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布呂耶爾(1645—1696)出身于巴黎小資產者家庭。他有機會接觸上層社會,悉心觀察形形色色的新老貴族。他寫的《論人品》是一部針砭時弊的散文集。他用辛辣的筆觸,揭露了貴族的傲慢和虛偽。對于出身寒微的作者來說,這無疑是才智對高貴出身和財富的報復。
《論人品》開一代散文新風,在法國文學史上有重要地位。
富人和窮人
吉東肥頭大耳,膀大腰圓,容光煥發,目光自信,步態軒昂。他講話果斷;他老是叫和他講話的人重說一遍,可無論別人說什么他又都不甚以為然。他攤開一塊大手帕,大聲擤鼻涕;他把痰吐得老遠[19];他打噴嚏如雷灌耳。他白天睡覺,晚上也睡覺,而且睡得又香又甜;他當著眾人也會鼾聲大作。用餐或散步時,他比別人占據更多的位置。他同別人散步時走在中間;他停下,別人也停下;他往前走,別人也往前走。所有人都仿效他的榜樣。他打斷別人的講話,糾正別人的謬誤。他說話時別人得洗耳恭聽,而且無論他講多久,誰也不敢有絲毫懈怠。別人對他的意見點頭稱是,對他傳播的消息深信不疑。如果他坐下來,他全身攤在扶手椅里,蹺起二郎腿,皺著眉,把帽子拉下來蓋住眼睛,假裝誰也沒看見[20],或者隨后把帽子掀起來,高傲而放肆地露出面孔。他快活,喜歡放聲大笑;他急躁,剛愎自用,動輒大發雷霆;他無所顧忌,佯裝洞悉國事,故弄玄虛;他認為自己有才華、機智。他是富人。
費東兩眼深陷,滿臉紅斑和粉刺,身體干癟,面龐瘦削。他很少睡眠,而且睡得不安穩。他沉默寡言,憂心忡忡,雖然人挺聰明,但看上去傻頭傻腦。他對自己不熟悉的事情不聲不響,對自己了解的事件也從不聲張;而且即使他有時開口也抓不住要領;他擔心聽的人不耐煩,說話盡量簡短,結果索然無味。他的講話沒有吸引力,喚不起笑聲。他對別人的話報以贊許、微笑,擁戴別人的觀點;他為人奔走,效犬馬之勞。他殷勤、奉承、隨和;他對自己的私事諱莫如深,有時用謊言搪塞;他膽小怕事,遇事謹小慎微,優柔寡斷。他走路慢步輕聲,仿佛害怕壓壞了地面;他走路時眼睛朝地,目不斜視。他從來不敢參與高談闊論,他站在講話人背后,偷聽只言片語;要是別人瞅他一眼,他趕緊溜走。他的身體不占位置,不占地方;為了不引人注意,他走路時關著兩肩,帽子拉下來蓋住雙眼,他蜷縮在自己的斗篷里;無論街道、走廊多么擁擠,多么熙來攘往,他都能夠輕易鉆過去,而且不被人察覺。要是別人請他坐下,他勉強用屁股挨著凳子的邊緣;他說話聲音低沉,而且吐字模糊;然而他憤世嫉俗,對國事嘖有煩言,對大臣和內閣不懷好感。他開口僅僅是為了應答;他咳嗽和擤涕時用帽子遮住;他吐痰毫無氣派,幾乎就吐在自己身上;他等到身邊無人時才敢打噴嚏,或者,如果實在忍不住,他會無聲無色,不讓周圍人知道,誰也不必因此向他祝福或者問候[21]他是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