于是就自發奮勇地攬上了村莊西面前半夜的活；丁滿在師傅的建議下則是包上了西面的后半夜，至于第二天他就不上山了，畢竟妖王對于新手來說不太友好。
其他幾個方位的人選則是你推我推吵吵嚷嚷了半天，終于還是確定下來，并且決定只要守夜無論第二天上不上山都能分到一點碎銀子。
商討出了結果，幾個村民提著油燈將這些大俠分別引到幾戶人家空出來后打掃干凈的客房里，接著又將這幾個守夜的獵妖人分別帶到了村邊視野最好的幾個地方。
“你先休息吧，到時候我叫你。”
白瑞動作靈活身輕如燕，提著油燈在樹干的幾個突起處連踩幾腳，沒跳幾下便來到了那棵樹最高的橫枝上，劇烈的晃動將它殘余不多的枯葉搖落大半。此時的他覺得自己的手臂已經不怎么疼了，據此他推測筑基對他身體的恢復能力也帶來了很大的提升。
樹下的丁滿看著少年這一套流暢的動作，心中那叫一個慚愧：如此輕松地跳上樹去，他自信自己是做不到的。習武多年已經快滿二十了，卻搞不好連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都不如，當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啥？白瑞十五了？不，身高就決定了他在眾人眼中的年齡。
“那我先去那邊休息了，到時候叫我。對了，這秋天晚上山里風大，注意保持運功不要打瞌睡免得著了涼。”丁滿指了指附近村民空出來的客房，向著樹上的少年大聲喊道。
“好嘞！快去休息吧！”白瑞扶著樹干將油燈掛在了身側一根稍高且背風的枝頭上，又向丁滿揮了揮手。隨后他換了個方向將連機弩拿在手里，背靠樹干騎在了所站的那根側枝上，斜對著村外月光下層巒疊嶂的山嶺開始了自己的任務。
很快，整個村子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了幾點幽暗燈火和山風的嗚嗚呼嘯。
“嘶，真冷！早知道該多穿點的！”
白瑞猛然間發現自己遺忘了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這山里寒意十足的秋風。這風雖然不算猛烈，但勝在源源不斷綿綿不絕，一吹起來就沒有盡頭，風力甚至還隨著入夜而逐漸增強。
面對這越發兇猛的狂風，如今的少年自然是沒什么辦法，只能是想辦法驅動體內靈氣沿著經脈加速運行來嘗試維持自己的溫度。這樣的操作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他身體的平均溫度還是在逐漸降低，并不能讓他重新暖和起來。
“嘶！要不然去要件外套？這也太冷了！”
白瑞覺得有些難受，不過這時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這靈氣循環是怎么使身體加熱的？體力大幅提升，力量少許提升，詭異的饑餓……加速身體代謝循環？能不能人為提高這個代謝速度？或者優化產熱方案……”
少年想到了一些師傅教過的知識，而有了思路，他很快就想到了解決辦法：選擇性增加經過肌肉部分經脈的靈氣流通速度，而不是全身加速，進一步提高身體骨骼肌區域靈氣運行速度，這樣就能使這些主要產熱器官更快的產生熱量！
在幾次簡單嘗試后，少年成功地構建出了一種可以維持體溫的簡單靈氣運行法，只是其運行路線還尚待完善。
“呼，感覺好多了！”使用這種自創運行法之后，少年覺得自己的身體逐漸恢復了溫熱，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理論上我的力量也會有少許提升，看來師傅教的當真是基礎知識，怎么使用全看自己！”他對自身靈氣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也有了很多應用上的思路。
夜漸漸的深了，少年無聊地守著夜，適應著視力大幅提升的雙眼的同時也在嘗試著吸收山里的靈氣，意外的發現這山里的靈氣濃度比鎮子里高出了一倍不止。
“看來山里果然更適合修煉，不過感覺總體上還是不如河東山？”少年搓著手自言自語地嘀咕著，“果然是因為河東山有什么特殊之處嗎？畢竟是挖出過靈石的地方，雖然和那種龍脈比起來沒有半點可比性就是了……嗯？怎么靈氣濃度提高了？”
忽然，少年發現眼前的群山逐漸蒙上了一層白霧，沒有半點征兆。這白霧有點像是秋天夜晚山里正常出現的那種霧團，可伴隨著霧氣的擴散少年感覺周圍的靈氣濃度是越來越高。
“有古怪！”
少年毫不遲疑地嘗試起了操控起眼前的云霧中的靈氣，發力間隱隱覺得有一股力量在和他對抗。不過這力量和他對抗的時間不長，片刻之后他眼前的一大片云霧便是瞬間消散，接著遠遠的就是一陣樹枝折斷的聲音傳來。
“妖獸？打算操控云霧偷襲？”
白瑞睡意全消，緊張地盯著那些在油燈下被拖出的陰影區域，生怕哪個角落里突然鉆出一只巨獸。但很快幾分鐘過去了，他還是什么都沒有發現。黑夜里的山巒一片寂靜，仿佛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
“有可能跑到別的方位去了，也可能是在等我放松警惕。叫醒他們是一個辦法，可若是直接出聲提醒他們可能有妖獸而沒確鑿證據的話，以我的年齡很容易被人忽視……”少年扶額思索接下來的對策。
“敵暗我明，不宜妄動！”
白瑞最終還是選擇相信自己和其他守夜人。于是他就這樣小心謹慎地注意起了身邊的一切，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隨時準備對妖獸出手。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山林在微弱火光中拖出了一片片狹長的陰影，仿佛要將這份寂靜直到永遠。這靜謐的夜看起來是如此安寧，到最后甚至連白瑞自己都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判斷：“莫不是我緊張過度出現了幻覺？可剛才的霧氣和靈氣變化也太詭異了吧？”
“啪喀！”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自己的身后傳來了什么響動，急忙舉弩轉身瞄準。
“啊——我睡醒了，咱們提前交換吧，明天你還要上山呢。”
丁滿睡眼惺忪地揮著手打著哈欠道，甚至沒注意到白瑞正舉著弩瞄著他，顯然是剛剛醒來。
“……行！你小心一點，我有聽到奇怪的聲響。”放下弩的少年在腦海中飛快地權衡了一下利弊，有了一個不太成熟的計劃。
“這山里的野獸多著呢！有點聲響很正常。”丁滿看著收拾東西準備下樹的少年隨口笑道。
“小心駛得萬年船，若是一個不小心讓妖獸偷襲得逞就麻煩了。”抱著連機弩直接跳下樹之后，白瑞望著比自己高一個腦袋的丁滿鄭重提醒。
“那是，放心睡你的，有事情保證能把你喊醒。”
丁滿顯得很是自信，畢竟自己幫師傅守過好幾次夜了，也出現過妖獸襲擊的情況，不過每次都被他早早發現。
白瑞也沒再多說什么，背上弩就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嘶！真冷，那小子也沒穿兩件啊，怎么看他滿面紅光的一點都不像受凍的人？”抱著樹干爬上樹的丁滿學著少年的姿勢靠在樹上，運著功法不解地自語道。
月亮緩緩地在樹梢之間穿行，越陷越深，終于不見了蹤影。伴隨著林間月影的偏移，漸漸的，丁滿的眼前出現了一層薄霧。
“起霧了？山里就是霧多，看來明天他們要晚點出發了。”丁滿抱怨了兩句，接著換了個姿勢運功想使自己暖和一點。
村子里的一只叫雞發出了一陣神經病似的啼叫，在這幽靜的夜里格外刺耳。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丁滿覺得自己身邊的霧氣越來越濃，到最后已經濃到了仿佛能滴出水來似的地步。
“有點不對勁！”此時丁滿終于意識到了什么，直起身來將油燈攥在手里緊張地看著四周，可他隨即發現他在這怪霧里甚至連樹下的草葉都看不清了。
正當他猶豫是否大喊求助之時，一個黑影卻是悄無聲息地從樹林間鉆了出來。
只見它在濃霧中忽左忽右地奔跑著接近燈光的方向，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一退，一進，又退，再三確認那樹上的人看不見它之后，它迅速接近丁滿所在的老樹，瞬間躍起張開血盆大口對他發難！而丁滿也是在那妖獸躍起時才發現自己被襲擊，匆忙間來不及呼喊就在身體本能的驅使下急忙躲避，接著便失去平衡摔下了樹，只覺得眼冒金星難以呼吸。
那獸得勢不饒人，再次以雷霆之勢沖向樹下的丁滿，大有將其咬碎生吞之意。一張滿是尖牙的巨口嚇得丁滿是魂飛魄散尖叫出聲，完全忘記了自己腰間的武器，慘叫聲將整個村子的人都從睡夢中驚醒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咔”的一聲輕響從丁滿斜后方傳出，緊接著那半空中的妖獸被一道黑色的流光擊中。伴隨著什么東西扭曲破碎的聲音，那妖獸和丁滿擦肩而過，接著便倒在地上哀嚎翻滾起來。
“發生什么了！”
“村子西邊！”
“快去看看！”
村子里的獵妖人們聽到動靜紛紛趕往現場，接著就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只見靠著樹顫顫巍巍站起的丁滿被嚇得渾身顫抖，全身都是紅色的血污，而在他的身邊趴著一只血肉模糊的金錢豹！那豹子胸側一處深深凹陷的傷口正在不斷噴出鮮血，一張溢血不止的巨嘴在火光中顯得極為駭人。
見勢不妙，那豹妖強撐著站起，顧不得身上的傷轉身欲逃。
“快！別讓這畜生跑了！”
有幾個獵妖人興奮的大吼起來，爭先恐后的沖上前去想要將它誅殺。
但正當獵妖人們準備出手將其斬殺時，頭頂又是一聲機關扳動的響聲傳來，緊接著便有什么東西極速飛出。下一刻，那豹的頭顱如同石頭砸雞蛋般一道黑影擊得稀碎，紅的白的像煙花般四濺開來，血腥的光景驚得眾人目瞪口呆。
“咳！咳！”
屋頂上的少年咳了兩聲，將抬頭的眾人驚醒道：“妖獸已伏誅，不勞煩各位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