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之看著情緒激動的流楓，哪怕被他罵了一通，語調也依舊是不疾不徐。

“你知道如今天下大勢嗎？”

“不就是謝家軍戰敗嗎？這就把你們嚇破了膽了嗎？要真是男子漢，就遠赴邊關，奪回失地。就算是戰死邊疆也...”

“要是熱血男兒都戰死了，大梁就沒人了?！?

流楓楞了楞，他出身將軍府，從小習武，讀的是《孫子兵法》，抄的是謝家家訓，一腔熱血，卻沒想到就這樣被人潑了一瓢冷水。

“如今的大梁，內憂比外患更重要?！?

“百官之間看似其樂融融，卻早就已經各自站了陣營。如今，朝中腐敗，官官相護。看似是泱泱大國好不威風，實則內里早就爛透了。”

“太子殿下要整頓詔獄，是要讓陛下重新擁有自己的鷹犬。只有天子自己握住最鋒利的寶劍，才不會被外戚奪權。”

“或許你說的對，他們做這些都只是出自己的利益。而我要做的，是要建立一個比詔獄更剛紀嚴明的存在。整頓百官，肅清朝中的不良之風。一個只為了天下太平而拋頭顱灑熱血的存在?！?

“那有什么區別？說來說去，你還是站在太子這邊，要讓他做以后的皇帝。”流楓出聲反駁。

他跟在太子殿下身邊那么多年，阿諛奉承，陽奉陰違的人見的多了。

“不一樣的?！?

顧安之輕嘆了口氣，將目光投向遠方。

“我想要設立監察司。監察天下，監察百官，也監察天子。”

“要報國，不一定要上戰場。我們可以留在涼都，雖然生活在黑暗里，但我們的心里有光?！?

“將士們安邦，我們定國。”

“只有哪一日，朝中沒了貪官污吏，天下沒了昏庸帝王。才算真正的國泰民安?！?

流楓緊緊抿著唇。

顧安之說的話他能聽明白，但若要實現這一翻雄心壯志，光有一腔熱血是不行的，他們需要人手，需要權利。

“可你也只是說說而已，現在你還做不到這個程度?！?

“以后的事，誰也說不準，不是嗎？”

斜陽映在少年的身上，越發襯得人身長玉立，也將少年的臉頰染得通紅，他眸中晶亮，整個人看起來意氣風發。

“流楓，事情得一步一步來，當務之急是要建立一支只屬于我們的隊伍。然后整頓詔獄，設立監察司?！?

流楓沉默良久，最終像是妥協似的，向顧安之抱拳行了一禮。

“招募人手的事情交給我?！?

“你這樣說我就放心許多?！鳖櫚仓哪樕辖K于露出了笑意?！敖袢漳阍谠t獄中看到了嗎？最深處的牢房里關著的都是窮兇極惡之人，但他們若是歸安，一定比任何人都忠心。”

“那些人都是從詔獄的刀尖上滾過去的，輕易恐怕不能使他們誠心歸服。”

“放心吧，殿下給了我他們的卷宗，便已是有意要將他們收入麾下。我來想法子，但如果真要行事，還得依靠你?！?

流楓輕輕頷首，就用這件事情當做對他和顧安之的考驗吧，看看他有沒有本事完成他口中那些雄心壯志。

——

自從太子帶他去了詔獄之后，陛下每隔個三五天，就會叫太子進宮陪他下棋，順帶著也捎上顧安之。

次數一多，顧安之就已經漸漸習慣了。

詔獄的情況匯報完畢，陛下和太子要說些體己話，他便只能到御書房門外等候。

一出去，就遇到了半月不見的謝璋。

四月里的陽光明媚，他瞇著眼看過去，少年靜靜的站在小道旁，一位小太監從他身旁往御書房跑去。

這是剛好謝璋轉頭，看見他虛虛的行了一禮，算是打了個照面。

半個月前謝家人下葬，謝璋大病一場的事情他略有耳聞，眼下看起來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十有八九是進宮來謝恩的。

心里胡思亂想著，顧安之終于認認真真的打量起了幾步之外的謝璋。

謝璋穿著一身天青色的衣袍，頭發在腦后高高豎起，同樣用一根天青色的發帶，隨意的一束，隨著微風，調皮的發帶從腦后攀到他的臉頰。

或許是因為剛剛大病初愈，謝璋的臉頰在陽光下顯得更是瓷白如玉，近乎有些病態的顏色。一雙杏眼，清澈澄明，仿若林間的小鹿。薄唇微微抿出一個弧度來，又顯得清冷。

謝璋這副模樣，真真是當得起一句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這時恰好蕭成川出來，見了謝璋，眉眼間的喜悅藏都藏不住。

“阿璋，你好些了嗎？”

謝璋正欲行禮，卻被蕭成川一把扶起。

“好多了，多謝殿下掛懷?！?

蕭成川扶著謝璋的手僵了一下，殿下這個稱呼，實在是太疏遠了。

不過須臾，蕭成川就恢復如常，依舊笑瞇瞇的開口。

“瞧著你這些日子瘦了好多，是不是又沒有好好吃飯了？”

謝璋輕輕地拂開蕭成川的手，行了一禮。

“禮不可廢，”看著蕭成川僵住的神色，謝璋輕呼一口氣，“三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蕭成川沒有說話，“禮不可廢”，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說“君臣有別”了？

自己這些年，和阿璋，還是疏遠了。

謝璋正欲開口，安德邦就從御書房出來，歡天喜地的跑到了謝璋的身邊圍著她繞了好幾圈，才笑瞇瞇的開口。

“小公子看起來已經好多了？陛下一直記掛著您?！彼Φ哪樕隙计鹆巳龑影欛?，像個彌勒佛。“4月里的日頭還是毒得很吶，咱們進殿去吧，在外頭可仔細別曬壞了。”

謝璋只覺得有些好笑，自己哪里有那么金貴了，曬一曬日頭就會曬壞嗎？

她心里清楚，安德邦對她的愛護不是作假，說這番話也并不是為了揶揄她。

她笑著點點頭，正要跟著安德邦離開，卻又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頭看著蕭成川。

“在阿璋心里，一直有兩個哥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