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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文人集團的興替與元末明初文學思潮的變遷

一、元代的知識分子政策和文化政策與元末文學中心的南移

總觀元代文學的發展,大致包括兩種傾向。一是正統化傾向,主要表現為受程朱理學影響較深的詩文創作及“文以明道”的文學主張。二是非正統化傾向,主要表現為具有一定離經叛道性質的詩文、詞曲及小說戲劇等通俗文學形式的創作。二者之中,后者顯然更具有生命力,因此終元之世,這種傾向的文學創作得到了長足發展,主要體現為通俗戲曲小說的繁榮,以及帶有一定離經叛道色彩的詩文創作風尚的流行。然而在明代初年,情況卻發生了根本轉變。正統的文學主張和文學創作壟斷了整個文壇,非正統的文學思想和文學創作則受到嚴厲打擊和壓制。元末明初文學思潮的這一變化,不僅帶來了明前期文壇長達百年的沉寂,也造成了整個中國古典文學發展史上的一次重大停滯。因此,無論從考察明代文學思潮演變過程的角度來看,還是從總結整個中國古典文學發展規律的角度來看,它都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歷史現象。

發生這一變化的根本原因,自然在于君主專制社會制度此時已步入晚期,已變得越來越不合理,君權專制統治者為了維護自身的統治,不得不在政治上實行高度專制的同時,加強在思想文化方面的統治。但是,規律并不能包括所有的現象,它本身也必須通過一系列偶然事件和具體契機才能實現。因此,規律性的一般論述并不能代替對具體歷史事實和歷史過程的詳細考察。我認為,元末明初文學思潮的變遷,顯然與當時由于政治、軍事等方面的原因而造成的幾種地域文化及地域文人集團的興替有關。對后者進行深入研究,必將有助于我們認識這一變遷的歷史真相。

所謂元末明初幾種地域文化及地域文人集團的興替,又以各種地域文化及地域文人集團在有元一代的分化為前提。這種分化大致包括兩個方面,一是南北文化及文人集團的分化,二是南方各地域文化及文人集團的分化。中國自古幅員遼闊,不同地域文化的風格特征及發展水平存在較大差異。在國家長期處于分裂狀態,或雖然統一,但中央政權沒有充分推行統一文化政策的時期,這種差異就變得更加顯著。春秋戰國時期和南北朝可以看成是前一種類型的例子,元朝則是后一種情況的代表。元王朝是蒙古人建立的政權,它對思想文化方面的統治總的來說比較疏略。作為推行統一文化政策的重要手段的科舉考試也長期廢置不行,使不同地域間文化交流失去了一條重要紐帶。于是各個地域的文化就基本上處于相互隔絕、自然發展的狀態。與此同時,元朝統治者還在政治上實行民族歧視政策,排擠打擊漢族特別是南方的知識分子。北方士子特別是蒙古、色目人,不必讀書作文,由刀筆吏出身,便可飛黃騰達。而南方士子不僅因為科舉考試的廢置失去了登上仕途的機會,而且即使進入仕途,也只能擔任一些佐貳卑職,永無致身通顯的希望。在這種情況下,大量南方知識分子都選擇了隱居不仕的生活道路。那些家境富裕者,不做官照樣錦衣玉食。因為不必窮年累月鉆研科舉考試之道,又沒有官場公務和種種格套的束縛,他們反而有了充分的時間和精力,從事與個人興趣和信仰相關的事業。有的遂專心致志地講習踐履兩宋以來得到廣泛傳播的程朱理學,有的則從事詩文、散曲和戲劇的創作以自娛。于是有元一代,特別是元代末年,南方理學名家輩出,詩人猬興。本來隨著宋室南渡,文化中心已經南移。經過有元一代的發展,南北文化的差距就拉得更大了。陶安在《送易生序》中描寫道:

國朝重惜名爵,而銓選優視中州人。刀筆致身,入拜宰相。出自科第,往往登崇臺,參大政。才學隱居,輒征聘授官。下至一技一能,牽援推薦,取緋紫不難,中州人遂布滿中外,榮耀于時。唯南人見厄于銓選,省部樞宥、風紀顯要之職悉置而不用,仕者何寥寥焉。山林草澤之士,甘心晦遁,窮理高尚,終老文學。故近年四書五經,論釋益粹,纂附益精,其書遍天下。圣賢之道,如日月麗天,江河行地,輝光潤澤,無所不至。使朱子理學之緒益盛以昌,其淵源有自來也哉。以是觀于今之世,南士志于名爵者,率往求乎北;北士志于文學者,率來求乎南。(1)

葉子奇《草木子》中也有類似的記載。(2)應該肯定他們的這種說法是符合事實的。明初宋濂、王袆主持編纂的《元史》打破前代史書體例,合“儒林傳”“文苑傳”為一,立“儒學傳”,共收28人(附傳者不計),其分布情況如下表(行政區劃按今制):

清邵遠平《元史類編》將《儒學傳》與《文翰傳》分列,其《儒學傳》共收45人(附傳者不計),其分布情況如下表(行政區劃按今制):

其《文翰傳》共收188人(附傳者不計),其分布情況如下表(行政區劃按今制):

從以上三表可以看出,當時南北文化的發展確實存在很大差異。實際上這還是綜合整個元代的情況而論,若只就元末而言,則文化中心向南傾斜的現象顯得更加突出。在南方各地中,文化事業又相對集中于現在的浙江、江西、江蘇、福建、安徽五地。分別言之,理學方面以浙江、江西最為重要,福建、安徽次之;文學方面以浙江、江蘇、江西最為重要,福建次之。這幾個理學中心的學術旨趣各有特色,而幾個文學中心的宗旨和風格更是大不相同。元末明初地域文化及地域文人集團的興替,即在它們之間展開。

二、元末吳中派

1.吳中派與張士誠集團

當時的吳中地區,以平江(今蘇州)為中心,西及無錫、江陰等地,東至松江,以及現屬浙江的嘉興、湖州等地。這一帶是全國著名的糧食和桑麻產區,又兼有漁鹽之利,人口眾多,交通便利,城鎮繁榮,商業發達。元代末年,各地農民起義軍蜂起。至正十三年(1353)五月,鹽販張士誠起兵,十六年(1356)二月破平江,二十三年(1363)九月自立為吳王,二十七年(1367)九月為朱元璋集團所滅。在這十余年間,元朝的軍隊與農民起義軍之間,元軍的各個派系之間,農民起義軍的各個派系之間,正在中原、關陜、楚中和江西等地鏖戰。張士誠則與元朝保持著時叛時降、若即若離的關系,又沒有遠大志向,不想出兵與群雄爭鋒,只圖保境自守,故吳中一直比較安定,外地避兵者多流寓于此。張士誠為人寬和,輕財好施。起事不久,即筑景賢樓,開弘文館,招禮儒士,信用文吏。其弟士德封楚國公,官平章,總攬軍政,尤能禮賢下士。其他重臣如左丞潘元紹、參政饒介等,周圍也集中著大批文人。瞿佑《歸田詩話》卷下載:

張氏據有浙西富饒地,而好養士。凡不得志于前元者,爭趨附之。美官豐祿,富貴赫然。有為北樂府譏之云:羅辮兒緊扎梢,頭戴方檐帽,穿領闊袖衫,坐個四人轎,又是張吳王米蟲兒來到了。(3)

文征明《題七姬權厝志后》曰:

偽周據吳日,開賓賢館,以致天下豪杰,故海內文章技能之士,悉萃于吳。其陪臣潘元紹,以國戚元勛,位重宰相,雖酗酒嗜殺,而特能禮下文士。(4)

《列朝詩集小傳》記釋道衍(姚廣孝)語云:

(饒)介之為人,倜儻豪放。一時俊流,如陳庶子、姜羽儀、宋仲溫、高季迪、陳惟寅、惟允、楊孟載輩皆與交,衍亦與焉。書似懷素,詩似李白,氣焰光芒,燁燁逼人。(5)

在張士誠及其陪臣們的招攬下,許多文士都入藩府任職。如楊基曾任記室,徐賁、張羽都曾被辟為屬,陳基任學士院學士,張憲任樞密院都事,陳汝言任參謀,張經任松江府判官,錢用壬任參政,蘇大年為參謀,陳秀民任翰林學士,姜漸任行省都事等。高啟、余堯臣、宋克等可能也曾受職(6)。楊維楨、王逢等雖未受職,但都是張氏集團的座上客,曾為其出謀劃策。總之,當時居留在吳中的著名文人,幾乎被張氏集團囊括無遺。

與此同時,吳中的大地主、大鹽商們,也都建筑園亭池館、養女優、玩古董、招延名流、詠詩作文。各方文士薈萃于此,廩餼既厚,遂得以專心講求藝事,互相觀摩品評。不少人既是詩人,又是書法家、畫家、古董鑒賞家。《明詩紀事》載:

元季吳中好客者,稱昆山顧仲瑛、無錫倪元鎮、吳縣徐良夫,鼎峙二百里間,海內賢士大夫聞風景附。一時高人勝流、佚民遺老、遷客寓公、錙衣黃冠,與于斯文者,靡不望三家以為歸。(7)

《明史·文苑傳》中說:

顧德輝,字仲瑛,昆山人。家世素封,輕財結客,豪宕自喜。年三十,始折節讀書,購古書、名畫、彝鼎、秘玩,筑別業于茜涇西,曰“玉山佳處”,晨夕與客置酒賦詩其中。四方文學士,河東張翥、會稽楊維楨、天臺柯九思、永嘉李孝光,方外士張雨、于彥、成琦、元璞輩,咸主其家。園池亭榭之盛,圖史之富,暨餼館聲伎,并冠絕一時。而德輝才情妙麗,與諸名士亦略相當。(8)

據《列朝詩集》統計,顧德輝相與酬唱者,僅其所編《玉山雅集》中可考者就有三十七人。李日華《紫桃軒雜綴》又載:

華亭楊竹西,住張堰,家有不礙云山樓,與曹云西、顧金粟、倪元鎮諸公游。吳繹寫其像,元鎮為布樹石,而諸名士題詠之。余家有楊鐵崖書《竹西記》,趙仲穆作圖,而馬文璧諸公皆有詠,蓋風流文雅之俠也。元季士君子不樂仕,而法網寬,田賦三十稅一,故野處者得以貲雄,而樂其志如此。(9)

在一些有錢有勢之人的倡導下,當時吳中還定期舉行詩社活動。李東陽《懷麓堂詩話》:

元季國初,東南人士重詩社,每一有力者為主,聘詩人為考官。隔歲封題于諸郡之能詩者,期以明春集卷,私試開榜次名,仍刻其優者,略如科舉之法。(10)

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六中也有類似的記載:

當勝國時,法網寬,人不必仕宦。浙中每歲有詩社,聘一二名宿如廉夫輩主之,刻其尤者為式。饒介之仕偽吳,求諸彥作《醉樵歌》,以張仲簡第一,季迪次之,贈仲簡黃金十兩,季迪白金三斤。(11)

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卷十六記松江的情況云:

吾松不但文物之盛可與蘇州并稱,雖富繁亦不減于蘇。勝國時……呂巷有呂璜溪家……即開應奎文會者是也。走金帛聘四方能詩之士,請楊鐵崖為主考。試畢,鐵崖第甲乙。一時文士畢至,傾動三吳。(12)

總之,當時吳中地區經濟的繁榮和社會的相對安定,為文學活動的開展提供了條件;而張士誠集團及當地大地主、大鹽商們的扶助,又對之起了促進作用,于是吳中的文學創作趨于繁榮。當元代末年遍地戰火、滿目狼煙之時,吳中儼然成為新的“稷下”“鄴下”,成為全國文學活動的中心。雖然同時浙東和江西文人的數量也相當可觀,但由于不具備吳中地區那樣優越的經濟和政治條件,這些文人基本上都分散野處于窮鄉僻壤之間,缺乏必要的聯系和創作氛圍,其聲勢遠不能與吳中派相比。

2.吳中派的文學主張和創作風格

在吳中派作家中,成就較突出,影響較大,因而也最有代表性的詩人,是楊維楨和“吳中四杰”。楊維楨本為山陰人,泰定四年(1327)成進士,署天臺尹,改錢塘鹽場司令,狷直忤物,十年不調。后因得罪元行省丞相達識帖睦爾,徙居松江之上,“海內薦紳大夫與東南才俊之士,造門納履無虛日”(《明史·文苑傳》)。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六云:“吾昆山顧仲瑛、無錫倪元鎮,俱以猗卓之資,更挾才藻,風流豪賞,為東南之冠,而楊廉夫實主斯盟。”(13)據陸容《菽園雜記》,楊維楨倡為《西湖竹枝詞》,南北名士屬和者,虞集以下凡122人,其中吳郡人士26人。(14)姚桐壽《樂郊私語》又載:

楊鐵崖至嘉禾,貝廷臣以書幣乞吳越兩山亭志,并選諸詞人題詠,楊即為命筆。稿將就,夜已過半,俄門外有剝啄聲,啟視,則皆嘉禾能詩者也。率人人持金繒,乞留選其詩。楊笑曰:生平三尺法,亦有時以情少借。若詩文則心欲借眼,眼不從心,未嘗敢欺當世。遂運筆批選,止取鮑恂、張翨、顧文弈、金四首,謂諸人曰:四詩尤為彼善于此,諸什尚須脫胎耳。然被選者無一人在。諸人相目驚駭,固乞寬假得與姓名,至有涕泣長跪者,俱揮出門外,閉關藏燭,曰:風雅掃地矣。(15)

楊維楨在當時聲望之高,由此可窺見一斑。實際上當時吳中的大多數詩人都曾師事楊維楨,將其指點奉為圭臬。著名詩人貝瓊、楊基、袁凱、袁華、瞿佑、張憲、郭翼等都是他的弟子。如楊基曾因模仿楊維楨的詩歌風格,為之作《鐵笛歌》,深得楊維楨贊許。(16)如袁凱,也因作《白燕詩》得到楊維楨的“驚賞”。(17)楊維楨詩學李賀,號稱“鐵崖體”,其特點是秾麗妖冶,縱橫奇詭,拗語僻詞,凌紙怪發。他的朋友道士張雨曾評其詠史樂府詩云:“上法漢魏,而出入少陵、二李之間,故其所作古樂府詞隱然有曠世金石聲。人之望而畏者,又時出龍鬼蛇神,以眩蕩一世之耳目,斯亦奇矣。”(18)楊維楨還寫過不少艷情詩,如七律《香奩八詠》、七絕《續香奩二十首》等,所詠不外“金盆沐發”“月奩勻面”“玉頰啼痕”之類,一般色澤秾艷,奇思窈眇,與其詠史樂府詩風格一致。當時吳中詩人多沉迷詩酒之中,逃避社會現實。楊維楨就曾把妓女的繡鞋脫下來,放酒杯于其中,使座客傳飲,名曰“鞋杯”。他的詩歌風格,就是他和吳中文人這種特定的生活內容和創作活動的產物,因而也符合當時許多文人墨客的口味,并為不少吳中詩人所仿效。“承學之徒,流傳沿襲,槎枒鉤棘,號為鐵體,靡靡成風,久而未艾。”(19)于是所謂“鐵崖體”,便成為吳中派詩歌創作風格的一個重要方面。

高啟、楊基、張羽、徐賁號稱“吳中四杰”,其中楊基受楊維楨影響較深,詩歌風格亦頗近“鐵崖體”。《四庫全書總目》楊基《眉庵集》“提要”云:

史稱基少以《鐵笛歌》為楊維楨所稱……其詩頗沿元季秾纖之習……李東陽《懷麓堂詩話》謂孟載“春草”詩最傳,然“綠迷歌扇”“紅襯舞裙”,已不能脫元詩氣習。至“簾為看山盡卷西”,更過纖巧;“春來簾幕怕朝東”,直艷詞耳。故徐泰《詩談》謂其天機云錦,自然美麗,獨時出纖巧,不及高啟之沖雅。

張羽的詩作也有受“鐵崖體”影響的痕跡。徐賁則天性端謹,不逾規矩。故其詩才氣不及高、楊、張,而律法謹嚴,字句熨帖,長篇短什,并首尾溫麗,而不免平熟之弊。

“四杰”中成就最高的是高啟,后世多推他為有明一代詩人之冠。其詩歌理論主張主要見于《獨庵集序》等文。《獨庵集序》云:

詩之要有三,曰格曰意曰趣而已。格以辨其體,意以達其情,趣以臻其妙也。體不辨則入于邪陋,而師古之義乖;情不達則墮于浮虛,而感人之實淺;妙不臻則流入凡近,而超俗之風微。三者既得,而后典雅沖淡、豪俊秾縟、幽婉奇險之辭,變化不一,隨所宜而賦焉。如萬物之生,洪纖各具乎天;四序之行,榮慘各適其職。又能聲不違節,言必止義,如是而詩之道備矣。(20)

這是真正詩人的詩論!他強調的是格調、情感、趣味、文采、聲律等,所謂“言必止義”只是附帶提及。在《缶鳴集序》中,他認為詩歌的功用在于抒發性情,歌吟自適,也不談什么厚教化、美人倫之類,與理學家的詩論形成鮮明對照。

總的來看,元末吳中派詩人有著基本一致的創作特色,就是較少受理學思想的束縛,大都側重于抒發個人的情思,描寫文人日常生活,如飲酒、作畫、寫字、烹茶、游園、聽曲、夜話、送別、賞花、觀雪等,一般都很講究詩歌的技巧和文采。雖然這些作品往往與現實社會生活相脫離,沒有反映時代的脈搏,缺乏高尚的旨趣,但秾麗之色,怪奇之象,頗可娛目;窈眇之思,情至之詞,亦足賞心,故仍具有一定的審美價值。由于吳中派作家在當時整個文壇的重要地位和影響,吳中派的創作特色實際上成為整個元末文學創作特別是詩歌創作風格的代表。后人往往把元末文學創作特別是詩歌創作的風格特征歸納為“奇博”“炫露”“纖秾”“瑰麗”等,都主要是針對吳中派的詩文創作而立論的。

3.朱元璋集團——明王朝對吳中派的打擊

明王朝是一個地地道道由農民起義軍建立的王朝。朱元璋集團的主要軍事政治領袖,都是淮西一帶的下層貧民。他們經過長期浴血奮戰,削平群雄,趕走了蒙古統治者。淮西地區當時十分貧瘠,朱元璋等人青少年時期都曾飽受饑寒流離之苦。長期的軍旅生活,也使他們養成了艱苦樸素的生活作風。這種淮西農民和武人的身份經歷,使他們對貴族地主階級奢侈豪華生活有一種本能的痛恨,對大多出身于富裕家庭的知識分子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敵視心理。他們掌握政權后,便用一種近似惡作劇的方式來作弄、折辱士大夫,摧挫其自尊心。洪武初,朝廷曾多次大量征召儒士,其實很多人都是被地方官催押上道,形同犯人。至京師后任職或高或卑,全無準則。登上仕途后動輒有殺身之禍,終日提心吊膽。(21)吳中當時富甲天下,吳中世族向以生活奢華著稱。而且朱元璋認為張士誠之所以失敗,就因為他和他的部下耽于享樂,天天與一班文人墨客在一起,流連詩酒。朱元璋攻下平江后,即召集投降和被俘的張氏僚屬予以訓斥,警告他們不得故態重演。(22)這樣,朱元璋集團——明王朝對士大夫的殘酷打擊,吳中文人無疑要首當其沖。

朱元璋集團的成員一般文化水平不高,他們不大懂得文學藝術的價值,對比較高雅的詩文書畫更沒有興趣,對之往往采取輕視或實用主義的態度。他們推翻元朝帶有民族斗爭的性質,曾以“恢復中華禮樂衣冠”,即恢復儒家正統文化為旗幟。因此,他們強調文學藝術的教化作用,要求文學藝術為維護君主專制統治服務,如要求戲劇只能演義夫節婦、孝子順孫的事跡等,而厭惡華麗的辭藻和表現文人情趣的東西。據解縉說,朱元璋本人就“喜誦古人鏗鍧炳朗之作,尤惡寒酸咿嚶齷齪鄙陋,以為衰世之為,不足觀”。(23)洪武九年(1376),刑部主事茹太素應詔上言,長達一萬七千字,朱元璋嫌其過于煩瑣,命將茹太素加以拷打,并頒布建言格式,要求臣下為文只許直陳事實,不得繁文。(24)據《殿閣詞林記》,洪武二年(1369)三月、六年(1373)九月、二十九年(1396)八月,朱元璋還多次下詔禁止“奇巧浮艷”“深怪險僻”的文體。(25)在這種情況下,吳中派作家的詩文風格顯然已不合時宜。

張士誠據吳,沒有給當地世族造成太多危害。朱元璋軍隊包圍平江,吳人為張固守十月。城破之前,張士誠將征收賦稅的魚鱗圖冊全部燒毀,意欲保護吳中百姓。故張氏滅亡后,吳中人都很懷念他。朱元璋對此極為惱怒。他取當地富豪沈萬三家的租簿定額,額外加賦。據陸容《菽園雜記》卷五載:

蘇州自漢歷唐,其賦皆輕。宋元豐間,為斛者止三十四萬九千有奇。元雖互有增損,亦不相遠。至我朝止增崇明一縣耳,其賦加至二百六十二萬五千九百三十五石。地非加辟于前,谷非倍收于昔,特以國初籍入偽吳張士誠義兵頭目之田,及撥賜功臣,與夫豪強兼并沒入者,悉依租科稅,故官田每畝有九斗八斗七斗之額,吳民世受其患。洪武間,運糧不遠,故耗輕易舉。永樂中,建都北平,漕運轉輸,始倍其耗,由是民不堪命,逋負死亡者多矣。(26)

朱元璋還下令進行大規模移民。攻破平江后,即籍錄張氏陪臣、蘇州富民及流寓之人共二十萬,謫佃徙居于濠州。洪武三年(1370),又移江南民十四萬戶于鳳陽,其中大多是蘇、松、嘉、湖一帶的地主。此后還多次移江南特別是吳中富民于鳳陽、南京等地。遷徙之民不許私自回原籍,往往家產蕩然。顧德輝等人即卒于鳳陽。(27)貝瓊《橫塘農詩序》稱:“三吳巨姓享農之利而不親其勞,數年之中,既盈而覆,或死或徙,無一存者。”(28)吳寬《莫處士傳》中說:“皇明受命,政令一新。豪民巨族,刬削殆盡。”又《先世事略》中稱:“洪武之世,鄉人多被謫徙,或死于刑,鄰里殆空。”(29)

元末群雄大致分兩類,一類是打紅巾旗號的農民起義軍將領,另一類是借幫助朝廷鎮壓紅巾軍為名起兵割據的所謂“義兵”頭目。張士誠屬于“義兵”系,而且曾接受元朝所封的“太尉”官職,因此吳中士大夫多認為追隨張氏,也就是效忠元朝。蒙古統治者被趕出中原后,仍在北疆游弋,有些元朝遺老仍對之懷有幻想。今天許多人認為,明王朝以“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為口號,肯定得到了所有漢族知識分子的積極支持,這種看法是想當然的。實際上,當時的知識分子,腦海里的君臣觀念遠比民族觀念牢固,他們對元王朝是有感情的。如徐賁嘗賦《秋蟲三諫》以自諷,其《秋螢》云:“龍舟一去汴河東,空吐余光表寸衷。此夜不堪秋寂寞,景陽宮闕又西風。”《秋蝶》云:“花間心事已蹉跎,每怨春多恨轉多。賴有黃花相慰藉,不知風雨又如何。”《秋蟬》云:“愁斷齊奴一寸心,誰知青女怨尤深。長吟莫戀宮前柳,黃葉秋風自不禁。”(30)這些作品就明顯表露出對舊朝的懷念。楊基的《聽老京妓宜時秀歌慢曲》《題宋周曾秋塘圖》等作品,也流露出同樣的感情。(31)至于屬紅巾軍系的朱元璋集團,吳中士大夫都曾把他們看作“犯上作亂”“信奉魔教(明教)”的“妖賊”。陳基極力丑詆朱元璋集團的文章,終明之世一直保存在他的《夷白齋集》中,流傳至今。朱元璋占據集慶時,貝瓊就有詩道:“兩河兵合盡紅巾,豈有桃源可避秦。馬上短衣多楚客,城中高髻半淮人。”(32)反映了吳中士大夫對紅巾軍和淮人的敵視態度。對明朝開國之初的一些“不成體統”的政治措施,他們也表示鄙夷。如袁凱《詠蚊》詩諷刺明王朝之建立是“東方日出苦未明”,故“老夫閉門不敢行”。(33)明王朝對士大夫特別是吳中士大夫的種種打擊,更使他們產生對立情緒,不愿與新朝合作。如蘇州人姚潤、王謨拒絕任職,被處死刑,全家籍沒。寄寓蘇州的戴良辭官忤旨,自裁于館舍。王逢、丁鶴年、楊維楨等累受征辟,皆堅辭不就。高啟被征修《元史》,最初曾興奮過一陣子,后來目睹朝廷中種種景象,熱情驟減,旋亦與謝徽一起借故辭官歸里。朱元璋由此對吳中士大夫更加反感,進而大肆迫害。下面是明初遭到殺害的部分吳中文人的姓名:

饒介,吳亡后俘至京師伏誅。

高啟,因為魏觀作《上梁文》被腰斬。

徐賁,坐犒勞軍隊不時,下獄死。

張羽,坐事竄嶺南,未半道召還,自知不免,投龍江死。

王行,坐藍玉黨死。

謝肅,以事下獄,獄吏用布囊壓死。

,洪武初知蘇州府,以請減賦額賜死。

王蒙,坐胡惟庸黨誅。

陳汝言,坐法死。

盧熊,坐累死,籍其家。

袁華,其子為吏得罪,并逮系京師卒。

其他如楊基以事奪官輸作,卒于工所;袁凱將被禍,裝瘋方免一死。至于有過謫徙、下獄經歷的就更多了。終洪武一朝,蘇州一直是一個敏感地區。31年間,知府可考者就換了31任,其中得罪可考者就有15人。(34)應該承認,明初對文士的迫害是全國性的,其他地方的知識分子受害者也很多,但受禍程度都不及吳中劇烈。

當時吳中文人的處境十分悲慘,心境亦極為悲涼。洪武初,徐賁、楊基同謫濠上,結屋四楹,徐居東,楊居西。徐賁有《記夢》詩云:“夢里綠蔭幽草,畫中春水人家。昨夜紗窗細雨,銀燈獨照梨花。”因題其室曰“夢綠”。徐又有《聽歌》詩云:“才得聽歌便淚垂,眼前不似舊聽時。青春多半遭離亂,白發能消幾度悲。”(35)陳汝言臨刑時從容染翰作畫,畫畢就刑。張羽等人皆有題詠之作,以李斯、陸機相比,極蘊悲憤之感。(36)高啟遇害后,楊基、徐賁、張羽等人皆有哀悼之詩。楊基詩云:“鸚鵡才高竟殞身,思君別我愈傷神。每憐四海無知己,頓覺中年少故人。祀托友生香稻糈,魂歸丘隴杜鵑春。文章穹壤成何用,哽咽東風淚滿巾。”(37)當時吳中文人凄苦怨郁的心情,由此可窺一斑。

《四庫全書總目》于高啟“大全集”條下有這樣一段著名的評述:“啟天才高逸,實據明一代詩人之上。其于詩,擬漢魏似漢魏,擬六朝似六朝,擬唐似唐,擬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長,無不兼之。振元末纖秾褥麗之習,而反之于古,啟實為有力。然行世太早,殞折太速,未能熔鑄變化,自為一家,故備有古人之格,而反不能名啟為何格。此則天實限之,非啟過也。”這里對高啟詩歌創作特色、成就、局限及其在明代詩歌史上的地位的評價非常準確,獲得后世研究者高度認可。連帶著人們也接受了四庫館臣對高啟的詩歌創作未能取得更高成就的原因的分析,深為高啟中年夭折惋惜。左東嶺教授對此提出異議,指出:高啟入明以后詩歌創作之所以未能取得更高成就,根本原因在于明初的高壓政策。即使高啟活得更長,假如他活到臺閣體興起的永樂年間,他的詩歌創作也不可能取得更大成就,而只會進一步萎縮,這是非常深刻的。(38)

總之,張士誠集團的瓦解,使吳中文人失去了政治上的靠山;明王朝對吳中地區經濟上的打擊,使吳中文人失去了優越的生活條件;明王朝對吳中士大夫的直接迫害,更使吳中文學集團變得七零八落,精英喪失殆盡。剩下的一些成員,如張憲、郭翼等,也在高壓統治下戰戰兢兢,吞聲而不敢言,郁郁以終。于是曾經一度繁盛的吳中派文學創作活動驟然歸于消歇。

三、浙東派

1.浙東派與朱元璋集團——明王朝

吳中文人擁戴張士誠集團,朱元璋集團則得到了浙東文人的支持。元順帝至正十八年(1358),朱元璋的軍隊攻下婺州,次年設立郡學,聘金華人葉儀、宋濂為五經師,范祖干為諮議。李文忠守浙東,又薦許元、王天錫、王袆、胡翰等至南京,同處禮賢館。朱元璋初置中書省,召許元、胡翰等十余人會食省中,日令二人進講經史,敷陳治道。繼克處州等地,麗水葉琛、龍泉章溢、青田劉基先后來見。此后,由于他們的輾轉推薦,更多的浙東文士投入了朱明陣營,其中著名者尚有吳沉(蘭溪人)、朱右(臨海人)、蘇伯衡(金華人)、陶凱(樂清人)、張孟兼(浦江人)、桂彥良(慈溪人)、方孝孺(臺州人)等。這些人為朱元璋集團削平群雄、驅除蒙古出謀劃策,為明朝政治、經濟、軍事等一系列制度的制定,特別是為明王朝的思想文化建設做出了重要貢獻。他們用一整套儒家思想去改造、引導朱元璋集團,使之由起義的農民轉變為新王朝的統治者。明王朝的建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就是淮西武力集團與浙東文人集團相結合的產物。沒有后者的參與,朱元璋集團的成功和明朝的建立幾乎是難以想象的。

2.浙東派的理學淵源

元代特定的社會歷史背景,是元末明初浙東文人集團形成的外部條件。而浙東理學的發展,則是浙東文人集團產生的基礎。因為浙東文人集團不僅是一個文學流派,同時也是一個理學宗派,它是從浙東理學統緒中蛻變衍生出來的。浙東理學的統緒可上溯至南宋“婺學”和“永嘉之學”,他們推崇“伊洛正源”,實為理學別派。另外,范浚(蘭溪人)、唐仲友(金華人)等亦以理學名世,不為關洛之學而自相合。稍后,金華人何基與其父、兄、子等先后師事朱熹門人黃榦,得朱子嫡傳,遂以其學傳于金華一帶,是為朱學傳于浙東之始。何氏的門人有王柏、汪開之、王相、倪公晦、張潤之、王侃(俱金華人)、季鏞(龍昶人)、吳梅(麗水人)、金履祥(蘭溪人)、方逢辰(淳安人)等。這些人又各自發展了一批門徒,其中門派最興旺的是王柏、方逢辰、金履祥三家。王柏的門人有王佖、王城、聞人詵(俱金華人)、周敬孫、楊玨、陳天瑞(俱臨海人)、黃超然、盛象翁(俱黃巖人)、朱致中、薛松年(俱臺州人)、樊萬(縉云人)、王賁(天臺人)等。方逢辰的門人有魏新之(桐廬人)、邵桂士、汪斗健(俱淳安人)等。金履祥的門人有許謙(金華人)、柳貫(浦江人)、唐良驥(蘭溪人)等。被稱為許謙“學侶”的還有張樞(金華人)、吳師道(蘭溪人)等,他們已經是朱熹的第四代弟子了。這些人中傳人最多的要數許謙。他的門人除我們后面還要提到的諸人外,尚有唐懷德、蘇友龍、王余慶、戚崇僧、趙子漸、張匡敬、何宗誠、何宗映、何宗瑞、何鳳(俱金華人)、方用(望江人)、朱震亨、朱同善、劉涓(俱義烏人)、呂溥、呂洙、呂權、呂機(俱永康人)、李唐、李裕、李序、蔣元、樓巨卿、馬道貫(俱東陽人)、衛富益(崇德人)等。當時浙東同屬這一系的理學家尚有多人,如吳萊、黃溍等。作為文學流派的浙東派即開創于柳貫、黃溍、吳師道、吳萊等人。而浙東派的發展達到繁盛時期的主要作家,大多都是許謙等人的弟子和再傳弟子,都是正宗的理學門徒。如葉儀、范祖干是許謙的親傳弟子;葉琛、章溢、朱右、陶凱是許謙的再傳弟子;宋濂從學于聞人詵之子聞人夢吉、柳貫,又師事于吳萊、黃溍;戴良是黃溍、柳貫、吳萊的弟子;王袆學于黃溍;胡翰學于許謙,又師事吳萊、吳師道;許元即許謙之子;吳沉即吳師道之子;蘇伯衡即蘇友龍之子;方孝孺則是宋濂門人等。(39)可以說,沒有浙東理學的發展,就沒有浙東派。而浙東派的文人們,也津津樂道鄉邦的學術之盛,念念不忘自己的師授淵源。如王袆《宋景濂文集序》在歷敘金華理學與文學源流后說道:“故近世言理學者,婺為最盛。”胡翰在《王忠文前集原序》中也有類似的敘述。(40)

3.浙東派的文學主張和創作風格

浙東派文人既然多為理學門徒,信奉的自然是理學家的文學理論。首先,他們特別強調“文以明道”,即文學必須宣揚封建倫理道德規范,為教化人心,維護君主專制統治服務。如宋濂就認為:“明道之謂文,立教之謂文,可以輔俗化民之謂文。”(41)

強調“文以明道”的結果,必定是主張“征圣”“宗經”,重視所謂“道統”“文統”。宋濂在《徐教授文集序》一文中說道:“是故天地未判,道在天地;天地既分,道在圣賢;圣賢之歿,道在六經。……后之立言者,必期無背于經,始可以言文,不然不足以與此也。”(42)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曾提出,后世各種文體都源于六經,宋濂對這種說法還不滿意。他在此基礎上再進一步,認為“五經各備文之眾法,非可以一事而指名也”,(43)就是說任何一種經典中,即具備了各種文體的法度。這便把“征圣”“宗經”的傳統主張推到了極端。

過分重“理”,勢必忽視情感的價值:一味強調“明道”,也勢必會忽視文學的技巧、文采等的重要意義。被奉為儒家經典的《詩經》中收有許多描寫男女情愛的民歌,曾令后世許多理學家頭痛。但由于《詩經》相傳經孔子刪定,所以他們一般不敢輕動手腳。浙東理學家王柏則悍然欲加刪削,并以此聞名。另一位浙東理學家金履祥則編選兩宋以來理學家們論道吟性的理學詩為《濂洛風雅》,以為詩學正宗。總之,在他們看來,只有“道”才是文學的命脈所在,至于情感、文采等,則無關緊要,甚至是有害的。只要于“明道”有益,便是好作品。浙東派文人繼承了這種觀念,如宋濂就說過:“文之至者,文外無道,道外無文……道積于厥躬,文不期工而自工”;“大抵為文者,欲其辭達而道明耳。吾道既明,何問其余哉!”(44)有人認為,包括浙東派在內的理學家們是將詩與文分別對待的。他們強調“文以明道”,只是針對文而言;對詩則提“詩以言志”,兩者并行而不悖。其實,說其他文學理論家作如是觀則可,說理學家們也作如是觀則不可。后者的詩論與文論是統一的,其“文以明道”的宗旨是一以貫之的。如宋濂即認為,“宮羽相變,低昂殊節,而浮聲切響,前后不差”,與“辭氣浩瀚,若春云滿空,倏聚而忽散”,以及“斟酌二者之間,不拘不縱,而臻夫厥中”,都不是“詩之美者”。只有“發乎情,止乎禮義”,才是詩歌的最高境界。然“情之所觸,隨物而變遷。其所遭也忳以郁,則其辭幽;其所處也樂而艷,則其辭荒。推類而言,何莫不然,此其貴乎止于禮義也歟?止于禮義,則幽者能平而荒者知戒矣”。(45)這就是說,在“發乎情”與“止于禮義”二者之中,后者更為重要。按照這種說法,詩雖“發乎情”,但此“情”必須經過“禮義”的矯正過濾,去其“忳”者“郁”者“樂”者“艷”者,而務求與“禮義”一一相合,則它實際上與邵雍《伊川擊壤集序》中所說的“性情”一樣,不過是“性理”“道”的代名詞罷了。

受這種文學觀念的束縛,浙東派大多數作家都能文而不能詩。如胡翰《胡仲子集》十卷中,詩只有寥寥數首。王袆《王忠文公集》二十四卷,詩賦合起來只占三卷。宋濂《文憲集》三十二卷,其中詩只有兩卷。(46)就是這點少得可憐的詩作也多雜理語,寡于情致,質木無文。如宋濂的詩作基本上都是應制、應酬之作,詠孝子節婦之類的占了相當比例。幾乎每首詩都有“序”,詩不過是綴于“序”后的“贊”而已,嚴格說來算不上是詩。

不過,浙東派畢竟主要是一個文學流派,其文學觀和創作風尚,也畢竟與純粹理學家有所不同。這種區別首先仍然體現在他們對“文”與“道”、“文統”與“道統”的關系的看法上。純粹理學家們不僅強調“文以明道”,把文學看成是“明道”的工具,取消文學的獨立性,而且往往認為“詩文害道”,根本否認文學存在的必要性。浙東派雖然也以道為本,以文為末,但至少不否認文學存在的必要性,而是認為文學可以有益于明道,力求文道合一。與此相應,純粹理學家將“道統”與“文統”嚴加區分,重道統而輕文統。浙東派則兼重道統與文統,并力求將二者合一。他們認為司馬遷、班固以至韓、柳、歐、蘇之文都足為師法。如宋濂一方面聲稱“余之所謂文者,乃堯、舜、文王、孔子之文,非流俗之文也”,一方面又贊同唐子西的說法:“六經之后,便有司馬遷、班固。六經不可學,學文者舍遷、固將奚取法?”并感嘆道:“嗚呼,斯言至矣。濂嘗諷二家書,遷之文如神龍行天,電雷惚恍,而風雨驟至,萬物承其濊澤,各致余妍。固之文類法駕整隊,黃麾后前,萬馬夾伏,六引分旌,而循規蹈矩,不敢越尺寸。嗚呼,法之固堪法,其能以易致哉?然而淵沖之容可以攬結,雄毅之氣可以掇拾。”(47)浙東派另一位作家朱右也一方面大談“文所以載道也。立言不本于道,其所謂文者妄焉耳”;一方面又編選《六先生文集》(實為八家),以為韓愈、柳宗元、歐陽修、曾鞏、王安石和蘇氏父子的古文“備三才之道,適萬匯之宜”,“斷斷乎足為世準繩而不可尚矣”。(48)這些說法純粹理學家們就必定不以為然。說到底,這是因為浙東派畢竟是文人,他們的著眼點終究與理學家有異。雖然“明道”的調子唱得很響,內心深處關注的卻還是如何寫出好文章。而在這方面,純粹理學家們的建樹實在不敢恭維,要學就自然還得學莊、屈、遷、固、韓、柳、歐、蘇。

文學與理學本質上是兩個不同的東西。用今人的眼光看,浙東派力求文道合一、文統與道統合一,仍然是削弱了文學的獨立地位,使文學創作受到了很大限制。但與純粹理學家的文學觀相比,它又不乏可取之處。首先,由于浙東派作家用意于文,而不是專心致志地探究理道,于是對性理之學所得就不深不純,甚至對儒學正宗與異端的界限也分得不很清楚。黃百家在《宋元學案》卷八十二《北山四先生學案》的按語中說:“金華之學,自白云(許謙)一輩而下,多流而為文人。夫文與道不相離,文顯而道薄耳。雖然,道之不亡也,猶幸有斯。”所謂“文顯而道薄”,據全祖望《宋文憲公畫像記》中的解釋,是指宋濂等人于“道”“未有深造自得之語”。宋濂多與釋道中人往還,《未刻集》中有不少為和尚道士寫的碑銘之作,也頗招后來理學家們非議,明代的鄭瑗甚至批評他“鄙拙亂道”。(49)然而這正說明宋濂等人的思想還比較活躍,還沒有完全為程朱理學所牢籠。

同時,文學本質上要求廣泛地反映豐富多彩的社會現實生活。浙東派既然重文,他們對“文”中之“道”的含義的理解就勢必比較寬泛。宋濂在《文原》中指出:凡“天衷民彝之敘,禮樂刑政之施,師旅征伐之法,井牧州里之辨,華夷內外之別”,以及“有關民用”的“一切彌綸范圍之具”,都是文學應該“則而象之”予以反映的對象。(50)戴良也認為:“詩之道,行事其根也,政治其干也,學其培也。”(51)這樣理解的“文”中之“道”的含義就相當豐富,與純粹理學家所說的專指“心性義理”的“道”很不相同。

其次,理學家們除了不厭其煩地重復“文以明道”的陳詞濫調外,幾乎再也談不出什么有關文學的見解,而僅靠這樣一句空話,顯然寫不出好文章。浙東派既然重文,就不能不汲取文學理論家的一些觀點,來補充和修正理學家的文學觀。呂祖謙曾編選《古文關鍵》一書,取韓愈、柳宗元、歐陽修、曾鞏、蘇洵、蘇軾、張耒之文凡六十余篇,各標舉其命意布局之處,示學者門徑,并在“卷首冠以總論看文作文之法”(《四庫全書總目》語)。自黃溍、柳貫、吳萊而下的浙東作家,更重視對文學特別是古文的特點、體裁、作法等的探究。宋濂《葉夷仲文集序》云:“昔者先師黃文獻公嘗有言曰:作文之法,以群經為本根,遷、固二史為波瀾。本根不蕃,則無以造道之源;波瀾不廣,則無以盡事之變。舍此二者而為文,則槁木死灰而已。”他又在《評浦陽人物·元處士吳萊》中記述吳萊傳授給他的作文之法是“有篇聯欲其脈絡貫通,有段聯欲其奇偶疊生,有句聯欲其長短合節,有字聯欲其賓主對待”;“有音法欲其倡和闔辟,有韻法欲其清濁諧協,有辭法欲其呼吸相應,有章法欲其布置謹嚴”等等。宋濂自稱拳拳服膺師說,苦用心四十年。(《白云稿序》)其體會是:“為文必在養氣”;“氣得其養”,則可以“管攝萬匯”,“無所不參,無所不包”。發而為文章,就可以為雷霆之鼓舞、風云之翕張、雨露之潤澤、鬼神之恍惚等等(《文原》)。(52)戴良也認為:“文主于氣,而氣之所充,非本于學不可也。”(53)由此可見,浙東派雖也倡言“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但并非完全忽視對文學特別是古文的具體寫作技巧等的探究。而創作之前注重積學養氣,創作之時發為波瀾縱橫,尤為浙東派內遞相傳授之心法。

受上述文學觀念的支配,更受元末大動亂社會現實的感召,浙東派作家沒有以空談心性而自安。在他們的詩文創作特別是早期作品中,還有不少反映社會現實、關心民生疾苦、抒寫個人感慨的作品,劉基的創作是其代表。他論詩論文強調“美刺風戒”“以達窮而在下者之情”。(54)其作于元末的《覆瓿集》悲憤淋漓,激昂慷慨,具有很強的感染力。入明以后所作的《犁眉集》雖已不如,但懷讒憂譏,感嘆咨嗟,也很動人。總的來看,浙東派作家在作品中所體現的,還是一種對現實積極參與的態度。在藝術風格上,從宋濂、劉基、王袆到方孝孺等,為文都很注重氣勢,講究開合縱橫之法。宋濂的散文雖以典雅從容為主格調,但同時也給人以雄渾浩博之感。如《文原》等氣勢充沛,《送陳庭學序》等氣韻流暢,《王冕傳》刻畫人物生動傳神,《人虎說》《猿說》等風格頗近劉基《郁離子》,《秦士錄》等也虎虎有生氣。方孝孺的文章尤以氣勢見長。《四庫全書總目》指出:“(方)孝孺學術醇正,而文章乃縱橫豪放,頗出入于東坡、龍川之間。蓋其志在于駕軼漢、唐,銳復三代,故其毅然自命之氣,發揚蹈厲,時露于筆墨之間。”(55)他們的這些作品,雖內容枯燥,文采情韻不足,但蘊含一種陽剛之氣,也還能給人以一定的審美享受。

總之,文道合一,可以看作是浙東派文學主張的宗旨。而兩者本質是矛盾的,于是浙東派的文學主張內部也存在矛盾。他們一方面尊奉理學家的文學觀,一方面又不盡為其所束縛。他們在詩歌散文創作中所取得的成就及存在的局限,都可以由此得到解釋。

4.浙東派對吳中派的攻擊與元末明初文學思潮的變遷

從生活氛圍、思想情趣到創作風格,浙東派都與吳中派迥然不同。因此早在元末,浙東派就對吳中派進行了猛烈抨擊。浙東派與淮西武力集團結合后,前者的一系列思想觀念倒很合后者的口味,因此很快為后者所接受。明王朝建立后,浙東派文人與吳中派文人的交往似乎仍不多,各有各的圈子。出于“統戰”的考慮,浙東文人和吳中文人也有一些交往,甚至在為對方文集作序時說上一些客氣話,但也往往言不由衷,避重就輕。如果說淮西武力集團是在軍事上、政治上、經濟上打擊吳中派,那么浙東文人集團則是在思想文化上對他們展開攻擊。宋濂在《杏庭摘稿序》中說:

濂頗觀今人之所謂詩矣。其上焉者傲睨八極,呼吸風雷,專以意氣奔放自豪;其次也造為艱深之辭,如病心者亂言,使人三四讀終不能通其意;又其次也,傅粉施朱顏,燕姬越女,巧自衒鬻于春風之前,冀長安少年為之一顧。詩而至斯,亦可哀矣。(56)

這些話顯然是針對楊維楨及其他吳中派詩人而發的。至王彝則指名道姓,直斥楊維楨為“文妖”。據都穆《王常宗詩序》,王彝早年讀書天臺山中,曾師事孟夢恂,而孟夢恂乃是金履祥的弟子。所以王彝雖然家居嘉定,思想淵源上實屬浙東派。他在《文妖》一文中說道:

文者道之所在,抑曷為而妖哉!浙之西有言文者,必曰楊先生。余觀楊之文,以淫辭怪語,裂仁義,反名實,濁亂先圣之道。顧乃柔曼傾衍黛綠朱白,而狡獪幻化,奄焉以自媚,是狐而女婦,則宜乎世之男子者之惑之也。余故曰:會稽楊維楨之文,狐也,文妖也。噫,狐之妖至于殺人之身,而文之妖往往使后生小子群趨而競習焉,其足以為斯文禍非淺小。文而可妖哉?然妖固非文也。世蓋有男子而弗惑者,何憂焉!(57)

方孝孺在《贈鄭顯則序》中也說:

近代文士有好奇者,以誕澀之詞飾其淺易之意,攻訐當世之文,昧者群和而從之,而三吳諸郡為尤甚。此皆挾鬼燐而訾日月者也。其力雖不足為斯文害,然不除滅而禁斥之,何由復古之盛乎?(58)

由于政治上的失勢,吳中派文人對這種“禁斥”“除滅”毫無反擊之力。洪武初年,浙東派文人憑借其政治上的優勢,基本上壟斷了文壇。宋濂被朱元璋稱為“開國文臣之首”;劉基與朱元璋論當世文章,推宋濂第一,己居第二,而許張孟兼為第三,根本不提及吳中作家。隨著文學隊伍的興衰消長,文學觀念亦發生變化。浙東派的文學思想,在明朝統治者的支持和浙東派作家的大力倡導下,成為占統治地位的文學觀,元末明初文學思潮的轉變遂告實現。

不過,浙東派文人后來的命運也很悲慘。首先,明王朝建立不久,淮西武力集團與浙東文人集團便展開了權力斗爭。淮西人李善長和胡惟庸相繼任丞相,執掌朝政,浙東文人集團受到排擠打擊。如劉基洪武四年(1371)初就被迫告老回鄉閑住,洪武八年(1375)又被胡惟庸毒死,長子劉璉亦遇害。其次,朱元璋對功臣和知識分子的一系列迫害,浙東派也未能幸免。洪武十三年(1380),宋濂因長孫宋慎與胡惟庸一案有牽連,舉家流放茂州,行至夔州病死,次子宋璲與宋慎均被處死。蘇伯衡以表箋忤旨死于獄中。二子蘇恬、蘇怡愿代父受刑,竟同被殺。陶凱以自號耐久道人為朱元璋所惡,借故處死。張孟兼因得罪朱元璋的親信吳印,被逮至京捶死。吳沉以懿文太子故,被讒死于獄中。王彝坐魏觀事,與高啟并誅。王袆則在出使云南招降梁王時遇害。建文末,燕王朱棣篡位,浙東派的殿軍方孝孺因不肯從命被殺,親友門人皆受株連,浙東派主宰文壇的時代遂告結束。

浙東派與吳中派本來都興起于元末,入明以后,受到迫害打擊的時間相距也不遠。其區別在于:第一,元代末年,吳中派依靠吳中的經濟條件和張士誠集團的禮遇,已經非常興盛,而浙東派則顯得相對平靜。第二,吳中派自至正二十七年(1367)張士誠集團被消滅后就懨懨不振。洪武初,雖許多成員尚存,但或隱或徙,已經不成氣候。浙東文人則此時云集朝廷,聲勢達到高潮。第三,吳中派消歇后,吳中文化元氣大傷,至成化、弘治間才逐漸復原,吳中派的風格才有了繼承者。浙東派衰落后,其文學思想卻繼續被奉為正統,為緊接著興起的江西派所繼承。

(原刊于《社會科學戰線》1993年第4期)


(1) 黃宗羲《明文海》卷二百八十六,中華書局1987年影印清涵芬樓鈔本,第2969頁。

(2) 葉子奇《草木子》卷三上、卷四下,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49、81頁。

(3) 瞿佑《歸田詩話》“哀姑蘇”條,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0頁。

(4) 文征明《甫田集》卷二十一,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50頁。

(5) 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甲前集“饒右丞介”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40頁。

(6) 徐賁《北郭集》卷四《丙午中秋與余左司王山人高記室同過張文學宅看月》,商務印書館1936年《四部叢刊》三編景明成化刻本卷四,第1頁。此詩作于平江被圍時,則余、高等曾被張士誠授職可知。當時諸人與張氏關系若即若離,授職不受亦不辭。張氏敗亡后,諸人皆諱言事張之事,故多謂曾拒絕張氏征辟云云。

(7) 陳田《明詩紀事》(甲簽)卷二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一冊,第504頁。

(8) 《明史》卷二百八十五《文苑傳》一“顧德輝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7325頁。

(9) 陳田《明詩紀事》(甲簽)卷十九“馬琬”條引,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一冊,第393頁。

(10) 李東陽著、李慶立校釋《懷麓堂詩話校釋》,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52頁。

(11) 王世貞著、羅仲鼎校注《藝苑卮言校注》卷六,齊魯書社1992年版,第292頁。

(12) 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卷十六,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36頁。

(13) 王世貞著、羅仲鼎校注《藝苑卮言校注》卷六,第291頁。

(14) 陸容《菽園雜記》卷十三,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48頁。

(15) 陳田《明詩紀事》(甲簽)卷三“鮑恂”小傳引清沈季友《檇李詩系》,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一冊,第100頁。

(16) 陳田《明詩紀事》(甲簽)卷七“楊基”條:“孟載少負詩名,楊鐵崖來吳下,于坐上屬賦《鐵笛歌》,即效鐵體歌云:‘鐵崖道人吹鐵笛……’鐵崖得此詩大喜,挾與俱東,謂從游者曰:‘吾在吳又得一鐵,優于老鐵矣’。”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一冊,第171頁。

(17) 《明史》卷二百八十五《文苑傳》一“袁凱傳”:“凱工詩,有盛名。性詼諧,自號海叟。背戴烏巾,倒騎黑牛,游行九峰間,好事者至繪為圖。初,在楊維楨座,客出所賦《白燕詩》,凱微笑,別作一篇以獻,維楨大驚賞,遍示座客,人遂呼‘袁白燕’云。”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7327—7328頁。按袁凱《白燕詩》見《袁凱集編年校注》(萬德敬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7頁。

(18) 張雨《鐵崖古樂府原序》,見楊維楨撰、吳復編《鐵崖古樂府》卷首,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3頁。

(19) 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甲前集“鐵崖先生楊維楨”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20頁。

(20) 高啟《鳧藻集》卷二,商務印書館1922年《四部叢刊》初編景明正統刊本,第37—38頁。

(21) 以上參見葉居升《上萬言書疏》,黃宗羲《明文海》卷四十七,中華書局1987年影印清涵芬樓鈔本,第344—347頁;解縉《文毅集》卷一《大庖西上封事》,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599頁。

(22) 《明太祖實錄》卷二十五,臺北歷史語言研究所據國立北平圖書館紅格鈔本《明實錄》微縮影印本,第10頁。

(23) 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乾集上“太祖高皇帝”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頁。

(24) 朱元璋《明太祖文集》卷十五《建言格式序》,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57—158頁。

(25) 廖道南《殿閣詞林記》卷十三“表箋”、卷十四“正體”,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305—306、322頁。

(26) 陸容《菽園雜記》卷五,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3—54頁;又見(正德)《姑蘇志》卷十五,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308頁。

(27) (正德)《姑蘇志》卷三十四,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635頁。

(28) 貝瓊《清江文集》卷十九,商務印書館1922年《四部叢刊》初編景清趙氏亦有生齋本,第6頁。

(29) 吳寬《家藏集》卷五十八、五十七,上海商務印書館1922年《四部叢刊》初編景明正德刊本,第26、24頁。

(30) 徐賁《北郭集》卷九,商務印書館1936年《四部叢刊》三編景明成化刻本,第5頁。按徐伯齡撰《蟫精雋》卷八亦收此三詩,字句微異。臺北商務印書館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867冊,第124頁。

(31) 楊基《眉庵集》卷二,商務印書館1936年《四部叢刊》三編景明成化刻本,第15、24頁。

(32) 貝瓊《清江詩集》卷五《秋思》,商務印書館1922年《四部叢刊》初編景清趙氏亦有生齋本,第31頁。

(33) 何良俊《四友齋叢說》卷二十六,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233頁。

(34) (正德)《姑蘇志》卷三,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68—69頁。

(35) 徐賁《北郭集》卷八、九,商務印書館1936年《四部叢刊》三編景明成化刻本,第5、18頁。《明詩紀事》(甲簽)卷八“徐賁”條所引有異,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一冊,第181頁。

(36) 張羽《靜居集》卷一,商務印書館1936年《四部叢刊》三編景明成化刻本,第52頁。

(37) 楊基《眉庵集》卷九,商務印書館1936年《四部叢刊》三編景明成化刻本,第4頁。

(38) 左東嶺《高啟之死與元明之際文學思潮的轉折》,《文學評論》2006年第3期。

(39) 參見黃宗羲著、全祖望補修《宋元學案》卷四十五《范許諸儒學案》、卷五十一《東萊學案》、卷五十二《艮齋學案》、卷五十四《水心學案》、卷五十六《龍川學案》、卷六十《說齋學案》、卷六十一《徐陳諸儒學案》、卷六十三《勉齋學案》、卷七十二《麗澤諸儒學案》、卷八十二《北山四先生學案》,中華書局1986年版。

(40) 王袆《王忠文公集》卷五、卷首,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90、6頁。

(41) 宋濂著、黃靈庚點校《宋濂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961頁。

(42) 宋濂著、黃靈庚點校《宋濂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633頁。

(43) 宋濂著、黃靈庚點校《宋濂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471頁。

(44) 宋濂著、黃靈庚點校《宋濂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634、2004頁。

(45) 宋濂著、黃靈庚點校《宋濂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714頁。

(46) 最近發現宋濂元末時的文集《蘿山集》,其中有300多首詩作,可見宋濂早期還是比較注重寫詩的,后來則較少寫詩,且將元末的文集(包括詩作)銷毀了。參見宋濂著、黃靈庚點校《宋濂全集》第一冊“卷首序”;徐永明《不同處境下宋濂的活動及創作》,《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5期。

(47) 宋濂著、黃靈庚點校《宋濂全集》,第2002、547頁。

(48) 朱右《白云稿》卷五《新編六先生文集序》,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庫》本,第64頁。

(49) 鄭瑗《井觀瑣言》卷一:“宋潛溪賅博群書,才氣汪洋不竭,學者靡然尚之。但于吾儒性命之學,不甚理會,卻好去理會異教,然亦只得其言語皮膚之末。雖平日著書,立言自任,不為不重,終是泛博。其文亦多浮辭勝理。所著《龍門子》,尤鄙拙亂道。為蘇平仲作文集序,譏近世為文者合喙比聲,不能稍自凌厲,以震蕩人之耳目。此是其本趣發見處。凡其所作,大抵只是欲凌厲以震蕩人之耳目而已。”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庫》本,第237頁。

(50) 宋濂著、黃靈庚點校《宋濂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002—2005頁。

(51) 戴良《九靈山房集》卷十二《玉笥集序》,商務印書館1922年《四部叢刊》初編景明正統本,第19頁。

(52) 宋濂《葉夷仲文集序》、《評浦陽人物·元處士吳萊》、《白云稿序》、《文原》,分別見宋濂著、黃靈庚點校《宋濂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581—582、1946、471、2002—2005頁。

(53) 戴良《九靈山房集》卷二十九《密庵文集序》,商務印書館1922年《四部叢刊》初編景明正統本,第6頁。

(54) 劉基《誠意伯文集》卷五《照玄上人詩集序》,商務印書館1922年《四部叢刊》初編景明本,第27頁。

(55)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三十三《集部·別集類二十三》“《遜志齋集》提要”,商務印書館1933年版,第3609頁。

(56) 宋濂著、黃靈庚點校《宋濂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434頁。

(57) 王彝《王常宗集》卷三,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423頁。

(58) 方孝孺《遜志齋集》卷十四,臺北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409—4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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