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衛民心中震動，但陶廣輝的心頭更是掀起了波瀾。
他不僅知道“花式泡菜”的名稱，甚至前兩天還親口品嘗過，連罐子都一模一樣。
女兒前兩天帶回來半罐花式泡菜孝敬自己，說是同學請她幫忙試吃。
好奇之下，陶廣輝忍不住嘗了嘗，效果自然令人贊不絕口。
他以為是女兒同學家長的手藝，就沒放在心上，但聯想到副食品廠的承包改制申請，陶廣輝隱隱覺得過于巧合了。
那個同學該不會是副食品廠的子弟吧？
知道女兒的真實身份，所以才設法用這種方式影響自己？
一旦疑心起了苗頭，稍微風吹草動就能演變成燎原之火。
作為雄心勃勃的財政局長，陶廣輝不喜歡被人利用的感覺，尤其是牽涉到女兒，更令他極度厭惡。
沉思片刻，陶廣輝笑了笑說道：“邢科長，你們的決心局里已經知道，但副食品廠的承包改制問題，不是我一句話就能定的。這樣吧，報告和材料我再仔細看看，等研究有了結果就通知廠里。”
多年歷練的刑衛民，立刻就察覺到對方態度的變化，但對個中原委一無所知。
于是他只能放低姿態，依然笑著說道：“萬分感謝！我代表全廠近百職工，期盼陶局能在百忙之中抽空下到廠里視察指導。您公務繁忙，我就不打擾了。”
陶廣輝說著好好好，把刑衛民客氣地送到門口，回到座位上，再次對著那瓶“花式泡菜”沉思起來。
而刑衛民心急火燎地跑回廠部，一五一十向劉玉貴匯報情況。
“突然改變態度？你還說了其他什么？”劉玉貴非常困惑。
既然雙方談了半個多小時，那就說明陶廣輝是有興趣的，怎么會突然打起了官腔？
“我也沒說別的啊……”刑衛民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對了，陶局長似乎早就知道我們的泡菜，還叫出了“花式泡菜”這個名字！”
啊！
劉玉貴很驚訝，雖說新泡菜其他地區也有，但“花式泡菜”的名字是衛蘭獨自命名，此前他也從未聽聞，覺得非常“洋氣”便同意定為品名。
難道，衛蘭和陶局長認識，提前通過氣？
他將這個思路說出，刑衛民卻搖了搖頭。
“說不通，如果他們之間相互熟識，應該支持才對，怎么會突然冷淡？何況陶局長剛剛調任到我們縣，做人做事比較低調，認識他的人不多……我去找衛主任打聽一下。”
不大會功夫，刑衛民回來確認，衛蘭壓根就不清楚財政局長是誰，更別提什么新局長了。
至于“花式泡菜”，衛蘭說她家的小子只拿了一罐送給同學，其他的絕對沒有外傳。
“該不是那一位……”
刑衛民搖搖頭，知道劉玉貴指的誰。
“他是廠里的老領導，再有矛盾，也不至于吃里扒外拆臺，否則還不得被職工戳脊梁骨？”
這下，劉玉貴也沒話說了，想了想，他把煙屁股摁在煙灰缸里。
“不管了，還是接著跑！實在不行，我就找縣里的領導。”
三天后，對此一無所知的韓羽，從老媽臉上表情的變化看出了些許端倪，繼而知道了大致情況，尤其是申請被財政局新調來的陶局長卡住了。
新調來的陶局長……轉校生陶子玖？
韓羽立刻發現問題的癥結所在。
呵，看來這位局長大人，真是有夠小心眼的！
于是，第二天，韓羽特意準備充分去了學校。
整整一天，他從此前試卷上遺留的難點題目中，挑了不少向陶子玖請教。
對于上進好學的同桌，陶子玖自然有問必答且不厭其煩，甚至還把課堂筆記借給韓羽。
于是放學，韓羽拿出準備好的兩罐品種不同的“花式泡菜”送給同桌，說是報答對方今天的講解和筆記。
陶子玖雖然滿心歡喜，但家教甚嚴的她卻不肯再接受，便委婉地拒絕。
“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以后朋友都沒得做！”韓羽霸道地威脅女孩子。
迫于無奈之下，陶子玖只能說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哦！”
韓羽打出“OK”的手勢。
但問題是兩罐泡菜陶子玖根本沒法便利地拿回家，她的自行車沒有車籃。而且書包也塞不下。
韓羽善解人意地拍著胸口：“好人做到底，放到我的車籃，給你送貨上門！”
到了這個地步，猶豫了片刻，陶子玖最終還是同意了。
城東財政局住宅區，陶子玖的家從外觀上看并不起眼，但室內布置的干凈整潔，近百平的兩室兩廳且南北通透，與寧安城區普遍四五十平米的筒子樓比起來，不僅闊氣還很新潮。
陶子玖一邊淘米洗菜，一邊在心里哀嘆：這家伙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
明明說送到家門口就行的，結果到了家門口對方卻說口渴了想喝點水。
自己一時心軟讓他進屋，好好的他居然會把腳崴了，說動不了必須休息一會。
眼看老爸就要下班，萬一看到自己帶男生回家，還不知道會氣成什么樣子？
“不用多加米，只要腳能動我就回去！”看著皺眉不展的姑娘，韓羽心情舒暢地故意打趣。
還想留下吃飯？見你的鬼去吧！
看著對方似笑非笑的神情，陶子玖終于意識到，她被同桌這段時間虛偽的表象騙了。
這個刺頭耍起無賴來，真的會讓人頭疼！
“這你不用擔心，我們家的米只夠我和我爸吃的！”
悶著頭淘米洗菜的陶子玖，在心底暗暗發誓：以后再也不相信這家伙了！
還在考慮工作的陶廣輝騎著車回到小區，突然發現自己門前，居然停著一輛陌生的男式自行車。
誰來了？熟人還是同事？
推開院門停好車，客廳里出來一位頭發略長的男生，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對方已經笑臉問候。
“叔叔好！我是陶子玖的同班同學，韓羽。”
陶子玖聽到院門推開的聲音，心頭不由一顫，立即從廚房迎了出來。
第一眼看到韓羽活蹦亂跳，哪里還有半點崴腳的影子？
大騙子！
有苦說不出，她只能在韓羽的身后，尷尬地喊了一聲。
“爸……”
“小玖的同學？哦，你來家里是有什么事情嗎？”
陶廣輝不動聲色地進屋，隨即發現茶幾上那兩罐“花式泡菜”。
原來是為了這個啊！
他心下了然，但已經打定了主意，就算你小子口吐蓮花也不好使！
如果不識趣，別怪老子新賬舊賬一塊和你算！
似乎沒看見陶局長的黑臉，韓羽依舊笑著說道：“昨天剛知道叔叔是陶同學的爸爸，晚輩心里有些疑惑，故而登門請教。”
露出尾巴了吧，果然是副食品廠的事！
“小玖，去做飯！”
支開女兒后，陶廣輝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小伙子，你有不明白的問題應該回學校請教老師，我這里……愛莫能助！”
韓羽點點頭，似乎認可這個結論，但他卻兩手一攤。
“學習考試方面確實要找學校和老師，可事關上千人的生存，晚輩也是不得以為民請命。”
陶廣輝心中一凜，隨后又覺得副食品廠上上下下，即便加上退休職工也只有百余人，這小子真能聳人聽聞。
他故作輕松地問道：“上千人的生存？小伙子，你這是在危言聳聽啊！”
“陶局長履新不久，提出除弊革新的口號，更要求各部各單位暢所欲言。難道僅僅因為晚輩是個學生，您就改弦更張對人不對事？”
陶廣輝頓時心中一驚，他沒想到面前這個略帶痞相的高中生，居然調查過自己，甚至三言兩語，就令自己如芒在背。
憑他的眼力，眼前這個壞小子無論怎么看，將來指定是個禍害！
在瞥一眼廚房里忙碌的身影，想想那么單純可愛的女兒，我們的局長大人更是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