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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激進派的批判

空想社會主義者和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者對古典理論提出了強有力的批判,從以其名義實施的政策對人類造成的破壞,到其聲稱的信奉啟蒙運動合理性的理論缺陷。他們的激進反應受到工人及其他社會運動的支持和鼓舞。通過吸納應工業革命而爆發的民主力量,這些運動擴展了知識界的批判。

空想社會主義批評家們參與了諸如英國平均主義者(Levellers)和法國大革命激進派之類爭取民主、反對政府的社會運動,由此建立起自己的論點。戈德溫(Godwin)和佩恩(Paine)這些空想社會主義者(他們對英國殖民主義的抨擊協助激發了美國革命)記錄了隨著政府取消了本來就少得可憐的防止窮人餓死的保護措施,剝削日益增長。此外,他們攻擊古典理論沒有能夠運用啟蒙運動的理性精神反對新經濟學的基石:私有財產。如果一種學說體系維護將人民大眾從他們自身血汗勞動的成果里排除出去的做法,還有哪種體系[或者用卡萊爾(Carlyle,1795—1881)的術語“沉悶科學”(dismal science)]會比這種體系更加不合理呢?這種強烈的道德呼吁和政治承諾駁斥了古典理論的回擊:由于人口增長、土地縮減,饑餓和貧困不可避免。后來的幾位空想社會主義者,特別是歐文(Owen,1771—1858)、傅立葉(Fourier,1772—1837)和圣西門(St. Simon,1760—1825)都力圖通過明確提倡有規劃的、地方自治的社會來修正他們所謂的市場無政府狀態。

馬克思理論就建立在這種批判之上,一方面接受空想社會主義者將爭論的要點轉向平等和社群,另一方面又反對為了捍衛抽象的、唯心主義的人性觀,以道德義憤代替持續的唯物主義分析,不管這種義憤何等有道理。他的分析能力本身吸引了眾多批評家,但也贏得了他們勉強的和甚至不那么勉強的尊敬。(7)本縱覽不可能也不打算充分介紹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貢獻以及對其巨大遺產的眾多闡釋。本縱覽旨在描述從批判古典學派衍生出來的一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一些主要脈絡。

馬克思主義理論建立在古典理論的諸多貢獻之上。他接受了將勞動力作為價值主要來源的理論核心,但同時也系統改造了該理論,考慮了勞動力的使用與交換價值之間的差別,由此可以發展一種剝削理論。這種理論識別出勞動力價值與價格之間的差異或者剩余價值(surplus value)。由于增加工作時間[絕對剝削(absolute exploitation)]或者在工作時間增加工作過程強度[相對剝削(relative exploitation)],結果導致剩余價值增值為資本。

馬克思的反應來自他對政治經濟學的批判。這種批判在某種程度上引發了將這種理論——尤其是它的勞動力觀——歷史化的全面努力。古典學派對從封建主義過渡到資本主義的歷史轉變很感興趣,可是在審視資本主義本身的時候,除了關于資本主義是否蘊含固有的、天生的貧困化傾向這一問題的特定爭論,傾向于限制運用其歷史想象。對于馬克思而言,資本主義是一種具備空前活力的體制,通過新技術和組織勞動過程的新形式,不斷革新自身的生產過程。盡管資本主義不斷面臨沖突和斗爭的大漩渦,在此過程中不斷改變自身的實踐和形式,最終,沒有任何習俗、儀式或者價值可以阻礙市場的發展、商品(包括勞動力)的生產和剩余價值的增長。資本家不斷革命的傾向,即熊彼特(Schumpeter,1942)后來恰當地稱之為“創造性毀滅”(creative destruction)的過程,只能被資本主義本身能夠釋放的各種力量毀滅。這些力量包括勞動階級,被定義為那些被迫出賣勞動力并放棄控制生產資料的人。

古典理論識別出驅動資本主義的各種力量,可是傾向于將其視為天經地義。(8)馬克思尋求把資本主義放置在歷史的辯證發展當中,但是采用唯物主義的視界,從歷史編纂學(historiography)的既定傾向中掙脫出來。這些傾向集中體現在黑格爾的著作當中,最看重觀念、信仰和政府或者國家的歷史。(9)實際上,除了大量繼承黑格爾的傳統,特別是黑格爾的辯證法概念和實踐哲學的目標(旨在融合理論與實踐),馬克思還接受了革新其理論的挑戰。要實現這一目標,他的做法是展示即便處于不是自己創造的外部條件之下,人們如何創造歷史和他們自身。對于馬克思而言,歷史首先意味著人們如何通過勞動創造自身。

除了這種激進的歷史觀,馬克思主義的政治經濟學批判還發展出一種同樣激進的資本主義社會觀。資本主義是一種物質體系,并非因為它看上去是一種物(機器、工廠、產品等)的體系,而是因為它包含了一整套在歷史上獨一無二的社會關系。自然主義的外表掩蓋了大抵上按照社會階級重組社會生活的實質。此外,對于馬克思而言,資本主義是一種物質體系,并不是因為它從事商品生產——這一點很重要,可仍然只是商品的本質。即便如此,馬克思還是大量闡釋這種本質。試想,《資本論》(Capital,1976a)——可以說是他最成熟的著作——開宗明義的第一章就是“商品”。可是正如前一句所表明的,盡管商品無處不在,卻仍然只是一種表象的無處不在:“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占統治地位的社會,財富以商品巨額積聚的方式出現”(1976a:125)。剝去層層表象,我們就會發現一整套社會關系,尤其是“全部商品只不過是一定數量的凝結勞動時間(congealed labour-time)”(1976a:130)。

廣言之,資本主義的社會關系體現為大量生產者,他們不擁有生產工具,而是被迫將自己的勞動力出賣給一個業主階級,這些業主通過不同的公司組織起來,在各種商品、勞動、原材料和資本的市場上展開競爭。競爭驅動這些不同的公司為了增加資本積累,通過剝削勞動力最大化剩余價值。馬克思主義文獻充滿了對勞資關系準確定義和后果的討論。盡管如此,傳統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傾向于主張,建立在資本/工資—勞動力關系之上的體系導致勞動日益機械化、資本集中化和集權化,還有周期性危機——其中過度生產的傾向很可能最明顯(Mandel,in Marx,1976a:82)。這一觀點無疑是從古典政治經濟學的一些著作衍生而來,特別是李嘉圖及其中間偏左的追隨者。可是,在馬克思以前,沒有人敢如此透徹地分析資本主義,那些表面特征將資本主義定義為一個自然的、被視為天經地義的世界,馬克思卻尋求剝除那些表面特征的威力,揭露出一整套具有社會活力、但本質上自相矛盾、因而不穩定的社會實踐和社會階級關系。

在對傳統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眾多批判當中,有一點對于傳播研究格外重要: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社會分析走得還不夠遠。這并不是指廣為傳播但基本錯誤的觀點——馬克思錯過了今日管理資本主義和服務經濟的興起。對威廉斯(Williams,1977)、鮑德里亞(Baudrillard,1981)和達拉斯·斯邁思(Dallas Smythe,1981)等同情馬克思主義的批評家來說,與本質主義的狹隘勞動觀所造成的后果相比,這些根本就無足輕重。傳統的馬克思主義分析非常重視勞動的概念。在其早期著作以及《〈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該書是早期馬克思與《資本論》時期的馬克思之間的過渡)里,馬克思將勞動想象為一種廣義的范疇,包括人類構造自身和歷史的社會活動。可是,即使在此處,重點也是在于勞動的工具性和生產性,而不是在于它的表現性和構造性。《資本論》將勞動看得更加具有生產性。根據馬克思的辯護者,這主要是因為它是一種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而資本主義的核心特征之一就是將勞動簡化為工具性—生產性的工資關系,將人簡化為生產對象或者僅僅是生產要素。可是,將勞動視為根本的物質活動、但又將其縮小為工資體系的理論的一個后果,就是勞動者的其他物質實踐被最小化。對于那些與傳播息息相關的物質實踐,諸如文化、語言和社會再生產,尤其如此。那些實踐被當作非物質的,依賴于由勞動定義的物質基礎,并在走極端的理論里成為物質基礎的上層建筑反映。根據哈拉維(Haraway,1991:132)的觀點,盡管馬克思和恩格斯承認勞動包括人類本身的生產,他們最為重視的還是存在手段的生產,由此對于自然性別/社會性別(sex/gender)的勞動分工以及其他一些理論,不過是提供了一個出發點。

傳播政治經濟學基于與傳統馬克思主義分析進行批判對抗,一大主要任務就是展示傳播與文化如何構成物質實踐、勞動與語言如何互為本質、傳播與信息如何構成同一社會活動——意義的社會建構——的辯證實例。將這些任務放置在理解權力(power)與抵制(resistance)的更大理論框架內,會將傳播直接納入生生不息、仍然與當前重大問題密切相關的馬克思主義傳統當中(Potts,2005;Saad-Filho,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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