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竇娥冤
- 世界文學名著經(jīng)典戲劇故事
- 李劍橋主編
- 10528字
- 2021-05-31 09:39:02
作者簡介
關(guān)漢卿確鑿的生卒年月現(xiàn)已無從考證,但據(jù)史料推斷,他大約生于金末或元太宗時期,即1230年前后,不會早于1210年。卒年大致不會晚于1300年。《錄鬼簿》將關(guān)漢卿列于“前輩才人”56人之首。明初賈仲明在《錄鬼簿》悼詞中說,關(guān)漢卿“驅(qū)梨園領(lǐng)袖,總編修師首,捻雜劇班頭”,可以看出他在元初劇壇上的崇高地位。他被公認為元代最多產(chǎn)的戲劇家。
關(guān)漢卿不僅有著超群的文學素養(yǎng),而且由于他長期活動于勾欄瓦肆之中,具有豐富的舞臺經(jīng)驗。明人臧晉叔在《元曲選序》中指出,關(guān)漢卿“躬踐排場,面傅粉墨,以為我家生活,偶倡優(yōu)而不辭”。他和當時的一些著名演員也有交往,特別是朱簾秀。另外,他對民間語言和民間藝術(shù)也都非常熟悉。這些都為他的創(chuàng)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他一生創(chuàng)作了65種雜劇,現(xiàn)存的尚有18種:《竇娥冤》、《救風塵》、《單刀會》、《調(diào)風月》、《哭存孝》、《蝴蝶夢》、《金線池》、《謝天香》、《望江亭》、《玉鏡臺》、《拜月亭》、《魯齋郎》、《裴度還帶》、《陳母教子》、《西蜀夢》、《五侯宴》、《單鞭奪槊》、《緋衣夢》。其中,以《竇娥冤》和《救風塵》為最優(yōu)秀的代表。
故事梗概
一、引狼入室
山陽縣城有一戶姓蔡的人家,婆媳兩人都守寡。蔡婆丈夫死的早,身邊只有一個幼子。蔡婆靠放債生活。她的兒媳婦姓竇,小名端云。父親竇天章因上京趕考缺少路費,把女兒端云給蔡婆當了童養(yǎng)媳,借了二十兩白銀上路。端云來到蔡家,婆婆給她改名竇娥。和丈夫成親后不久,丈夫便病死了,婆媳兩人相依為命。竇娥很孝順,蔡婆把竇娥當親生女兒看待。這一7天,蔡婆想起城西開藥鋪的賽盧醫(yī),借了二十兩銀子,期限早到,討了兩次不見還債,她命竇娥在家看門,自己到城西去討。賽盧醫(yī)是個草包醫(yī)生,醫(yī)術(shù)很不高明,打著行醫(yī)的幌子混飯吃。蔡婆到賽盧醫(yī)藥鋪時,賽盧醫(yī)正在算賬,見蔡婆來了,不用問也知道來意。他讓蔡婆坐下,盤算著怎樣對付這位債主。他對蔡婆說,他手里錢不現(xiàn)成,西邊賈村有戶人家,男人在外做買賣,女人生病在家,一連吃過幾十付藥都沒給錢。他要蔡婆跟他一塊兒去討。蔡婆討債心切,便跟賽盧醫(yī)上了路。
當時正是元朝時代,因連年打仗,田地荒蕪。雖然已到播種季節(jié),地里無人耕種,連樹上的葉子也是星星點點。賽盧醫(yī)領(lǐng)著蔡婆來到一片沙崗地,沙地上只有幾棵禿柳樹,前后左右都看不見村莊。賽盧醫(yī)忽然大笑起來,說道:“蔡婆子,你真不知好歹!借了你幾兩銀子,便三番五次來討。今天我給你點厲害,叫你知道我賽盧醫(yī)不是好惹的!”說著一把將蔡婆按倒在地。他從身上取出條繩子,把蔡婆綁到一棵柳樹上。蔡婆求饒道:“賽盧醫(yī),你饒了我吧!欠我的錢,我不要了。我身上還有幾兩銀子,也全給了你。”“我饒了你,你回到城里,告我一狀,我還不得坐十年大牢!”賽盧醫(yī)說著把繩子這一頭套在蔡婆脖子上。蔡婆高喊“救人”,賽盧醫(yī)用力一勒,蔡婆覺得兩眼發(fā)黑,便失去了知覺。
這時,從沙崗后邊上來兩個人,一老一少。聽到喊聲,那個年輕的三躥兩跳來到跟前,賽盧醫(yī)見來了人,一溜煙似地跑了。
來的這兩個人是一戶無業(yè)游民。父親人稱張老兒,兒子叫張驢兒,今天無意中救了蔡婆。蔡婆蘇醒過來,謝過救命大恩,張驢兒問:“這個大漢為什么要害你?”蔡婆說:“為了討債。”張驢兒聽蔡婆說討債,又問道:“婆婆家里都有什么人?”蔡婆見恩人問話,便如實回答,說家里只有婆媳兩個寡婦。張驢兒聽蔡婆說完,暗暗高興。問蔡婆:“我救了你的命,你打算怎樣報答呀?”蔡婆道:“救命大恩,理當重報。恩公隨我去到城里,自有重謝。”張驢兒說:“不用重謝,把你嫁給我爹,把你的媳婦嫁給我,咱們兩家合成一家就行了。”蔡婆原以為遇到了好人,誰想到救自己的是個流氓無賴。逃出了虎口,又掉進了狼窩。她道:“恩公,你要多少銀錢都可商量,要我婆媳嫁你父子斷然不能!”“什么?不能?好哇,得了活命,還沒過河就拆橋。賽盧醫(yī)的繩子還在這兒,我照舊還勒死你,看你答應不答應!”張驢兒說著就要綁蔡婆。蔡婆高喊:“恩人饒命,容我想想!”蔡婆沒有辦法,只好領(lǐng)著張驢兒父子先回城再說。
竇娥在家一邊做針線活兒,一邊盼著婆婆回來,想不到婆婆領(lǐng)回兩個野男人。竇娥要多給張驢兒錢,讓他們走,張驢兒不肯。婆婆無奈,只好暫留張驢兒父子在家?guī)凸じ苫睢?
二、害人害己
張驢兒父子住進蔡婆家,轉(zhuǎn)眼幾個月過去了。蔡婆就像咽到肚里兩只蒼蠅,想吐吐不出,成了一塊心病,身體越來越弱。轉(zhuǎn)眼秋去冬來,蔡婆躺倒在炕上,一病不起。竇娥伺候在身邊,不離婆婆左右。請醫(yī)抓藥的事,只好讓張驢兒去辦。張驢兒想了一條毒計,想害死蔡婆,霸占竇娥。他去抓藥時,想順便買一些砒霜,怎奈藥鋪不肯賣。張驢兒想:城里買不到砒霜,到荒村小店準能買到。他跑到鄉(xiāng)下,遇見了賽盧醫(yī)。原來賽盧醫(yī)沒把蔡婆害死,怕吃官司,挪了地方開藥鋪。張驢兒見是害蔡婆的兇手,心里有了主意,說道:“醫(yī)生,我向你買一味藥。”“什么藥?”“砒霜。”“砒霜?這是毒藥。你要它干什么?”“干什么你不用管,有沒有吧?”“沒有!”“沒有?那好,跟我到山陽縣城里走一趟!你害蔡婆的案子犯了!”賽盧醫(yī)想起了這個人是救蔡婆的那個青年,便取出兩包耗子藥給了張驢兒。張驢兒見毒藥到手,撒腿就往回走。賽盧醫(yī)怕張驢兒再向衙門告他的狀,便收拾行李,遠走高飛了。
蔡婆吃了幾付草藥,有竇娥調(diào)理飲食,病漸漸好轉(zhuǎn)。這一天,忽然想喝羊肚兒湯,竇娥給了張驢兒幾錢碎銀,讓他去買羊雜碎。買回后,竇娥把羊肚兒洗得干干凈凈,做了一碗羊肚兒湯。張驢兒在廚房幫著燒火。湯做好后,乘竇娥轉(zhuǎn)身去調(diào)料,他把耗子藥放進湯碗里。竇娥端湯來到婆婆跟前,張老兒也來看蔡婆。竇娥將湯碗送到蔡婆手里,蔡婆用羹匙舀了一口,放到嘴里咂了咂,覺得不是滋味,說道:“竇娥,本來想喝羊肚兒湯,湯到了嘴邊,又不想喝了。”竇娥回頭看見了張老兒,便把湯給張老兒喝了。張老兒剛喝下去,就覺得肚子疼,喊道:“驢兒快來!”張驢兒急忙跑進上房,見蔡婆端端地坐在炕上,他爹卻躺在地上打滾。張驢兒知道蔡婆沒喝羊肚湯,又氣又惱,嚷道:“爹,你是怎么了?”工夫不大,張老兒斷了氣。張驢兒哭著說:“爹,你死的我好明白呀!”
蔡婆見張老兒暴死,嚇得渾身打戰(zhàn)。還是竇娥有些膽量,問張驢兒道:“你明白什么?”“明白什么?分明是你嫌我爹在你家吃閑飯,羊肚兒湯里下了毒,把我爹毒死了!”“你胡說!羊肚兒湯是做給我婆婆喝的,做時你一直在跟前,怎說我想害死你爹!”“你別嘴硬,我爹口吐鮮血,躺在地下。他平時無病無災,不吃毒藥,怎么會死?”竇娥想起剛才做湯時,張驢兒一直在鍋臺邊轉(zhuǎn)悠,莫非是他在湯里下毒?便道:“張驢兒,羊肚兒湯里分明是你下了毒!”張驢兒一跳三尺,嚷道:“你胡說!我怎么能害我親爹?”“你是想害我婆婆!”“我是她的救命恩人,怎么會去害她?蔡婆婆,我爹的死尸就躺在你屋里,你看該怎么辦吧?”張驢兒見辯不過竇娥,又沖蔡婆婆使威。蔡婆婆看著地下躺著的張老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張驢兒,老人家已經(jīng)死了,先去買付好棺材盛殮起來,然后再商量。叫老人家躺在這里,咱們于心不忍呀!”“你想了結(jié)這件事?可以官了,也可以私了。”蔡婆最怕去見官,問道:“私了怎樣呢?”“私了好說,把竇娥嫁給我,我把我爹就入殮埋葬了。”竇娥一聽,勃然大怒:“你休想!”蔡婆看著死尸,恨不得立即把這事平息了,也勸竇娥道:“媳婦,你就答應了吧!”竇娥聽婆婆也這樣說,傷心地哭了:“媽,你也來逼我,我寧肯一頭撞死,也不嫁這個流氓無賴!”張驢兒一捋袖子去拉竇娥:“那好,咱們就官了!”竇娥甩開張驢兒道:“官了就官了,行得正不怕影子歪,難道還怕你不成?”說罷邁步就往外走。蔡婆也顧不得有病了,隨后追了出來,說“竇娥,咱們再商量商量!”“跟一個惡人沒有什么好商量的!”竇娥回答一聲走出大門,直向山陽縣衙門走去。
三、六月飛雪
山陽縣是楚州首縣,楚州衙門就設(shè)在山陽縣城。張驢兒不奔縣衙,直奔州衙。
楚州的州官名叫桃杌,是個貪財?shù)墓佟3Q哉f:“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張驢兒常年在外闖蕩,懂得這個道理。竇娥先出門,他后邊詐了蔡婆一大筆錢,帶著銀子去告狀。桃杌升了大堂,張驢兒被帶到堂下。桃杌一拍驚堂木,喊道:“下邊跪的你叫什么名字?有多大冤枉,竟敢上州衙告狀?”張驢兒道:“小人名叫張驢兒,父子以幫工為生。因為救了蔡婆的性命,蔡婆把我父子留在家里。我爹年老體弱,蔡婆嫌他吃閑飯,湯里下毒,將我爹活活毒死。現(xiàn)在死尸還躺在她屋里。求青天大老爺給小民做主。”桃杌問道:“你說蔡婆毒死你父親,有什么作憑證?”“我爹口吐鮮血死的,不是下毒怎會吐血?再說,不是蔡婆害死的,她怎肯給了我許多銀子?”桃杌聽見銀子,眼也瞪圓了:“可有證據(jù)?”張驢兒從懷里掏出二十兩一錠的大元寶,一共四錠,白花花地放在桃杌面前,輕聲說道:“老爺,這是給你的,要證據(jù)我再拿來。”桃杌見了銀子,眉開眼笑,喊道:“去帶被告!”兩個衙役把蔡婆和竇娥帶到了州衙大堂。桃杌將驚堂木拍得震天響:“大膽的刁婦,你們是怎樣毒死張驢兒父親的?從實招來!”蔡婆早嚇得魂飛魄散,竇娥也覺得膽戰(zhàn)心驚:“回稟大老爺,小婦人婆媳并沒有毒死張驢兒父親,他父親是張驢兒毒死的。”“胡說!”桃杌又一拍驚堂木:“大概你就是竇娥,人不大,膽子不小,竟敢信口開河。世上哪有兒子毒死老子的?”“大老爺容稟,是張驢兒想毒死我婆婆,在羊肚兒湯中下了藥,他父親誤喝了羊肚兒湯,中毒身亡。”“你說張驢兒下毒有何憑證?是你親眼看見?”“沒有。”“既沒有親眼看見,竟敢血口噴人,實實在在是個刁婦!人是賤蟲不打不招,給我打!”衙役抽出一條刑杖,在竇娥的臀上腿上亂打一通,只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浸透了衣衫。竇娥哪里吃過這樣的苦頭,不到片刻工夫,就疼得閉了氣,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蔡婆見竇娥昏死過去,大哭道:“媳婦!”桃杌吩咐道:“冷水澆醒!”一個衙役端來一盆涼水,向竇娥頭上潑去。竇娥一激靈,醒了過來。桃杌又一拍驚堂木:“說,是不是你下毒害死了張老兒?”竇娥有氣無力地說:“不……不是,是張驢兒下的毒。”桃杌大怒:“還敢嘴硬,再給我打!”衙役抄起刑杖又是一頓痛打。竇娥已經(jīng)渾身是傷,傷上加刑,越發(fā)疼痛難忍,又昏了過去。這樣打昏了噴醒,噴醒又用刑,竇娥依然不肯招認。桃杌見竇娥十分嘴硬,看蔡婆嚇得趴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忽然有了主意,大喊一聲:“帶蔡婆!”兩個衙役像鷹抓小雞似地把蔡婆揪過來。桃杌喝道:“蔡婆,家有數(shù)口,主事一人。你是當家人,竇娥謀害張老兒,定是你的主意。她不說你說,說了饒你不死!”蔡婆連連叩頭說:“青天大老爺,我真不知道毒死張老兒的事呀!”桃杌喊:“你也想受刑,看你上了年紀不用重刑。來人,把她拶起來!”一個衙役拿來了拶子。拶子是古代一種刑具,用六塊小竹片排在一起,上邊交錯著穿四根麻繩。用刑時,讓受刑人雙手合掌,將竹片夾在指縫中間,兩人用力拉繩,竹片夾著手指,越夾越緊。十指連心,受刑人很難頂?shù)淖 =裉欤靡蹖⑥僮犹自诓唐攀种干希瑑蓚€衙役拉住繩子,還沒用力拉,蔡婆就高喊:“老爺饒命吧!”桃杌道:“想不受刑,就招供。是不是你的主謀,命你媳婦下毒害死張驢兒父親?”“老婦人冤枉!”“桃杌大喊:“用刑!”兩個衙役一用力,蔡婆疼得頭上滴下了黃豆大的汗珠,嘴里閉了氣。桃杌喊:“松刑!”兩個衙役一松繩子,蔡婆也緩了過來。“蔡婆,說!你是不是下毒的主謀?”“我,我……不是……”“再用刑!”兩個衙役又要用力拉繩子,竇娥見婆婆手指被夾出血來,心如刀割。急忙爬上前去說:“不要用刑,我招!”桃杌問:“怎么,你招?”“是我看張驢兒父親在家吃閑飯,湯中下毒,把他毒死的。”蔡婆聽竇娥屈招,大哭道:“媳婦,你不能屈招呀!”桃杌喊:“你不讓她說,你說!”竇娥一咬牙說:“我已經(jīng)說了,毒死張驢兒父親與我婆婆無關(guān),全是我一人所為。”桃杌得意地笑了。
中國古代處斬囚犯,一般是春審秋決。殺人多在秋后,元代法律混亂,有法也不依。有些案子,行文批復了以后馬上就地處決。正當六月天,竇娥的案子批復下來:就地處決。這天,天剛亮,獄門外有人喊:“帶犯婦竇娥!”兩個穿紅衣服的大漢,每人手里提了一把大刀,把竇娥拉出獄來。竇娥抬頭看了看天,天陰的像個鍋底,烏云遮住天空,看不見一絲太陽光。竇娥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天哪!你怎么就不肯睜睜眼哪!管善惡的神靈都哪去了?為什么叫惡人逍遙法外,要屈殺我竇娥呀!”竇娥邊走邊喊,街兩邊的觀眾,不少人都落下淚來。
“別喊了,快走!時辰快到了!”劊子手催促竇娥。竇娥見來到了十字街口,忽然想起了婆婆。婆婆如果看到她這個模樣,還不活活嚇死,便向劊子手說:“兩位大哥,你們發(fā)發(fā)善心,咱們別走前街,走后街吧!”劊子手不明白她的意思,問道:“這為什么?”“我婆婆看見我會嚇死的!” “你死到臨頭,還管別人,走!”劊子手不聽竇娥的,直向前街走去。蔡婆聽見街上人聲吵嚷,也出門去看。見劊子手推著竇娥來到近前,她才認出是自己兒媳婦。喊了聲“竇娥!”撲了上去。衙役們急忙攔住她喊:“處決囚犯,不能靠近!”竇娥怕叫婆婆看到,還是叫她老人家看見了,便哀求道:“大哥,她是我婆婆。既然見面了,就叫俺婆媳說句話吧!”劊子手看著婆媳二人,也覺得可憐,便停下腳步。蔡婆看著竇娥,只是痛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竇娥道:“婆婆,你別哭了。媳婦只求你一件事,我死后,你看在咱婆媳份上,買口薄棺木,把媳婦埋葬了。每年清明,在媳婦墳上燒張紙錢。萬一我爹回來了,你千萬別告訴他我是被殺死的。我爹如果知道,就把他心疼死了!”竇娥說著也哭了起來。劊子手見竇娥說完,推起就走。蔡婆哭喊著跟在后邊。
法場上早已戒備森嚴。監(jiān)斬臺上高搭席棚,桃杌坐在棚里。劊子手將竇娥推到臺上,只等午時一到,便命令行刑。
這時,竇娥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和膽量,沖桃杌罵道:“贓官,你冤殺好人,天理難容!”桃杌大叫:“你死到眼前,還喊冤枉,我倒要聽聽你冤在哪里?”竇娥對桃杌說:“我提一件事,不知你可敢答應?”“你說!”“臨刑前,在我身后立一根高桿,上懸丈二白綾。我要讓我的一腔熱血濺到白綾之上,證明我竇娥死得冤枉!”桃杌想,一腔熱血怎么能飛到丈二白綾上。便吩咐衙役們埋高桿,掛白綾。竇娥滿腹冤憤,繼續(xù)喊道:“老天爺,你如果還有天理,我死后,六月天你要天降大雪,把我掩埋起來,證明我的冤枉!”桃杌見木桿埋好,喊道:“時辰已到,開刀!”劊子手推著竇娥往白綾下跑,竇娥又喊:“贓官!你屈殺竇娥,我要叫你這楚州大旱三年!”劊子手手起刀落,竇娥人頭落地。說來也怪,她的尸首沒有立刻倒下,一腔鮮血竟然直飛上空,一滴不剩地都濺到白綾上邊。這時,烏云更濃,冷風嗖嗖,刑場上的人凍得渾身發(fā)抖。只見漫天大雪,紛紛揚揚飄落下來,一霎時,地上積雪盈尺,將竇娥的尸體掩埋起來。桃杌嚇得面如土色。以后楚州真的大旱三年。
四、父女夢圓
竇天章自從將女兒端云送往蔡家,自己曉行夜宿來到大都。元代時的大都就是現(xiàn)在的北京,當時是全國政治中心。當朝皇帝是蒙古族,他為了籠絡(luò)漢人,繼金國的制度,依舊開科考,選人才。竇天章來到北京,因思念女兒,飲食不調(diào),竟鬧了一場大病,誤了科考日期。病體稍愈,銀子也花了個干干凈凈,便在京城賣文度日。今天給這家寫封信,明天給那家寫契約,勉強糊口。以后又經(jīng)歷了兩次考試,都未考中,便心灰意冷,想回家又無路費。這天喝了幾口悶酒,醉在大街上。正遇禮部侍郎程皓從這里路過,見一個醉漢倒在路旁,便命侍從將竇天章喚醒。問話中間,程侍郎聽他的口音似是同鄉(xiāng)。一問果是楚州人,便將竇天章帶回府去。在敘述中,知竇天章滿腹文才,只因考場黑暗,才未能考中。程皓念在鄉(xiāng)里情份,便將天章留在身邊,終日抄抄寫寫,抽暇溫習功課。又一次考期來臨,主考官偏偏是程皓大人。竇天章心中高興,一考便中了第十名進士,他親筆寫了封信,連喜報一起,命人送往楚州蔡婆家。去的人撲了空,又將原信帶回,告訴竇天章,數(shù)年前淮河發(fā)水,這一帶村莊變成了一片汪洋。蔡婆一家生死不明,不知去向。竇天章聽說女兒慘遭不幸,大哭了一場,只好打消了父女團聚的愿望。因有程皓保薦,竇天章官運亨通。幾經(jīng)轉(zhuǎn)任,被朝廷任命為兩淮提刑肅政廉訪使,到兩淮地方檢查案件,平反冤獄,訪拿貪官污吏。朝廷準他先斬后奏,便帶著人役,離開京都,直奔楚州。到了楚州地界,正是秋收季節(jié)。田里莊稼枯焦,不見收成。聞聽人說,楚州城出了一樁奇案。一個姓竇的寡婦,下毒藥毒死她婆婆的救命恩人。臨刑時高喊冤枉,向州官立了三樁誓愿:被殺后,血濺丈二白綾;六月飛雪掩埋尸體;楚州還要三年大旱。從六月到現(xiàn)在兩個月了,楚州果然滴雨未落。竇天章聽見,心中一動:這倒是一樁奇案。血濺丈二白綾,六月飛雪,世上少有。這個女子竟也姓竇,到楚州后倒要仔細查上一查。
楚州太守桃杌,本已調(diào)離楚州,榮升他任,但尚未登程。聽說來了欽差大臣,心里有點慌張。他收拾了許多黃金、白銀、珍寶、古玩,準備給欽差大人送禮。他相信“有錢能買鬼推磨”這句話。這天,他和山陽縣令及六房典吏來到長亭迎接,將竇天章接進館驛。竇天章吩咐楚州和山陽縣,將近年來的大小案卷,一并呈來,以備審閱,有送禮的一概不收。桃杌的禮物未送出手,就被打了回去。
吃罷晚飯,竇天章從許多案中翻出竇娥毒藥害人命一案。他挑高蠟燭,見案卷上寫:“查犯婦竇娥,年方二十一歲,配夫蔡某。丈夫早亡,其婆母蔡氏,亦系寡居。婆媳相依為命,本應安分度日,怎奈竇娥生性兇頑,竟嫌其婆母的救命恩人張驢兒父親在家閑居,便在湯中下毒,藥死張父。殺人償命,乃朝廷法律。今判決斬刑,立即處斬……”竇天章覺得奇怪,犯婦姓竇,不僅與自己同姓,還與端云孩兒同歲。她婆母偏也姓蔡,也是個寡婦,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莫非這個竇娥真是端云兒?不會,端云自幼聰慧,年紀雖小,頗懂禮儀,怎能下毒藥害人?竇天章再細審案卷,覺得案子中有些事情,很值得推敲,竇娥的供詞說:她婆婆有病,想喝羊肚兒湯。她在羊肚兒中下毒,毒死了張父。她要害張父,為什么平時不在張父飯中下毒,偏在她婆婆的羊肚兒湯中下毒?竇娥是個少年寡婦,經(jīng)常不出門戶,她從哪里買的毒藥?既是毒藥害人,為什么這個案子不追查賣藥之人?竇天章越看越生疑。他打定主意,在楚州先從這件案子查起。
也是竇天章思念女兒心切,這天夜里,睡夢中見進來一個人,沖著他喊爹爹。竇天章問:“你是誰?”那人說:“我是你女兒端云。婆婆給我改名竇娥。我到蔡家后,婆婆待兒很好,長大后成了親,不幸丈夫早死,婆媳兩人相依度日。孩兒盼望爹爹早日回來,一直不見爹的音信。爹如早幾個月回來,孩兒便不會被冤死。如今爹回來了,咱們只能在夢中團圓了。望爹爹給孩兒報仇,孩兒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說完飄然而去。竇天章喊:“端云,竇娥,我兒回來!”直到喊醒,竟是一夢。
第二天,竇天章來到州衙。桃杌率人役恭迎衙前。竇天章對桃杌說:“昨夜看竇娥案卷,疑點很多。我要重新審理。”桃杌心中吃驚,表面上假裝鎮(zhèn)靜。說道:“聽從大人安排。”竇天章命衙役先將此案原告張驢兒找來。衙役來到張驢兒家,張驢兒正在家中聚賭。他把蔡家前院變成了賭場,每天賭得很開心。今天正吆喝著“四五六”,骰子在碗里滴溜轉(zhuǎn)。衙役們進來了。“張驢兒,你的案子犯了!”“我的什么案子犯了?”“竇娥殺害你爹的案子犯了,大人傳你去過堂。”張驢兒心里一驚,拿出幾兩碎銀,送到衙役手里。說:“班頭哥,別嫌少,買碗茶吃。”說著跟衙役來到楚州州衙。
竇天章看了看張驢兒,只見他長得橫眉豎目,不像個善良人。問道:“你是張驢兒?”“小人是張驢兒”“竇娥怎樣藥死你父親,你從實說上一遍。”“大老爺,這案子不是已結(jié)了,兇手已伏法了嗎?”“大膽!我知道案子已結(jié),兇手已死,難道本欽差不可以重問一問嗎?”“可以,可以,請大人問話。”張驢兒刁蠻成性,這時跪在欽差大人面前,盡管心里害怕,卻裝著滿不在乎。竇天章問:“你們父子在蔡家住了多少時日?”張驢兒掐著指頭算:“一共是一年零三個月。”“你說說蔡家平時怎樣過日子?”“蔡婆放債為生,放債討債都是她。我父子到她家后,我也幫著討過幾筆債。竇娥在家操持家務(wù),因我爹只吃閑飯,竇娥看不慣,才起了害人之心。”“竇娥可去討債?”“她不常出門。”竇天章道:“你要說實話。”“小人說得沒有半句謊言。”“我再問你,你是怎樣搭救蔡婆的?” “是她去找賽盧醫(yī)討債,賽盧醫(yī)欠債不還,圖財害命,要勒死蔡婆,被我撞見,救了她的性命。”“賽盧醫(yī)呢?”“逃掉了。”“蔡婆回家后,為何不報官捉拿兇犯?”“小人不知她為什么不報官。”竇天章心里想,蔡婆為什么不報官捉拿兇手呢?叫人生疑。他又問道:“蔡婆生病,誰去給她請醫(yī)抓藥?”“這些活兒都是小人替她們干。我操持著她們半個家務(wù),她們還嫉恨我爹。”問到這里,竇天章已經(jīng)對案情掌握了十之八九。他道:“張驢兒先回去,聽候再傳。”“是!”張驢兒高高興興回去了。原來心里還有幾分擔驚,如今都被風吹散了。
竇天章讓張驢兒走后,又命人役去傳蔡婆。蔡婆在竇娥被殺后,買了棺木,雇人埋葬了竇娥,在媳婦墳前哭得死去活來。她很清楚媳婦屈招殺害張父,是怕自己受刑。她想起竇娥平時的孝順,越哭越傷心。從墳上回來,又大病了一場,身邊沒人伺候,只好自己掙扎著照顧自己。這天,衙役來傳她上大堂,她心里倒不怕了,媳婦已屈死了,只剩下她,早已不想活在世上,和媳婦一起走了更干凈。她跟著衙役出了門,衙役對她說:“老蔡婆,今天傳你上大堂還是問你的舊案子,不管怎么問,不許你胡說。你要一口咬定是竇娥在湯里下毒,不許翻供。你如翻供,小心你的老命!”這話是桃杌命衙役說的。桃杌對那天張驢兒回答欽差大人的問話,很不滿意。話里出了許多漏洞,因此,他命衙役捎話給蔡婆,以防蔡婆翻供。只要她咬定是竇娥下的毒,欽差大人怎么問,就不怕了。蔡婆雖說有時想尋短見,免得受這些孤苦零丁的罪,今天衙役威脅,說如翻供就要她老命,她又害怕了,便牢牢記住衙役的話。竇天章見衙役帶來一個老婦人,弓腰駝背,白發(fā)蒼蒼,不像是親家蔡婆。蔡婆兩眼昏花,向堂上望了一眼,一點也看不清堂上這位大人的面目,便跪在堂下,等候問話。
“堂下可是蔡氏?”“民婦便是蔡婆。”“你的兒媳叫何名字?”“幼名端云,后改名竇娥。”竇天章聽到“端云”兩個字,兩眼一陣發(fā)黑,一頭扎在堂案上,暈過去了。侍從張千在一旁伺候,見老爺伏到案上一動不動了,急忙喊:“老爺,老爺!”竇天章耳邊聽到呼聲,極力掙扎,睜開流淚的雙眼。他知道下跪的正是自己的親家母,法場被斬的就是自己的女兒,嬌兒慘死,怎能不叫人傷心!必須把這案子問清楚。百姓都傳說女兒死得冤,他要將案子查個水落石出,決不能叫壞人逍遙法外。竇天章繼續(xù)問道:“蔡婆,你將你兒媳的案子從實講說一遍。只許講實話,不必害怕。”“是因為張驢兒住進我家,張驢兒還干活,他爹在家吃閑飯,無事生非,媳婦才將她毒死的。”“你說的可是實情。”“民婦不敢有半句謊言。”竇天章見蔡婆如此回答,心中納悶,莫非真是女兒下毒藥殺人?便厲聲問道:“蔡婆,你兒媳毒藥害人,可跟你商量過?”“沒,沒給民婦商量過。”“你是怎樣知道的?”“是媳婦在公堂招認了我才知道的。”“你兒媳婦從哪里弄來的毒藥?”“這……民婦不知。”“你病后誰去為你抓藥。” “是張驢兒。”“你媳婦可曾去抓過藥?”“媳婦一直伺候在我身邊,她很少出門。”“既然如此,竇娥從哪里得到的毒藥?”蔡婆心里很清楚,明明是張驢兒弄的毒藥,想害自己,張父卻喝了羊肚兒湯。可是她不敢改口,咬定是竇娥下毒害死了張父,其它一字不知。竇天章見問不出實話,只好退堂。
蔡婆回到家里,覺得今天這位大人問得很奇怪,逼著讓她說實話。她真想實說,又想起衙役的囑咐,怕丟了老命。天黑了,蔡婆晚飯也沒吃,就躺倒在炕上。正在似睡非睡,忽聽有人敲門,并問:“這是蔡婆家嗎?”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下了炕,隔門問道:“你們是什么人?”“你不用害怕,我們是來借債的。” “我家沒錢,你們到別家借吧。”只聽門外說:“蔡婆婆,我們借不了幾個錢,咱們是淮河邊上的鄉(xiāng)親,不會害你,你就開門吧。”蔡婆聽這個人的口音,真和自己相同,在山陽縣舉目無親,遭了這樣的劫難,忽然聽說門外是鄉(xiāng)親,心里一熱,便開了門。見從門外走進兩個人,蔡婆急忙點上油燈,看出眼前是一老一少。蔡婆讓那個長胡須的坐在凳子上,年輕的便站在一旁。長胡須的問蔡婆:“你可知道我是誰?”蔡婆睜著兩只昏花眼,看不清面目,便道:“聽你口音有點熟。”“我是你的親家竇天章。”“竇天章?你是竇娥她爹?”“正是。”蔡婆撲上前去,號啕大哭:“親家,你怎么才來?你來晚了,你的端云被他們屈斬了!”竇天章也哭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白天在堂上問你的就是我。”“啊,如此說來,親家做了大官了?謝天謝地,竇娥兒,你的冤仇得報了!”蔡婆撲通一聲,跪在地下。竇天章忙將她攙起:“白天在公堂上,你怎么不說真話?”“衙門的人說,我要翻供,就要我的老命!”竇天章一切全明白了。蔡婆便一五一十地將她去討債,險遭賽盧醫(yī)殺害,被張驢兒父子救下。不料張驢兒也是個無賴,要霸占竇娥成親。竇娥不肯,她也從中阻攔,張驢兒懷恨,想趁她病,湯中下毒,將她害死。不想誤害了張父。竇娥在公堂上,不忍看她受刑,才屈招了下毒害人,結(jié)果慘遭斬刑。蔡婆邊哭邊訴,竇天章邊聽邊哭,連張千也陪著落下許多眼淚。
這天,竇天章再次升堂,命桃杌陪審。衙役們將張驢兒、蔡婆傳上堂來。竇天章看到張驢兒這個無賴,不覺怒火燒心。一拍驚堂木道:“張驢兒,你是怎樣買來毒藥,欲害蔡婆,反毒死你父親,從實招來!”張驢兒一聽,心想怎么一夜光景,欽差大人完全變了口氣?答道:“張驢兒安分守己,并未害人。毒死我爹的是竇娥,兇手已然受刑,請大人明察。”竇天章道:“蔡婆,你要說實話。”蔡婆膽大了,對著張驢兒、桃杌,連說帶罵,把事情原委講了一遍。竇天章厲聲喝道:“張驢兒,你還有何話說!”張驢兒還要強辯,竇天章喊了聲:“動大刑!”衙役們把張驢兒按倒,張千親自掌刑,要為竇天章出氣。只十幾棍便把張驢兒打得呼爹喊娘,血肉橫飛。張驢兒受刑不過,只好從實招認,也招出了桃杌受賄的事。竇天章當場命人摘去桃杌頭上的烏紗帽,也命他跪在一旁,又問張驢兒從哪里買的毒藥?張驢兒招出了賽盧醫(yī)。竇天章命人役將賽盧醫(yī)拘捕歸案。當眾宣判:兇手張驢兒凌遲處死;桃杌貪贓枉法,草菅人命,就地斬首;賽盧醫(yī)發(fā)配邊外充軍。竇娥的冤案終于得到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