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爽了吧？”

和龍家人一起安置好王虎后，回到木工坊的白瑞頭也不回地說道。

“嘿嘿！沒發現你還有這性情一面。”骷髏不知何時出現在少年身邊笑道，“不過你曠了兩節課啊——你想怎么補啊？”

“……慢慢補吧。”

少年白了骷髏一眼，似乎心態還沒調整好。

“看起來那龍家那幾個人在你心里很重啊……”

“師傅，我做錯了嗎？”白瑞突然問道。

浮在半空中的骷髏枕著頭翹起了二郎腿：“嘿嘿，你覺得呢？”

“……好像有點過火了。”反正師傅能讀心，不如說說心里話。

“后悔嗎？”

“不后悔，他該被打一頓。”少年憤憤地說。

“這不就結了，反正都要打，打起來又收不了手，下手狠一點也是無法避免的，反正沒鬧出人命，那你就好好的接受事實吧——你沒錯。”

“……怎么感覺哪里有點不對？”

“不對就對了。”骷髏笑著道，“這只是我的看法罷了，而不是你的。對個人而言，錯沒錯的唯一標準是悔不悔，不悔者無錯，錯者必悔；對他人而言，不怒則無過，有過必怒。”

“什么意思？”少年歪頭。

“首先你得搞懂什么是對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標準，而他了解的每一件事情都會按照這個標準進行測量，標準之上為對，標準之下為錯。自己錯則悔，他人錯則怒。”

“那對于那些我分不清對錯的問題呢？”

“這說明你自己的標準還不夠清晰。”

“那別人認為一個人錯了，那個人卻認為自己沒錯的事情呢？”

“嘿嘿，對錯只由自身認知決定，與他人看法無關。對他而言，他沒錯；對別人而言，他錯了。”

“是這樣嗎？可是有些人做錯了事卻不自知啊，只有他身邊的人提醒他他才認識到自己犯錯。”

“如果沒有人提醒他的話，他會認識到自己錯了嗎？”

“當然不會。”

“是啊，提醒的這個過程就是在改變他的現有標準，明白了嗎？所以有的時候聽取別人的意見是很重要的，另外自己也要學會靈活變通。”

“……”

白瑞皺眉不語。

“你后悔打那么狠，是因為你覺得他的行為不至于被打成這個樣子；你覺得他該打是因為你覺得他的行為給龍家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煩，讓你感到憤怒。所以你覺得你自己既錯了又沒錯，很是煩惱，我沒說錯吧？”

“那我到底錯沒錯……”少年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現在后悔嗎？你說呢？”骷髏反問。

“打人沒打錯，但是不該打這么狠。”

骷髏雙手一攤：“那就是這樣嘍，還有什么好糾結的。”

“怎么總感覺你的歪理有些地方……”

少年想著師傅剛才的話，還是感覺有不對的地方。

“嘿嘿！傻徒弟，你記住，永遠不要用別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而要建立自己的標準來規范自己。他人標準千千萬，你永遠無法活成別人想要的樣子，做自己就好。”

“可是有些時候自己覺得自己沒錯，別人卻說我錯了，而且他們的話里還有些道理……”

“還是那句話：不悔者無錯，錯者必悔。”

“可是……”

骷髏仰頭大笑兩聲：“大家的看法就一定是對的嗎？真理既不在多數人手中，也不在少數人手里，當誰也無法說服誰的時候，誰更強大誰就是真理。

你看那幫看熱鬧的人，他們里面有半個敢站出來指責你打人太狠嗎？當然，如果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的話，這種爭論往往就變成了各種沒什么意義的激情對線——這時候我個人推薦打一架的解決方式。”

“……”

白瑞覺得無法反駁，不過心里的困惑確實化解了不少。

“不過徒弟你若是想進一步提高自己的思想道德水平，我也不是不能幫你……”

說著，骷髏從懷中掏出了一件黑乎乎的東西。

“停停停！得了吧，肯定又要加課。”少年早就看穿了骷髏的套路。

“不一定，這得看你愿不愿意。”

“我有拒絕的權力嗎？”

“至少在這個問題上面你確實有。”

骷髏將手里的東西展示給徒弟。而白瑞仔細看去，隨即發現這是一本焦黑的破書，似乎并不是很厚，封面上也沒有字。

“你知道心法這種東西嗎？”

骷髏故作姿態地問道，而少年聽到這話自然是心頭一動。

“心法？就是那種可以加速修煉速度的寶書？”

“不不不，不是那種給自己洗腦的東西，真正的心法不需要任何話術輔助，看來你沒聽過這方面的知識。那么你知道心法的作用嗎？這你總知道一些吧？”

“據說可以加快修煉速度，減少走火入魔的風險，還能靜心養神，大概就是這些吧。”

“除了第一條差不多都對，心法對修煉的直接幫助不大。我想了很久要不要把這心法傳給你，因為心法在給你指明道路的同時也限定了你的道路，我說過我并不想直接干涉你的想法，直到現在也是。”骷髏似乎在煩惱著什么。

“什么意思？”少年隱隱覺得這書可能比他想象的還要重要。

“你道標不穩，若是新的道標不及時樹立，你早晚會陷入迷惘，甚至誤入歧途……以你的天分絕不應該如此，而作為你的師傅我至少可以給你指明一條道路。”

“道標？”

“就是……一定程度上說就是你的最終目標。”骷髏張了張嘴，隨后似乎是換了一句話。

“最終目標是指什么？就是自己的理想一類的嗎？”

“大道三千，何為正道？我看到太多的天才自以為是地走上了歧途……你之前是以消滅妖獸為自己的道標，可現在你的這個道標卻動搖了，因為你看到了比以前更多的東西。你現在是以保全性命，保護親友為道標，可這道標終究不得長久。你有想過，當你仙法小成，安居無恙之后，你該做什么嗎？”

“逍遙自在的活著不好嗎？”

“確實，追求逍遙自在是大多數修仙人的夢想，可如何算得逍遙自在？”

“就是……”

“就是飛天入地、無所不能、天下無敵、富可敵國，還有美女投懷送抱？這只是單純的追求自己的欲望罷了，無數修士在這條不歸路上飛奔，絕大多數都倒在了追求欲望的路上，而人的欲望卻是永遠無法滿足的，一旦沉淪其中再也無法自拔。明白的早，退的早，懂得適當滿足自己的欲望，才能逍遙一些時日。”

“像那些山野散修或者苦行僧一樣？”

“不不不，那種純粹是腦子有病給自己找不自在，大隱隱于市知道嗎？”

“哦，”

“扯遠了，總之追求欲望本身是沒錯的，誰不想過上好日子呢？但不能將追求欲望作為自己的道標，不然一時風光，不得長久。對凡人來說這種活法肯定沒問題，風光大葬是好多人一生的追求，而修士就不行了，這樣下去早晚走火入魔。另外我們踏入修行之路后壽命少則幾百年，多則上萬年，而且修仙過程枯燥乏味，更不要說與親友之間多有生離死別，若是追求逍遙不如不修這仙。”

“可我現在只想得到足以在這南荒自由生活的能力罷了。”少年覺得自己大概明白了師傅的意思，只是又感覺這些事情似乎離他還很遙遠，暫時不用考慮。

“我以前也是這么想的，結果多走了很多彎路，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真是蠢得可怕。”骷髏感嘆道。

“那師傅覺得我應該樹立一個怎樣的道標呢？”少年找了個地方坐下，認真問道。

“不是我覺得就行，”骷髏搖了搖頭，“是你覺得怎樣，發自內心，方是道標。現在流傳的心法很多時候其實是通過大道理的反復洗腦將你的思維方式強行轉變得接近書中的思維方式，自身經歷代入這種思維模式下道標自成。

比如最出名的就是佛教的那些心經，就是要你修生養性，養善除惡，有人根據這心法救人水火，也有人根據這心法降妖除魔；又比如說《帝王冊》，就是要你統御天下，造福百姓，有人以這心法征戰天下，也有人以這心法治國育民；稍微偏激一點的所謂魔教心法，就是要你縱情縱欲，不循常規，有人憑這心法隨心所欲，也有人憑這心法浪跡天涯……

不過這本書有些不太一樣，甚至有不少人無法根據它得到自己的道標，它只是記錄了前人的一些觀點。”

“那這書又對我有什么用呢？反正這上面記錄的是別人的觀點又不是我的。”少年對這書的興趣頓時失了一半。

“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骷髏露出一種詭異的笑容，不過看起來似乎是高興的意思，“一定要記住，這是別人的觀點而不是自己的，迷失本心比任何心魔都更可怕。”

“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骷髏話鋒一轉，表情隨之嚴肅，“你若是想要逍遙自在，兩三年之后我傳你幾篇厲害法術，等你修習之后就別再繼續修仙了，反正正到時候這南荒除非半仙級別的高人出手，其他人你打不贏都跑得贏，怎么自在隨便你怎么過；但你若是想要走遍天下土地，知曉世間真理，將機關術發揚光大，充分發揮你的才能，最終得大超脫，大自在，就認真看看這本書。也許現在它對你用處不大，但以后你一定會感謝它的。”

少年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從骷髏手里接過了書。這書的封皮上全是焦痕，里面的紙也是有些微微發黃。

“這書有名字嗎？”少年問道。

“此心法，名為《科學》。”骷髏微笑道，滿臉皺紋似乎都舒展了不少。

“科學……”

少年翻開書本，細細品讀起來，越看越是入迷，不知不覺間已是快半個小時過去。

“如何？”

“難以置信……我的好多看法都和它類似，如今一讀只覺撥云見日！”

少年興奮道，自己一直以來關于事物認知的許多困惑被解開，此刻只覺渾身舒暢。

“嘿嘿，沒騙你吧？是不是好東西？”骷髏滿臉欣慰，不過白瑞看不出來這種復雜的表情，并且此刻的他還沉浸在這心法給他帶來的震撼里。

“謝謝師傅賜書！”他很是激動。

“嘿嘿，其實這心法并不全，我只能給你這么多了，剩下的路還要你自己走。”骷髏嘆氣道，“這心法比較接近中期的唯物概念，不過我不能再多寫了，有泄露天機之嫌。而且千萬記住，里面的理念只能借鑒，不得照搬。”

“泄露天機？這是師傅你親手寫的？”少年有些驚訝。

“別問，問就是加作業。”

“行吧……”

“這本心法禁止以任何形式外傳，絕對不行！如果傳出去你會有大麻煩上身。”骷髏說這話時語氣相當凝重。

“這個……沒問題。”

少年從沒見過骷髏這樣嚴肅的說一件事，決定記在心上。

“另外以后和生物課錯開每隔一天上一節政治課。”

“切，果然又要加課……政治課里的政治又是什么意思？”

“咳，額，別管那么多，政治課就是講這本心法的課，對就是這樣。”

撫摸著手里的黑色書冊，少年面露一絲不解：“一般心法這種東西不是要自己理解嗎？”

“里面的一些詞匯你看得懂嗎？你懂二元論是什么意思嗎？”骷髏冷笑著反問。

“好吧……不過這些知識和我建立道標真的有關聯嗎？”

“都說了這些是基礎知識，只有當你深刻理解到它的內涵和價值之后結合你內心的渴望才能真正建立屬于自己的道標。你現在所見所聞尚少，不需要急著確立，不過在南荒亂局結束之后你就要好好考慮了。”

骷髏負手望日，眼眶中映出兩點紅光。

“好吧。”

少年聽得云里霧里，不是很懂師傅的意思。

“這心法你有空可以多讀，有問題可以問我。”

“嗯……”

“好了閑話就說到這里，進教室上課了。今天先來復習一下昨天的錯題，然后講講涉及往返和多個未知量時的追及問題……”

“有病吧！這幫人跑來跑去的有啥意義啊！”

一聽這話，少年立刻仰天哀嚎起來。

“你管得著他們？要他們跑跑到死都得給我跑！我就是資本家！”

“資本家又是什么鬼啊！憑什么資本家就能讓他們一天跑二十六個小時啊！”

逐漸進入學習狀態的白瑞最終還是安靜了下來，認真地做著筆記，而此時的骷髏腦子里除了上課內容之外卻是同時在開著一場重要“會議”，可以轉換為文字的部分如下。

“526連線完畢，信號良好。”

“189連線完畢，信號良好。”

“098留言，已閱，暫時無法連線，支持此次決策。”

“132連線完畢，信號良好。”

“001發言：連線個體達到98%，未連線個體已全部表示同意，準備開始表決。”

“004部分個體信息共享中，共享完畢。”

“001發言：開始表決。”

“001發言：通過率99%，準備開始針對性交流。”

“001、002、003、004、005、006、007、008個體深度連線中，深度連線完畢。”

“同調率100%，同調組01建立。”

“同調組01發言：基本信息統合完畢，開始針對性交流。”

“同調組01發言：654個體惡意退出連線。”

“同調組01發言：對654個體啟動強制連線。”

“同調組01發言：對654個體實施強制同調。”

“同調組01發言：654個體核心矛盾信息已無害化，繼續針對性交流。”

“同調組01發言：針對性交流完成。”

“001、002、003、004、005、006、007、008個體退出完全連線模式，同調組01解散。”

“001發言：開始第二輪表決。”

“001發言：通過率100%，基本決策：‘全面支持妖獸建國’通過。”

“001發言：對165、223、353、654個體損失進行衡量，衡量完畢，補償計劃已上線，各單位按該計劃進行逐步補償。”

“004發言：建議召回654個體進行調整。”

“654發言：接受召回。”

“007發言：將輔助執行召回。”

“001發言：會議結束，可隨時結束連線。”

“008請求與002個體直連，直連已完成。”

“干嘛？我忙著上課呢。”

“大佬，求包養。”

“滾。”

“哎呀我要餓死了啊，行行好吧。”

“嘿嘿，非要我救濟你也不是不行，過來做我助教。”

“不要，教這種毛都沒長齊的小鬼有什么意思？你還真就改性了？東海那邊炸魚炸累了又跑回來繼續教書育人？”

“不來的話那就沒得談了啊。”

“不要這么無情嘛——好歹我們是命運共同體不是？”

“呵，你最多的時候可是欠了大家1816單位的資源，幾千年了還到現在還是一屁股爛賬，要不是看在你好歹是個原初的份上大家早把你回收了。你稍微努力點，多接點任務行嗎？再這樣下去指不定哪次會議就把你回收或者流放了。”

“你這家伙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欸，好機會！富婆我來了！”

“什么？喂！在嗎？喂？掉線了？”

……

現實世界中，白瑞看著發了好一會兒呆的骷髏，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師傅？”

骷髏輕咳一聲：“吭，不用在意，我們講到哪兒了？”

“甲和乙幾種可能的相遇情況。”

“對，我們繼續。”

“師傅你剛才是走神了吧？”

少年的語氣里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畢竟這種情況可不多見。

骷髏無奈搖頭：“沒什么，剛才被一個無聊的家伙騷擾了一下罷了。好了，讓我們回到正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