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少了誰都會繼續運轉下去，只是在某個地方多了些悲傷。

沒有人再提起過安揚。

試卷翻頁的聲音在下午的陽光里很安靜。

我一直在急切地期待高考，準確的說是期待高考之后的假期。但當我抬頭，看見墻上的倒計時牌上只剩一個6孤獨地立在那里時，心里還是禁不住彈出來一個詞，“好快”，它咣當當地滾動在心臟某個原本安靜的角落，發出引人深思的空曠回響。

12年，在我們微茫的生命里，這是一個多么龐大的時間，現在，結束了。我想任何人的心里都會有些許異樣的情緒，或傷感，或喜悅，或像我一樣，突然的無所適從。這聽起來似乎有點好笑，我一直都很平淡地對待高考，一直很平淡地對待同學，一直很平淡地過著校園生活，一直很期待高考結束后的自由，這么說我應該喜悅才對，為什么是無所適從？我在我的心里翻來覆去，找不到答案，卻找到了一些陳舊的記憶，重新被附上靈魂，彌散出憂傷。

我突然開始想象，畢業那天，天氣晴好，陽光暖軟地灑在我們年輕的笑容里，我們會開心地別離。

“高考結束后你打算去哪兒？”課間越來越輕松，再也沒有了之前的緊張感。顧安和我還有幾個朋友已經在商量高考后去哪兒旅游。

“還沒想好，我不是很在意這些事。”我笑著回答他。但其實我已經有了答案。

謝瑤轉了文科后，顧安也沒有再提起過她。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本來已經需要維系了，如果刻意去冷漠地避免，就會像是越來越平行的兩條線。或許經歷過就好吧。

高考的那天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更快一些。家長將校門口圍得沒有空隙，很熟悉的畫面，每年都能見到，只是今年需要穿過人群和金屬檢測儀的成了我們。

考場上我見到了一進來就趴在桌子上睡覺的，也見到了緊張得手抖的，考官很嚴肅，學校周圍安靜得像是世界盡頭，窗外的陽光很好。

我們的高考是兩天，兩天時間，濃縮了你十二年學習的光陰。我高考的時候一點都沒有緊張，因為安揚讓我學會了不要去太在意分數掌握的未來。雖然心里很明白這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公平的競爭。

最后一科是英語，寫完英語作文最后一個單詞時，我的心情終于出現了波動。終于結束了。

晚上叫了很多朋友出去玩兒，電話薄里也刪掉了安揚的號碼，怕忍不住一次次地打過去。

人群涌動的廣場中，我仰頭坐在塑料椅子上，看煙霧卷裹著無數輕微的塵埃向深暗的夜空緩緩升騰，無數熱烈而輕浮的欲望和夢想在空氣中交織著，紛繁地破碎，然后被淡黃色的酒水混融在一起，以新的，更頑強，或者說更適應這個社會的形式存在。

畢業了，我們完成了一個12年的人生旅程。不過，沒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如同此刻，午夜十二點的夜風輕易地吹散了我心中本就不多的興奮。目光像一個月前一樣平淡地看著日出日落，人潮涌動。再也沒有去刻意想起安揚，因為怎么也無法忘記。

耳邊是一片酒瓶碰撞的聲音，叮叮叮響成一片，那是所有高三畢業生重獲自由的慶歌。我看著他們肆意地笑，年輕的面容在迷蒙燈光下流動的煙霧中呈現出陽光下被隱藏的活力。我跟著他們一起笑，所有的情緒隱藏在心底，與整個世界完美地融合。

那天晚上玩兒到很晚，但我和顧安沒有喝太多酒。我們彼此都明白，心里埋藏著悲傷的人怎么敢去喝太多酒，那樣的眼淚流一次就已經抽空了胸腔。

晚上我沒有回去我家，小區門已經關了，凌晨了我也不想打擾門衛大叔。最后和陳曦去了他家睡了一晚。他家在城市安靜的郊區。

和我預想的一樣，突然寂靜的夜晚讓我無所適從。習慣了閉眼前對面霓虹閃爍，耳邊車流未息。很久沒有看過如此廣闊的夜空，龐大的黑暗帶著神秘和冷漠，安然地注視著這個龐大世界，和其中無比微茫的我們。

對面的院子里突然亮起一盞亮白的燈，光線正好可以穿透我眼前的窗戶，照進我疲憊的雙眼，緩緩滑進心底，回憶像燈光在心底蔓延，拉出一條條絢麗細長的絲線，圍籠整個心臟。

閉眼吧，隨世界一起安睡，或許早起，有一個金色的黎明，會像此時的夜空一樣龐大。

第二天我回到家里，整理好要帶的東西，在傍晚去了火車站。

風突然變大了，我偏過頭瞇眼看向天空，發現塵埃和云都是一樣的方向。在這個方向的，還有日落，和整座城市的黃昏。

時間和空氣都在一整個夏天里被陽光反復烘烤得無比稀薄，像是無聲淹沒城市緩慢流動的海水，所有人都沉在里面。然后倉皇的六月終歸結束，天空中仿佛落下一只巨大的握緊的手，在沉沉的城市里瞬間張開，人群和建筑轉眼都分崩離析，在這場盛大而荒蕪的告別里，所有人都匆忙煩亂得分離。

坐在疾行的火車上，視線里所有過往的景象被呼嘯著的風撕碎，抹去。我那么得平靜，靜得身體感覺發涼，那顆以恒定速率跳動的心臟，就像遙遠而寒冷的星辰。

在這里，我曾有著還不錯的一切。

當提起過去，高中的那些春夏秋冬始終能讓人嘴角蔓延著笑意，恍然發現，那時那般痛苦的歲月卻是我們最純真，最不想遺忘分毫的回憶，雖然有時它那么枯燥無趣。畢竟，失去的光陰永遠是單純的，而未來的世界永遠是復雜的。

回憶里所有的夏天，在高中的那三年里似乎最為炙熱，最為澄澈。

我看著車窗外面不斷出現又消失的景物，我如此快地忘記了為什么會決然離開，就像當初不知道為什么那么不顧一切地到來。

我還記得我來到這座城市的那天，我還記得那天突然風雨飄搖，綿厚深灰的云層擋住了陽光，人們皺著眉頭轉身用手擋住沙塵，我騎著自行車飛快地向前，仿佛拼命去找什么丟掉了的東西。

最終我來到了峽谷，

天空是一片深沉的藍。

我始終覺得，

大風藏起了故事和憂傷，

陽光里有他們都喜歡的歌。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