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傳播政治經濟學(大學譯叢)
- (加拿大)文森特·莫斯可
- 4297字
- 2021-05-20 15:03:42
第一節
什么是政治經濟學?
讓我們密切關注本書的結構以便對其概覽有更細致的理解。第二章首先對政治經濟學進行界定,接著解釋這一方法的主要特點,以此來闡明政治經濟學的意義。
政治經濟學的兩個定義囊括了這一學科的廣泛方法。從狹義上講,政治經濟學是關于社會關系尤其是權力關系研究的一門學科,它們互相構成資源的生產、分配和消費,包括傳播資源的生產、分配和消費。這種表述的實用價值之一在于它強調了傳播企業是如何運作的,它同時也讓我們檢視,傳播產品是如何從產業鏈的生產者,比如好萊塢電影廠到批發商、代理商,最終到影院和起居室中的消費者手中的。這一表述同時也為我們指明了消費者對產品的選擇方式,比如我們瀏覽網頁和觀看電視節目都能反饋給媒介并讓其做出怎樣制造新的媒介產品的種種決定。另外,它還要求我們深思這么一個問題:那些誘導消費者做出選擇的信息乃至我們對媒介的關注又是怎樣變為在市場上出售的產品的。這一定義指引了政治經濟學家們對權力關系運作的理解。權力運作的概念論述的是即使當其他人不想讓他們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時,他們仍然能如愿以償。它也讓我們思考成為一個生產者、分配者或消費者意味著什么,以及對是什么組成了這三個范疇的日漸增長的模糊性有所領悟。
一種更加普遍和更加雄心勃勃的政治經濟學的定義是關于社會生活中的控制與存在的研究。控制特指一個社會是如何組織其自身組織、管理其事務的,以及如何適應或者不適應所有社會都會面臨的必然挑戰的。存在是指人們如何生產其所需以便再生產其自身以及社會。根據這種表述,控制主要是政治過程,因為其構成了社區內部的社會關系;而存在主要是經濟意義上的,其關涉生產與再生產的過程。這個定義的優點在于它使政治經濟學涵括了所有的人類活動,而且可以認為它涵括了所有的人類存在進程。這一定義最初出自我寫作本書第一版時對達拉斯·斯邁思進行訪談時他提出的建議,他是傳播政治經濟學的奠基人之一。但是,也是從那時開始,這一定義也就被那些關注人類是怎樣與我們日益受到威脅的環境聯系起來的政治經濟學家們深化了(Foster,2002)。在迅猛發展的科技研究領域,與之相似的觀點同樣也被其領軍人物所深化(Haraway,2003;Latour,2005)。這個寬泛定義的主要缺點是,它容易導致我們在意識或知覺上忽視人類政治經濟學與自然中的一般存在與控制過程之間的區別。
另外一種描述政治經濟學的途徑是,通過聚焦于構成本方法特性的重要本質,超越在定義中典型探討的東西,而對其涵義進行拓展。本書第二章將集中關注四個概念:歷史、社會整體性、道德哲學與實踐,這些概念是各種不同的政治經濟學流派都共有的屬性。
在認識社會變遷與歷史轉型的目標上,政治經濟學始終處于前沿。對于18世紀與19世紀的古典政治經濟學的奠基人物和歐洲知識領域的領軍人物,如亞當·斯密、大衛·李嘉圖和約翰·斯圖爾特·密爾來說,政治經濟學意味著領悟資本主義大革命——主要是以農業勞動人口為主的社會向商業的、制造業的并最終向工業社會過渡的社會劇變。卡爾·馬克思回應了第一波政治經濟學思考,他認為為了理解最終導致從資本主義轉向社會主義的社會變遷過程,政治經濟學主要研究內容是對資本主義社會內在動力的認識,以及對資本主義與其他政治經濟組織形式的關系的探究。解釋社會變革這一議題仍然是今天政治經濟學家們研究的中心,但是這一論辯卻已經轉入了這么一個問題之中,也就是我們是否現在正在進入信息社會。具體地說,是否我們的社會是一個新型社會(比如說,是資本主義或僅是資本主義的一種形式),或可被叫做信息資本主義?是否新興的信息傳播技術太具革新性而導致一種根本上的重構,而這種重構將導致資本主義的根本質變乃至分崩離析?不論在這一議題上政治經濟學家們面臨著什么樣的分歧,但都對此不乏關注和爭議。
政治經濟學同時也熱心探究社會的整體體系(或者說社會關系的總體),它們構成了人類生活的經濟、政治、社會與文化等領域。政治經濟學始終認為人類社會是一幅巨大的圖畫,我們應該試著去了解它其中的涵義。亞當·斯密并沒有局限于僅僅去考察那些狹窄的學科視野認為應關注的事物,他關心包括政治、經濟、道德和文化在內的社會生活所有方面中的各種關系。對于卡爾·馬克思來說也是這樣,今天的政治經濟學家們,無論他們屬于政治經濟學的制度學派、保守派、新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家、自治論者、女性主義者或環境學派,他們的視野都沒有受到狹窄學科的限制。他們在很多問題上有差異,但都旨在以政治和經濟的整體性為基礎,以此來解釋政治和經濟的相互影響以及它們與更廣泛的社會與象征活動領域的關系。政治經濟學家們總是會問道:權力與財富之間的關系到底是怎么樣的?它們又是如何與文化和社會生活聯系起來的?傳播政治經濟學家想知道所有這些是如何和大眾媒介、信息與娛樂體系彼此影響的。
政治經濟學同樣因其道德哲學的使命而廣為人知,這意味著它關注有助于產生社會行為的價值觀和關注那些應該引導社會改變的努力的道德原則。對亞當·斯密而言,如其《道德情操論》(1976)一書[他喜愛此書遠甚于其更為著名的《國富論》(1937)]所表明的,道德哲學意味著理解諸如自我利益、物質主義以及個人自由之類的價值觀,而這些價值觀促成商業資本主義的興起。但是馬克思(1973,1976a)認為,道德哲學意味著把人類勞動看作是個人滿足和社會利益的源泉,如他所希望將會實現的那樣,還是將其視為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僅僅是一種市場化的商品(如他所得出的結論那樣)的持續沖突。當代政治經濟學支持廣泛的道德立場,但為了平衡,又傾向于贊同將民主擴展到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的價值。這包括政治領域,在政治領域里,民主意味著公民參與政府管理的權利,但也擴展到經濟、社會和文化領域,在這些領域,民主的支持者們要求收入平等與教育機會平等,文化生產的全社會參與以及對自由傳播權利的保障。
政治經濟學的第四個特點便是其社會實踐性,或者說是思想與實踐的根本統一。具體說來,它反對傳統學院派這樣的立場:將研究和社會干預相分離,將研究者和社會行動者分離。政治經濟學家始終將知識分子的生活視為以推進知識的形式參與社會變遷與社會干預的一種方式,這也就沿襲了以向國家領導人獻計獻策為使命的傳統足跡。當然,他們在有關干預的特征方面還存在分歧:托馬斯·馬爾薩斯(Thomas Malthus)是如此擔心人口的增長會超過糧食的供給,以至于他支持開放的下水道,因為疾病的傳播也是控制人口的一種方法。而另一方面,卡爾·馬克思卻號召勞工們去奪取政權。盡管有這些差異,政治經濟學家們在這個觀點上是統一的:即研究與行動之間的分離是人為造成的,必須去顛覆這種分離。
第三章論述了政治經濟學研究方法是怎樣因其內部各種截然不同的流派紛爭與犀利的內部爭辯而聞名的。可以證實的是,其中最重要的分歧來自對亞當·斯密及其追隨者們的古典政治經濟學觀點的回應。其中的一些回應,最終導致了當代經濟學的創立,他們聚焦于個體作為分析的基本單位,把市場當成主干結構,當個體在市場上表現出欲望或者需求時,個體與市場就結合到了一起。漸漸地,這種方法日益將古典政治經濟學中對歷史、社會整體性、道德哲學以及實踐等因素的關注排除出去了,從而政治經濟學轉變成了經濟科學。該學科建立在以數學語言表述的關于市場行為的經驗調查之上,因此,它被泛稱為新古典經濟學,或簡稱為經濟學,其作為正統學派已經在政治經濟研究中取得了支配地位,它把勞動簡約為眾多生產要素之一。根據這種觀點,勞動和土地、資本一樣,其價值是根據生產率或增加最終產品的市場價值的能力來衡量的(Marshall,1961;Jevons,1965),無論人類事務還是非人類事務,無論有機物還是無機物,都只能在可以被生產性使用以創造財富這種層面上加以評價。盡管政治經濟學建立在這樣一種理念即權力才是社會的中心的基礎上,但經濟學在很大程度上忽視了這一點(Foley,2006)。
而對亞當·斯密的古典政治經濟學觀點的另一種回應是,反對新古典經濟學趨勢,保留了對歷史、社會整體性、道德哲學以及實踐等因素的關注,雖然這樣就意味著放棄創立經濟科學的目標。這種回應構成了政治經濟學的多樣化方法。其第一次浪潮是由一些包括保守主義群體在內的許多群體領銜,他們嘗試以傳統的集體權威來取代市場個人主義(Carlyle,1984);這一浪潮也包括烏托邦社會主義者,他們接受社會干預的古典信仰,但迫切要求將社區置于市場之上(Owen,1851);這一浪潮還包括馬克思主義思想家們,他們將勞動和社會階級之間的斗爭重新置于政治經濟學的中心。后來建立在這些觀點上的表述,則是目前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廣泛的當代表述。
作為學術政治譜系中的右翼,新保守主義政治經濟學則奠基在喬治·斯蒂格勒(George J. Stigler,1971,2003)、詹姆斯·布坎南(James M. Buchanan,1999)和羅納德·科斯(Coase and Barrett,1968;Coase,1991)等人的研究上,這三人都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他們將新古典經濟學的范疇用于各種為了擴展個人自由的社會行為中。新制度經濟學則是該方法最近的一次延伸,該思想流派正在贏得其追隨者并也在奧利弗·威廉姆森(Oliver Williamson)的著作中得到詮釋(2000)。該理論的中心仍沿用了新古典經濟學的方法去把市場作為制度的普遍的和最為自然的存在物而加以檢驗(Ankarloo and Palermo,2004)。而其他所有組織社會生活的方法則被視作制度的替代選項,即它們只是當市場不能滿足社會目標時一種支撐市場面對該情形的方法(Boettke and Storr,2002)。
制度政治經濟學的較早形式持有中間偏左的立場,該派主要集中于制度和技術限制是如何塑造市場以便滿足那些足夠強大以至于能控制它們的公司和政府的利益的(Galbraith,1985,2004;Lawson,2005;Veblen,1932,1934)。制度學派學者們創立了傳播研究的框架,這一框架證明了大媒介公司是如何控制大眾媒介產品的生產與分配的。在這么做時,公司限制內容的多元性,特別是通過排斥那些挑戰親企業言論的產品。新馬克思主義者們的方法,包括后福特主義理論(Jessop,2002;Lipietz,1988)、世界體系理論(Wallerstein,2004)以及其他參與全球化辯論的學者(Harvey,2006;Sassen,2007),堅持將社會階級置于分析的中心位置,主要致力于圍繞壟斷資本主義、自動化和工作的去技能化之間的關系展開辯論,而且關注國際勞動分工的發展。最近,他們的研究已經找到了制度學派理論與新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共識根基(O'Hara,2000,2002)。最終,社會運動產生出了他們自身的政治經濟學的流派,主要是女性主義政治經濟學,它們處理父權制的持續存在、對家庭勞動以及其他生育勞動的忽視(Huws,2003;McLaughlin,2004;Peterson,2005)。而環境或生態政治經濟學則專注于社會行為與更廣泛的有機環境之間的聯系(Foster,2002;Rosewarne,2002;Wall,2006)。還有一種政治經濟學,將對社會運動的分析與意大利自治的理論傳統融合(Hardt and Negri,2000,2004),戴爾—威日福特(Dyer-Witheford,1999)和泰拉諾瓦(Terranova,2004)均在傳播學研究中對這些傳統進行了最有效的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