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戰后的香港文學
- 港臺文學大觀賞(中國文學知識漫談)
- 蕭楓主編
- 10038字
- 2021-05-25 17:52:15
戰后香港的文學期刊和《華商報》
香港的新文學期刊,除了新文學在香港萌芽時期由本土青年作家參與創辦的《伴侶》、《紅豆》等以外,從抗戰開始一直到戰后,便一直由內地南下作家主陣。根據黃康顯的統計,“由1946年5月《青年知識》創刊,到該刊于1949年8月結束為止的40個月內,香港共有12種期刊出現過,出版的總期數是137,亦即是平均每月有三種以上期刊出現”。這些文學期刊有:
(1)《青年知識》半月刊,1946年5月—1949年8月,共出版48期,由黃秋耘、張鐵生主編;
(2)《文藝叢刊》,1946年9月—12月,共出版兩輯,由周鋼鳴主編;
(3)《野草》月刊,1946年10月—1948年9月,共出版12期,由夏衍、宋云彬、孟超,秦似、聶紺弩主編;
(4)《文藝通訊》,創刊時間未詳,1948年停刊,共出版13期,由文協香港分會主編;
(5)《文藝生活》月刊,1947年1月—1949年5月,共出版29期,由司馬文森、陳殘云主編;
(6)《新詩歌》叢刊,1947年1月—1948年5月,共出版9輯,由香港新詩歌社主編;
(7)《野草》文叢,1948年2月—8月,共出版4輯,由《野草》月刊原班人馬主編;
(8)《中國詩壇》,1948年3月—5月,共出版3輯,由黃寧嬰主編;
(9)《大眾文藝叢刊》,1948年3月—1949年1月,共出版6輯,由周而復、邵荃麟、馮乃超主編;
(10)《海燕文藝叢刊》,1948年6月—1949年1月,現已知出版2輯,由新界達德學院文學系主編;
(11)《小說》月刊,1948年7月—1949年6月,共出版8期,由茅盾主編,以群、適夷、周而復、葛琴、蔣牧良等任編委;
(12)《新文化叢刊》,1948年9月—10月,共出版2期,由生活書店主編。
上述12種期刊中,壽命最長的是《青年知識》半月刊,最短的是《新文化叢刊》,其中,短壽的占一半左右。另外,從主陣的人員看,除《中國詩壇》由黃寧嬰、陳殘云、李育中等主編及撰稿外,其余的均由粵港之外的內地南來作家主持。
這一時期香港的文學期刊,確實在鼓吹革命文藝方面,起到了一定的作用。1949年7月2日,“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在北平召開,南來香港的內地作家便陸續北上或出席會議,或回到原來的地區繼續從事文學創作。他們在香港創作的作品,如黃谷柳的《蝦球傳》、郭沫若的《洪波曲》、司馬文森的《南洋淘金記》,包括侶倫的《窮巷》等作品,成為了在香港文學史上占有一定地位的重要作品。
戰后香港的文藝陣地除了文學期刊,還有一些報紙的副刊也為在港的作家提供了發表的園地。這些報紙中,以《華商報》、《文匯報》等最為重要,影響也最大。
《華商報》原是晚報,1946年1月4日改為日報在香港復刊出版。復刊后的《華商報》由鄧文釗、饒彰風(蒲特)任社長,薩空了任總經理,劉思慕任總編輯,邵宗漢,廖沫沙、杜埃任副總編輯。其副刊“熱風”,由呂劍主編。“熱風”刊名由呂劍建議用的,發刊詞《開場白》也由呂劍撰寫。由于刊頭是由黃新波采用魯迅手跡放大設計而成的,呂劍便以“容”為筆名寫了《魯迅先生題“熱風”》一文,旨在發揚魯迅精神。該副刊由呂劍編至1947年11月他離港前夕,接著由華嘉接編。1948年8月改為“茶亭”后,由杜埃接編;1949年起又由華嘉接編,最后由周方□接編至停刊。這是個綜合性副刊,每周四五版不等。秦牧的《跪風》、《愚蠢的杰作》、《浮土德的故事》,以及夏衍,廖沫沙、林林、華嘉、樓棲的許多雜文隨感,都在該副刊的“亭邊瑣語”專欄發表。章泯的五幕劇本《惡夢》,薩空了的回憶《兩年的政冶犯生活》,郭沫若的《南京印象》和長篇自傳體小說《洪波曲》,黃谷柳的長篇小說《蝦球傳》,江萍的長篇小說《馬騮精與豬八戒》,侶倫的長篇小說《窮巷》等,都先后在“熱風”、“茶亭”上連載刊出。《華商報》還專門為文協香港分會設了專刊,并且開設了一個青年記者學會的專刊,以培養香港的青年新聞人材。1947年后,該報還辟有“文藝副刊”雙周刊、“兩周畫刊”以及發表書評文章的“書報春秋”專刊。
香港《文匯報》于1948年9月9日復刊后,其副刊“文藝周刊”也于同日面世。該刊由茅盾主編,后又有洪遒、秦似也參與主編。茅盾以“編者”名義在首期發表了《我們的愿望》,希望該副刊能夠得到各界人士的廣泛支持和關心,并歡迎踴躍投稿。郁如、秋云、林林、杜埃、華嘉、陳殘云、顧仲彝、黃雨、何達、薛汕、秦牧、秦似、黃繩、樓棲、馬凡陀、楊晦、臧克家等成為了“文藝周刊”的主要撰稿人,此外,該副刊還培養了一批年輕的作者。1948年底,香港《大公報》創辦的《新晚報》問世,隨之,《星島日報》、《正報》等也相繼復刊和創刊,這些報紙大多都辟有文藝副刊,如《大公報》就辟有刊登小說、散文、詩歌的“文藝”副刊,以及刊登雜文小品的“大公園”副刊,它們為在港的內地作家和本港文藝青年提供下更多的創作園地。
內地南來作家在抗戰期間和戰后創辦,主持大量的文學期刊和報紙副刊,不僅為在港的南來作家提供了重要的創作陣地,而且對香港本地的文學鼓舞極大。香港第一代本土作家舒巷城就這樣說過,那么多的文藝刊物“引起下許多青年投稿的興趣,我當時也是文藝青年之一”。其余的像黃天石、謝晨光、侶倫等也在這些報紙副刊和文藝期刊上發表作品。
郭沫若、茅盾與戰后香港文壇
郭沫若(1892—1978),原籍四川樂山縣。“五四”時期寫出下新詩《女神》,為革命浪漫主義的代表之作。1926年曾任廣東大學(中山大學前身)文學院院長,1928年流亡日本,研究中國古代社會和甲骨文、金文。抗戰爆發后回國從事抗日救亡運動,并寫下了《屈原》等六部大型歷史劇,以借古諷今手法揭露了國民黨當局的不抵抗政策。1947年12月,和茅盾一道從上海來到香港,以躲避國民黨的政治迫害。
到達香港后,郭沫若和茅盾一道,繼續從事民主革命運動。1948年2月,他針對各種反動文藝甚囂塵上的氣焰,撰寫了《斥反動文藝》的專論,嚴正指出:“今天是人民的革命勢力與反人民的反革命勢力作短兵相接的時候”。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要把握好衡量是非的標準:“凡是有利于人民解放的革命戰爭的,便是善,便是是,便正動;反之,便是惡,便是非,便是對革命的反動。”以這一標準去剖析當時“五花八門,紅黃藍白黑,色色俱全”的反動文藝,他認為,“大體地說,是有兩種類型,一是封建性的,另一種是買辦性的”。所以,必須以“從事積極的創造來代替我們所消滅的東西”。
香港的《華商報》這時連載了郭沫若赴港之前寫的長篇報告文學《南京印象》。這篇報告文學以作者的親身經歷和目睹的事實,控訴了國民黨當局實行封建法西斯獨裁統治,踐踏民主,殺害民主人士,給人民帶來深重苦難的罪行。作品發表后,在香港和澳門地區激起了反響。
郭沫若在香港一年時間里,為《華商報》寫了不少雜文,為《中國詩壇》寫了詩論。此外,他還寫了《二十年自傳》,從北伐戰爭,南昌起義一直寫到赴港前夕。1948年,他在香港創作的長篇回憶體小說《洪波曲》,是他的創作生涯中一部重要作品。這部小說也被看作是用小說筆法寫的報告文學。這部作品以作者親身經歷過的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為主線,揭露了國民黨當局消極抗日,蓄意制造國共間摩擦,并在日寇逼近時不戰而逃的種種丑行和劣跡。作品對中國共產黨對抗戰的正確領導,以及國民黨當局的奸譎詭詐作了鮮明的對照;同時以準確的史實和生動的細節,指出了抗戰初期戰場某些失利的教訓。《洪波曲》在《華商報》連載,轟動一時,人們爭相傳閱,認為是一部能夠激起人民爭取民主,進步和自由的革命熱情,并為將來研究抗日戰爭史提供第一手資料的好作品。
抗戰以后,與郭沫若一起站在民主革命運動前列的茅盾,曾兩度到達香港。第一次是1946年3月,茅盾偕夫人離開重慶,經廣州于4月13日到達香港,然后去蘇聯訪問,1947年4月回國。這一次,他居港時間不長,出席了文協香港分會的歡迎會和香港文化界的公宴,并作了即席演說。演說的題目是《現階段文化運動諸問題》,發表在1946年4月19日的《華商報》。
茅盾在戰后第二次來香港,是1947年12月初,偕夫人與郭沫若一起從上海轉移到此的。茅盾這次在香港居住了一年之久。期間,他多次參與香港文化界的活動,成為香港文壇的一個核心人物。
1948年5月1日,茅盾在《風下》周刊發表《反帝、反封建、大眾化——為“五四”文藝節作》一文。文章指出,“我們現在的文藝應當作為反帝反封建的思想斗爭的一翼,配合全國的民主運動,徹底完成民族獨立解放的偉大任務”;“20多年來,我們僅是向大眾化走而已,還沒有做到真正的大眾化”。因此,需要塑造一批“農民和工人的典型”,“等到我們的作品充滿了這樣的新人的時候,大眾化方告功德圓滿”。
1948年5月29日,香港中原、建國、新音樂社等社團在普慶戲院演出新歌劇《白毛女》。茅盾觀看此劇后,在《華商報·熱風》發表了《贊頌〈白毛女〉》一文,指出這是一部“歌頌農民大翻身的中國第一部歌劇”,“是民族形式的歌劇”,它“比中國的舊戲更有資格承受這名稱——中國式的歌劇”。
1948年8月12日,朱自清教授病逝于北平,茅盾與郭沫若、夏衍,馮乃超等聯名發出唁電。9月9日,茅盾在香港《文匯報》發表《悼佩弦先生》,贊揚朱自清是“盛德君子無疾言厲色”,他的“清麗俊逸的文字,行云流水的格調,是他的品行和學問的整個表現”。9月11日,文協香港分會舉行“朱自清先生追悼會”,茅盾在會上報告了朱自清的生平事跡。
這期間,茅盾在香港還主編了文學雜志《小說》月刊和《文匯報》的“文藝周刊”。茅盾在香港創作的三個短篇小說《驚蟄》,《一個理想碰了壁》和《春天》,論文《論魯迅的小說》,譯作《蠟燭》(西蒙諾夫作)等,都發表在《小說)月刊上。他在香港創作的長篇小說《鍛煉》,則自1948年9月9日起在《文匯報》上連載,至12月29日載完。除此之外,茅盾還寫了《客座雜憶》、《紀念高爾基》、《記魯迅藝術文學院》、《生活之一頁》等16篇散文、雜文、隨筆,發表在《華商報》、《正報》、《文匯報》、《群眾》、《國訊》、《創世》、《野草文叢》、《風下》、《讀書與出版》、《文藝生活》等香港和內地的報刊雜志上。
茅盾的三個短篇中,《驚蟄》是寓言體小說,描寫驚蟄季節,萬物萌動,比喻人民的春天已經來臨。《一個理想碰了壁》描寫抗戰第二年作者的朋友在廣州、香港等地的生活經歷,作品中的S君,便是作者自己。《春天》則以張天翼的《華威先生》中的華威作為主人公,刻畫了這一典型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卑鄙而可恨,甚至可怕”的“另外一套”的形象。
《鍛煉》是茅盾的最后一部長篇小說。茅盾原計劃寫五部連貫的長篇,“從抗戰開始至‘慘勝’前后的八年中重大政治、經濟、民主與反民主、特務活動與反特務斗爭等等,作個全面的描寫”。《鍛煉》是這五部連貫小說的第一部。
《鍛煉》以上海淪陷為背景,暴露了現實的黑暗和官員的貪污腐敗。這部小說與《第一階段的故事》在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以及整個背景方面,都是相同的,部分人物的面貌也有相似之處。
由于作品架構過于龐大,人物眾多,頭緒紛繁,故事的結局就顯得有點底氣不足。這可能與作者當初的五部連貫性長篇的構思有關。因此,倘若把《鍛煉》當作一部獨立的長篇來看,只能說是一個未完成或尾音低弱的故事。
茅盾這時在香港寫的《論魯迅的小說》,是一篇在中國現代作家論中很有見地的論文。在文章中,茅盾把魯迅的小說看作是“中國的社會主義的現實主義文學的先驅”,它們與巴爾扎克的“批判的現實主義”在本質上的不同,表現在“更富于戰斗性,更富于啟示性”上。茅盾認為,“從《狂人日記》到《離婚》,……不但表示了魯迅思想發展的道路,也表示了他的藝術的成熟的階段。”而《狂人日記》“宣告了中國的現實主義文學的發軔”。茅盾對魯迅作品的評價,成為了中國文學批評史上對于新文學第一個十年中的創作主題,所作出的一個深刻而獨到的結論,由此構成了茅盾對于現代作家的歷史批評和美學批評的一個重要方面,其影響自然是不可低估的。
司馬文森、陳殘云的小說創作
司馬文森(1916—1968),筆名林娜、林曦、馬霖等,原籍福建泉州。青年時曾在泉州地區主編《農民報》。1934年到上海,參加“左聯”,并開始在報刊上發表小說、散文。抗戰期間,在桂林主編《文藝生活》。戰后,在廣州復辦《文藝生活》并創辦《文藝新聞》,隨后到香港擔任中共南方局文委委員、香港《文匯報》主編、文協香港分會常務理事等職。在香港時創作了《南洋淘金記》、《雨季》等長篇小說。
《南洋淘金記》于1948年由香港文生出版社出版,是司馬文森的代表作。小說以章回形式構成,描寫何章平等幾位中國青年于30年代初飄洋過海到菲律賓,各自尋求自己的道路的故事。作品從倫理的視角,對于在中國抗戰以及菲律賓親日分子煽動排華的嚴酷背景之下,人的道德和價值觀念所受到的種種沖擊進行了描述,由此展示了莊嚴與無恥、崇高與卑劣、光榮與恥辱的對立。作品對于崇高與卑鄙這兩類人物所作的鮮明對照和生動刻畫,使我們看到了在生與死的考驗面前,各種人物的不同面目和心態。小說以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和富于南洋地方色彩的情調,感染了不少讀者。
陳殘云的小說創作始于30年代。他曾經回憶道:“1935年沒有進入大學之前,我是香港一間小作坊的店員,我愛上了新文藝,讀了較多的小說和新詩。我胡亂地讀著,不知道哪些作品是進步的。哪些是不進步的,自己感到有興趣就讀下去,讀多了,我從書本中獲得了啟發,發現了社會的不平和黑暗,從而思想上發生了苦悶,對不合理的社會發出朦朧的憎恨和咒罵。于是,我直筆筆地寫了抒發個人苦悶的短文《一個青年的苦惱》,以后又借用黃包車夫的身分,寫了較長的《黃包車夫日記》,發表于香港《大光報》的副刊上。”陳殘云的這兩篇小說發泄了小知識分子的內心苦悶,可以看出其所受到的“五四”以來“普羅”文學的影響。1946年,他從廣州來到香港,在香港中學教書,一直到1950年返回內地。在香港的這段時間里,他創作了長篇小說《南洋伯還鄉》,中篇小說《新生群》和4個短篇小說《小團圓》、《救濟品下鄉》、《兵源》和《受難牛》等。
在《南洋伯還鄉》之前,陳殘云于1945年在廣州還寫了部中篇《風砂的城》,連載于1946年香港的《文藝生活》。這個中篇以“皖南事變”前后的桂林城為背景,以女主人公的69則日記連綴而成,分為《風砂的城》、《激蕩》和《沉落》三章。作品描寫的青年知識分子江瑤,其人生道路與茅盾《腐蝕》中女主人公趙惠明的遭遇可謂殊途同歸,她們都在“淡味的人生中,結束了自己”。這部小說在香港引起了一定的反響,被認為是陳殘云的成名之作。
《南洋伯還鄉》則以一個歸國華僑羅閏田的所見所聞,把國民黨統治下民生凋蔽的情狀無情地揭露了出來。羅閏田攜女漂泊回鄉,目睹故鄉廣州農村的一幅破敗景象,不由得思鄉之苦轉為心灰意冷,最后只是懷著滿腹的惆悵重返南洋。
陳殘云的《南洋伯還鄉》與司馬文森的《南洋淘金記》都是以華僑為題材的長篇小說,作品所揭露的殖民統治和黑暗統治給人們帶來的肉體摧殘和精神創傷,在當時的歷史背景和民族心態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盡管這兩部小說從各自特殊的角度切入生活,然而在抨擊黑暗和腐敗、鞭撻血腥統治,以及呼喚新的人性道德觀念這一主題的表達上,其立意是一致的。
《新生群》是陳殘云的一部反映校園生活題材的中篇小說。作者以自己曾經擔任過香島中學教師的經歷,對于香港學生的心靈世界作了透徹而深刻的揭示。
陳殘云的短篇小說《小團圓》和《受難牛》是深受讀者推崇并具影響力的作品。其中《小團圓》是一篇反戰題材的小說。
小說在表現技法上采用了中國傳統小說的白描敘述方式,借助富于個性化的人物語言、表情和動作,去刻畫人物的內心活動,細膩而富有感染力,是一篇思想性和藝術性結合得較好的作品。
黃秋耘、樓棲、葉靈鳳等的散文創作
戰后香港的散文創作,仍然以內地南來作家為主。盡管在題材上主要還是針對時局以及對祖國命運的思慮,然而在體裁方面則有所擴大,有散文、隨筆、雜文、小品以及小報告文學等文體。當時,《華商報》是南來作家發表散文的重要園地,夏衍、廖沫沙、樓棲、饒彰風、秦似等,為該報副刊“熱風”、“茶亭”、“亭邊瑣語”撰寫了大量散文、雜文和隨筆。聶紺弩則在秦似主編的《野草》叢刊發表雜文。郭沫若于1948年居港時,也寫了《涂家埠》、《南昌之一夜》、《流沙》等三篇自傳體散文,這三篇散文后來收入他的《二十年自傳》一書。當時,香港人間書屋還出版了內地作家的一批散文集,其中有黃秋耘的《沉浮》,黃矛的《清明小簡》、鐘敬文的《新綠集》、夏衍的《蝸樓隨筆》等。
這一時期,比較活躍的散文家,有黃秋耘、樓棲、華嘉,杜埃、劉思慕、秦牧、葉靈鳳等。
黃秋耘(1912—),原籍廣東南海縣,出生于香港。1935年考入清華大學中文系不久。就投身到“一二·九”學生運動,“七七”事變后到廣東八路軍辦事處工作。戰后,他重返香港,主編《青年知識》、《學園》、《新建設》等刊物。并創作了大量的散文、雜文和報告文學,出版了散文集《沉浮》。
作為戰后香港文壇一位活躍的散文家,黃秋耘的散文作品內容廣泛,體裁多樣,既有對社會現象的批評,又有對文學的論述;既有以說理為主的政論,又有側重于抒情和記敘的敘事性散文。他經常在作品中抒發自己內心的不平和憤懣,字里行間透露出對于社會弊端的針砭,以及對于人生的思索。所以,他的筆致往往含蓄而別致,一般不直接去于頂社會現實,而是從肘人們思想情態和心態的剖析中,折射出自己對于社會現象的見解和態度。基于這種寫作方式,他的散文大都偏重于說理和議論。如《日常生活》一文,表達了他對那種“最平凡的日常生活”的見解。在他看來,磨煉自己的陣地并非只有在戰場上,或者在鐵與血的洗禮中,而往往是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魯迅先生的偉大,就在于隨時隨地注意向人民群眾學習,“即使在最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也能夠“獲得最偉大的啟示”。在《兩條道路》一文中,他對于中國文人可供選擇的兩條道路進行了剖析:一條是走向閑適,進而明哲保身,甚至淪為幫閑清客的道路;另一條是像魯迅、聞一多那樣,敢于直面人生、正視苦難,走向戰斗相變革的道路。文章對當時流行的一種以文藝為歸宿作為借口,厭倦政、逃避戰斗的想法進行了剖析,認為那不過是怯懦者的一種托詞,從而告誡人們應該去建立自己崇高的事業,以及友誼相愛情。黃秋耘的這些散文,往往把生動的敘述、優美的語言和富于哲理的議論,巧妙地融為一體,在注意思想內容的深刻性的同時,也注意給予讀者一種感人的藝術力量,他的散文特寫《吳深的悲劇》描寫青年吳深在街頭叫賣,為逃避香港警察捕捉街頭小販而從樓上跌下摔死的悲慘故事,作品特別描繪了為他送葬的一個情景:“一個青年工人輕蔑地望著兩旁的香港警察:‘去,香港終歸是中國的地方,看你們這些腳踏馬屎憑官勢的契弟,橫行到什么時候?!'”以記敘與抒情相結合的筆調,寫出了香港老百姓痛恨殖民統治,盼望香港歸還祖國的良好愿望。
樓棲(1912—),原名鄒冠群,后易名灌芹,筆名樓棲、寒光、柳明等。原籍廣東梅縣。在中山大學讀書時,受到何思敬教授的啟發,參加新文學活動并開始文學創作,曾與饒彰風、杜埃、江穆等主編大型文藝刊物《天王星》,并在當時具有強烈抗日意識的廣州《國民日報》副刊發表雜文等作品。1937年到香港華南中學執教,1939年又到陶行知、吳涵真創辦的香港中華業余學校教書。香港淪陷后撤到桂林、昆明等地,戰后回到香港,1948年在香港達德學院授課。
樓棲的創作以雜文和抒情散文為主。他的雜文敢于針砭社會現實,并運用各種修辭方式,深化作品的寓意。如《又是暗殺》一文,以歷史上荊軻刺秦王等事例,與李公樸、聞一多慘遭暗殺進行對比,指出,今日之“壓迫者要在政治和法律之外用恐怖手段來對付政敵,這就變得卑鄙、下流,不僅得不到絲毫的同情,而且招來萬人的痛恨。”文章尖銳而潑辣,鞭辟入里。這些文章后來收入他的散文集《窗》和《反芻集》里。
作為《華商報》副刊“亭邊瑣語”欄的撰稿成員,樓棲在戰后香港文藝界討論文藝大眾化問題的時候,還用客家方言創作了一首長詩《鴛鴦子》,描寫了南方女青年鴛鴦子的苦難經歷和參加翻身斗爭的故事。作品充滿著濃烈的抒情色彩,并富有濃郁的鄉土氣息。長于抒情的創作個性,使得樓棲的散文作品彌漫著強烈的抒情意味,這種抒情意味與自己對于生活的感受融為一體,給人以深刻而富于韻致的印象。
杜埃、華嘉、干逢、秦牧、劉恩慕等都是原籍在廣東的南下作家。他們于戰后在香港的散文創作,都帶有嶺南一派的藝術風格和語言特點。杜埃根據自己曾經在呂宋平原的戰斗經歷相親身感受,寫出了一篇篇的報告文學,陸續發表在《文藝生活》等刊物上,后來輯為《在呂宋平原》的集子,茅盾為之作序,由人間書屋出版。《在呂宋平原》中的作品,以充滿激情然而又不失客觀的筆觸,描述了發生在呂宋平原上的那場你死我活的戰斗,語言質樸,情節舒展自如,吸收了作者過去在小說創作中的一些筆法,人物形象豐滿而富于立體感。茅盾在為該書作的序言中稱,這本書是杜埃的“經驗的產物”,具有“情緒真摯而行文質樸”和“細致的描寫與熱烈的抒情”的藝術特點。
華嘉、于逢的散文創作也以報告文學為主。華嘉在“皖南事變”后到香港擔任《華商報》編輯,太平洋戰爭爆發后撤回桂林。這期間他先后出版了報告文學《香港之戰》,散文集《海的遙望》等,1944年湘桂大潰退中,他在赴重慶途中寫了報告文學《西行記》。1946年回到香港,與黃新波、黃秋耘等創辦“人間書屋”,編輯出版《人間文叢》、《人間詩叢》和《人間譯叢》。并先后擔任《正報》文藝版編輯和《華商報》副刊編輯。華嘉的報告文學作品,善于以素描的手法描述戰亂的社會生活,以及自己的親身經歷和感受。這些作品不僅很受讀者的歡迎,而且成為了記錄當時社會現實的第一手資料。尤其是他的《香港之戰》和《西行記》,其重要的史料價值和藝術價值,為人們所稱道。此外,華嘉的報告文學作品筆致酣暢,感情真摯,作者不發空洞的抒情和議論,而是有感而發,使得作品充滿真誠而感人的藝術魅力。
于逢原先在廣州的一家由夏衍主編的《救亡日報》當記者。廣州淪陷后來到香港。這期間,他創作了長篇報告文學《潰退》,發表在《文藝陣地》半月刊上,以后又陸續在《大公報》副刊發表報告文學《我看見廣州在毀滅》、《班長黃云》等報告文學作品。戰后,任《大公報·文藝》編輯,其創作也轉向小說和文藝評論,兼寫散文。他把散文和評論輯為《論〈蝦球傳〉及其他》一書,由香港求實出版社出版。于逢的報告文學作品融新聞性、形象性和政論性為一體,基本上采用自己采訪、調查過的第一手材料,真實而生動,在結構上注重人和事、環境與場面的巧妙結合,其作品往往顯示出作者自己的思考和見解。
秦牧于抗戰時期在內地參加抗日救亡活動,并創作了第一本雜文集《秦牧雜文》,抨擊戰時國統區的丑惡社會現象。戰后,他輾轉重慶、上海等地,回到他的出生地香港,主持《文匯報》副刊“彩色”版的編務。這一時期,他為《華商報》、《星島日報》、《大公報》和《文匯報》等報紙撰寫雜文。他的雜文鋒芒主要指向國民黨當局假和平民主、真獨裁統治的陰謀,筆鋒凌厲,善于抓住本質進行入木三分的解剖;然而,他又不只是盡說大道理,而是以談天說地的方式,把問題端到了讀者面前。
劉思慕早年曾在德國及奧地利等國家學習,期間,寫了一些歐行游記,“七七”事變時,他正在日本。后來到香港,又寫了一系列東洋游記體散文,在茅盾主編的《文藝陣地》發表。戰后,他任香港《華商報》、《文匯報》總編輯。他的游記散文,特別是后來寫的那一批東洋游記,以敏銳的藝術觀察力,深刻剖析了戰時日本的各種人情世態,以及侵華戰爭在日本國內激起的社會動蕩,同時,對于日本軍國主義也進行了嚴正有力的揭露和鞭撻。如《櫻花與梅雨》真實地刻畫了日本知識界人士對于日本軍國主義的倒行逆施的惆悵、苦悶的心態。《喜跪的動物》則以逆來順受的日本婦女的悲慘命運為題旨,對于她們不是殉夫,就是被派往中國當慰安婦的遭遇進行了刻畫,從而揭示了日本的國民性問題。這組游記散文,后來結集為《櫻花與梅雨》出版。
戰后香港的散文創作,還有一位重要的作家葉靈鳳。
葉靈鳳(1905—1975),原名葉蘊璞,原籍江蘇南京。他于1929年曾在香港住過幾個月,抗戰爆發的第二年移居香港。在內地時,于1925年加入“創造社”,籌辦“創造社”出版部,并任《洪水》編輯。當時以小說創作為主,早期的創作集中于性愛題材上,主要作品有《女媧氏之遺孽》、《浴》、《國仇》、《曇華庵的春風》、《明天》等,這些作品由于思想超前而引起不少的爭議。1933年和1936年分別出版《時代姑娘》和《未完的懺悔錄》兩個愛情題材的長篇小說。后一部受小仲馬《茶花女》的影響較深。
葉靈鳳移居香港后,長期主編《星島日報》的副刊“星座”,其創作也轉向以寫讀書隨筆和文藝隨筆為主。其中的大量作品收入1988年三聯書店為他出版的《讀書隨筆》上、中、下三冊中,葉靈鳳的讀書隨筆或記述讀書、藏書的苦樂,或追憶文壇故友的舊事,或對于記載香港歷史變遷及有關人和事、動植物的書籍的評價,或記錄書店的歷史等等,內容十分廣博。如《讀書隨筆》第三冊中的《我的讀書》,回憶他青少年時可以同時看兩種不同性質的書,一是《新青年》,一是周瘦鵑等人編的《香艷叢話》,后來就養成了“雙管齊下”的習慣,既讀“正經”的書,也讀“不正經”的書,就像“有一位圣者和一個叛徒同時活在自己心中”。他的讀書隨筆讀來饒有興味,奇趣無窮,是戰后香港散文的一大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