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人山人海,只為與你執手相看
南方的梅雨季總是詩意朦朧,那個下午,他泡茶,我們坐著聽他說起往事。
這是他的工作室,名叫“閑居”。他說,現代人太喜歡追趕,忙忙碌碌,卻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內心。閑,其實更是一種生活狀態,是不緊不慢,與心愛的人做熱愛的事。
他在工作室里養了許多多肉植物,粗陶小瓶,明亮瓷盆,精致秀氣,安然立于一隅。小店門口擺放著花架,往里走,有吉他、薩克斯、古琴,還有簫和笛。這些樂器,他都可以演奏。而他本身的職業,是一位書法老師。
他穿藏藍色棉麻布衣,微胖、高大,有北方男人的氣場。他講話很輕,不會滔滔不絕。
我始終相信,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氣場,他的氣場,是古。
五年前,他是漂泊在天涯的瀟灑少年。五年后,他是這座江南小城閑居的主人。
01
青春少年,意氣風發,誰不曾把夢想許給海角天涯。雪山、經幡、牦牛、格桑花、藏族姑娘、布達拉宮……西藏,是一個地方,更是無數人心中的信仰。
那時,“藏漂”這個詞剛流行。許多文藝青年背起行囊,走在朝圣的路上。
他,就是其中的一位。
他背著吉他,跨過山川大河,穿越人山人海,在山路間磕長頭,在大昭寺的廣場上歌唱著青春和愛情,歌唱著遠方和夢想。
在拉薩,他遇見愛情。去拉薩,他失去愛情。
02
離開蘇州前,她問:“可以為我留下來嗎?”他那時真是倔強呀,夢想,比愛更重要。他望著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轉身離去。
他們高中相識,大學異地四年,畢業后,原本以為終于可以一起為未來奮斗,卻沒想到這段感情在他那遠大的夢想面前遜了色。
高二下學期,她轉學來到他的班級,坐在他的前排。十七歲女生的干凈,在她笑起來淺淺的酒窩中蕩漾開來。她梳著長長的馬尾,綁著一條天藍色的蝴蝶結發帶,光潔的額頭下面是一雙忽閃著長睫毛的大眼睛。
他曾為她寫詩:
夏天的星空/躺著無數雙小眼睛/你的長睫毛上/躺著星星一樣的光/誰也不知道/未來會在哪邊/然而/我總是希望/未來是有你的方向
操場上留下他為她寫的歌曲,課桌的抽屜里藏著她為他買的早餐,那如星星般燦爛的青春,每回憶一次,心就跟著甜蜜一次。其實,回憶有時候并不傷人,因為曾經擁有過,即使最后錯過,也只不過是情深緣淺。
最奮不顧身的是大學四年。她在北方,他在南方。所有的思念,都只得付于紙上。后來他彈吉他唱著“紙短情長啊,訴不完當時年少”,這首歌唱出他四年的回憶。愛的誓言,真的曾經寫了千千萬萬遍。
她出生在冬天。二十歲生日那年,北方下了很大的雪,他坐了一晚上火車來到她的城市。當她接到那個陌生的電話時,極不情愿地走出宿舍去校門口取快遞,可當她看到風雪中手捧玫瑰的他,眼淚“嘩”地就落了下來。
他說:“我想在她二十歲生日那天,給她個驚喜,就讓門衛大爺幫我演了這場戲。”雖然后來他們各自天涯,但他說起這段往事,眼角眉梢依然浮現著笑容。我想,這大概就是擁有過便無悔吧。
異地戀,最苦的不是距離,是思念。兩顆跨越萬水千山的心,小心翼翼地相互呵護。畢業那年,她把簡單的行李打包,奔赴他的城市。只是,他要去遠方,尋找詩與信仰。
南方的冬天,雖然沒有大雪彌漫,但卻冷得蝕骨,她不知道自己是被這里的濕氣侵襲,還是被他的決絕凍僵。他離開的時候,她只問了一句:“可以為我留下來嗎?”他轉身,留給她一個漸漸模糊的背影作為答案。
03
大昭寺廣場,日光明亮,他彈著吉他唱著歌,看著過往的信徒虔誠的步履。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生活的信徒,有的人在佛前五體投地,有的人在都市負重前行,都是修行,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信仰,是牽引他們相遇的紅線。那年,她大三,坐著綠皮火車來到拉薩,赴她和閨密的五年之約。
高二那年,她們坐同桌,她安靜、不善言辭;她熱情、青春洋溢。就是這樣性格迥異的兩個人,后來成了彼此生命里的“七月與安生”。七月、安生是安妮寶貝小說里的兩個人物,她曾對她說:“我愿做你一生的安生,哪怕有一天我們道別,我亦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默默地佑護你一生安生。”
她們都喜歡文學,喜歡安妮寶貝的文字。她讀了《蓮花》,心生了去拉薩的夢想。她說:“五年之后,我們的畢業旅行,去拉薩。”
高中畢業,她去了北方讀大學,她則因高考失利,讀了省內的一所專科院校。離開故鄉的那天,她輕輕地抱了抱她,說:“五年之約,別忘記。”
而今,她大三,她畢業,她們在這個暑假相伴來到拉薩,來到這座向往了五年的城市。
在拉薩的日子,他以在酒吧駐唱維持生計。每周三、周六和周日的晚上,他會背著吉他來酒吧唱歌。那家酒吧有個好聽的名字——不樸。掌柜是個中年男人,留著稍長的頭發,略帶滄桑和故事感。
那天,拉薩下了雨,酒吧略顯冷清,她和閨密坐在角落,而他唱了一首自己新寫的歌——《南方故事》。
歌詞是這樣的:
南方的六月/梅雨濕了你的長發/我坐在老屋門前/唱著你最愛的那首歌/你說喜歡梅雨/烏篷船從屋后經過/茉莉花開在窗前/思念在心底蔓延/那關于愛的故事/卻早已走遠
她聽著聽著,竟小聲哽咽起來,不知是他唱得太動情,還是歌詞寫得太深情。聽到她微弱的哭聲,他抬起頭,撞上了她噙著淚的雙眼,酒吧里慵懶的燈光落在她的臉頰,他的心微微悸動。
她坐到酒吧打烊。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在玻璃窗上滑出水痕。他收拾好吉他準備走出酒吧,卻發現自己忘記帶雨傘。他靠在老舊的酒吧木門邊上,她走過來輕輕地說:“喏,給你傘。”他再次撞上她的眼睛。她說的是“給你傘”,而不是“撐我的傘吧”。雖然她的聲音很輕,卻有著不可抗拒的溫柔力量,好像是專門來為他送傘的人。喏,給你傘。
他接過傘,她和閨密撐一把傘,三個人走在拉薩的街頭。
靈魂契合的人,只要相遇就能認出彼此,甚至無須形式化的“我愛你”。
旅行結束,他送她到車站,她問:“你會等我嗎?”他答:“我等你。”
他想起那一首詩。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那一夜/我聽了一宿梵唱/不為參悟/只為尋你的一絲氣息/那一月/我轉過所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紋/那一年/我磕長頭擁抱塵埃/不為朝佛/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我翻遍十萬大山/不為修來世/只為路中能與你相遇/那一瞬/我飛升成仙/不為長生/只為佑你喜樂平安。
她離開后,他依舊在拉薩,唱歌、彈吉他。回到學校的她,已進入大四生活,課業不多,許多同學都開始計劃著找工作,然而她不著急,因為她知道,還有個人在拉薩等她。
偶然的機會,她看到一篇藏地支教的報道,萌生了去支教的想法。她把這篇報道發給他看,他深深懂得自己愛著的這個女孩,所以他說:“我陪你。”
大四下半學期,她帶著對藏地的熱情與愛和他重逢。他們支教的學校位于西藏北部的安多縣,那里有燦爛的桃花、瓦藍的天空、冰潔的雪山,還有孩子們單純質樸的笑容。
她帶孩子們領略世界的美麗,他彈吉他為孩子們寫下成長的歌曲。他們一起在這所小學留下青春的歌聲和快樂,寫下相愛的美好與浪漫。
支教為期一年,期滿后,他帶她徒步走了一趟川藏線。
如果你愛一個人,就和他一起走吧。在路上的萬千風景,不及她回眸一笑的燦爛。一個人的旅行很酷,兩個人的旅行卻很溫柔。雖然路上有重重考驗,但也有許多浪漫。他們經歷過烈日當頭的暴曬,也遇見過圣潔巍峨的雪山,他們走過蜿蜒曲折的溝渠,也在星空下許下海誓山盟。風風雨雨走過,他們更懂得珍惜彼此、憐惜眼前人。
04
五年前,她說:“我想去你生活過的江南看看。”
他擁她入懷,眼睛里盛滿憐愛,輕輕地說:“我們回家。”
高山、湖泊、河流、城市、鄉村。蜿蜒縱橫的河流,臨水而建的白墻黛瓦,蔥郁又小巧的綠林。她望著車窗外的風景,眼角眉梢浮動著幸福的笑容。
他早已不是二十二歲的那個少年,如今的他,懂得珍惜,懂得善待愛和緣。
火車停靠在蘇州站,他牽她的手走出車站。蘇州,氤氳著江南氣息的隱士遺風。她愛上這樣的逍遙灑脫,想守歲月以度閑日。他們在姑蘇老城區找到一家背后臨水、門前臨街的老屋,取名閑居。
老屋不大,往里走有個小院兒,她在院兒里親手種下許多花草,四季都有芬芳相伴。少年時,他曾習字,他們定居蘇州后,他便在閑居辦起書法課,每天都有孩子過來上課。而她就陪伴在他的左右,安享簡單、樸素的生活。
05
六月的雨,纏綿多情。抬頭望向門外,老街上行人三三兩兩,步履匆忙,有些清冷的感覺。蘇州也是這樣,緩慢、無聲、平常。
茶微涼,點心吃到一半,起身道別。匆匆往來,唯道珍重。
愛在朝夕之間,在深情的陪伴中。半生漂泊,半世安生。無論腳步走得多遠,夢想有多么華麗燦爛,都只是為綿長愛意和悠長歲月做的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