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對雨的喜歡,大多都是悠閑地坐在桅下或是陽臺邊聆聽。那些雨滴,都是來自天宇的精靈,我很樂意靜下心來,去洞悉那個精靈的世界。
多年來,在我夢腳的恍惚中,總是能聽見雨滴習習索索敲打芭蕉的聲音,把我帶進一個清新而玲瓏的詩的世界。往往這樣醒來,我都會呆在夢靨的余味中好一陣子,無神地望著窗外透來的曙光,不愿起身。甚至有時,我真希望人生就是這么度過,泡上一杯清茶,抽著紙煙,任茶香纏著煙尾兒,在潮濕而來的清風的伴隨下,安靜地緬懷,那些早已沉入雨幕的過去的歲月。唯有永遠青春的雨滴,灑落而下的輕微脆響,才是那洞穿時空的箭矢。
我的居所,是一群陳舊的樓幢中的一小格。窗外除了稀稀拉拉的電線,并沒有凌空而生的綠意盎然的芭蕉樹。我所聽到的那些習習索索聲,原來只是那些大自然的精靈們,從樓頂上面蒼茫的天空,撲打在陽臺外面的塑膠雨棚上瞬間碎掉的聲音。
在久遠的記憶里,我曾有過“雨打鄰窗蕉”的生活。我曾守在窗邊,手里握著一支被削得頗為粗糙的鉛筆,為那一份凈土般的愜意連夜作詩,而且邊作邊誦,邊誦邊賞。一夜下來,那些被臨時找出來的寫滿扭曲字跡的不知是誰的作業本紙,就會貼滿大半個粉墻。我很懷念那段時光,不乏苦中作樂的趣味。
那時,我是特好作詩的,一般都是古體,要么五言,要么七言,沒有律詩,都是絕句。我很喜歡那種精短快捷的表達方式,頗有一種揮灑自如、暢然淋漓的快意。而后很多年,我不只一次為自己缺乏詩歌的天賦與靈性而苦惱,久了便自然而然地歇下筆來。直到今日,早已不作詩的我,還常會被一些朋友稱作詩人,有的甚至還在前面貫以“著名的”一類的修飾。我不知道,朋友們這么善意地叫,會不會讓現時代的一些詩人們感到大不敬。
在熱衷于古體詩之前,我大多是作新詩。那時的新詩,也被稱作短行詩。雖然寫過好幾年,也時常受到一些不擅創作的朋友們的贊譽,但我總是感覺到自己詩歌中的飄浮,以及漸自而來的表達中的蒼白。我那個寫滿新詩,經常被同齡人們爭相傳閱的白色的硬面抄,漸漸地也不知丟失在歲月的哪個不起眼的角落里了,至今都尸骨無存。于是,我干脆不再去想念它,就當它從不存在過,但那些曾經的寫詩的歲月,以及歲月中偶爾流星一般劃過的情感的火花,卻在我的人生刻下了深痕。讓我一度孤獨地享受著那些痛并快樂著的時光。或許,那就是我曾經的少有活力而不無憂傷的真切的青春吧!它們伴隨著我,走過了人生的一季又一季,讓我不至于在一些難以承受的痛楚中泯滅。
雖然那些有著詩歌相伴的日子都過去了,但我總是會在半夢半醒之間,無意識地沉浸在它的意境里,有時甚至達到難以自拔的地步。故而在近些年,我也曾公開地承認,自己雖然不再寫詩,但血管里所流淌著的卻仍是詩歌的血液。這正如一個小有名氣的散文作家,就曾在一個喝酒的夜晚,當眾說我“骨子里是詩人”。
在我看來,“詩人”的確是個神圣的名字。無論別人怎么勸慰,我都感到無法去佩帶上它的符號。因為我怕自己一時的輕狂,會鑄就了對詩歌造成永遠抹之不去的褻瀆。
我還是喜歡那些能夠悠閑地聽雨的日子。雖然說是“日子”,但我更愿意把它理解為“季節”。要是換了淫雨紛飛,我更樂意走出這蜂巢一樣的居所,到外面清冰而廣闊的世界里去漫步。有時雨密點,我就撐起一把不咋鮮艷的綢布雨傘,任那些調皮的雨滴們,沙沙作響地灑落在上面,一面暗自想著些不著邊的事兒。要是換了二十年前,我會經常置身于黑洞般深遠的街巷,漫無目的地獨自走到深夜。
以前,我曾一度迷信未來是如何地璀燦,甚至會無知地臆想著踏著紅地毯生活的意氣風發勁。時至今日,我才終于弄得明徹,唯有那精靈般飄灑而下的雨滴,才是大自然實實在在的恩賜。它所潤澤的豈止是干渴的大地,還有那些遠離故土的游子的心田。雖然我所洞悉的那個精靈的世界,不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