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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他轉身帶走半個世界

2015年4月,天空藍得讓人想一直凝望,風里面的陽光是很舒服的溫度。

這一月,蔓延到雨林的福克斯冰川在空氣里緩慢形成的巨型冰舌簇擁成山谷,在陽光下滴水。純凈得讓人不舍觸碰。

這一月,坦桑尼亞大草原數百萬食草動物為了生存而北上,展開兇險艱辛的遷徙。命運里重復過無數次的優勝劣汰。

這一月,尼泊爾中部發生8.1級強烈地震,人們的悲傷呼喊漫過天空的角落。

這一月,夏威夷漸漸又人群來往如海潮,黃昏里的呼羅普海灣閃爍著粼粼波光,像是最美的夢境。

這一月,安揚死了。

高考倒計時兩個月。

下午最后一節課結束后,安揚拿著他之前攢夠錢買的新相機在天橋那里把玩,很慢很慢地看著以前拍的每一張照片。現在去食堂的話會很擠,我們經常是過一會兒再去吃晚飯。

我背了一會兒英語單詞準備過去叫他一起去吃飯。我在逆光的方向,眼底是他的剪影。

太陽隱在淺灰色的棉厚云層之后,在云朵間蜿蜒狹長的縫隙里投射下龐大的明亮光束,宛若神靈福澤。

他安靜地站在天橋上,微瞇著眼著看向天際,墨色的瞳孔中倒映著一片連綿的遠山。風吹過他的劉海,在那突然凌亂的目光里似乎有悲傷一閃而逝,像是深谷里的落雪。

“我是不是錯過了很多歡樂?”他突然問我。

“只希望你也能錯過很多不幸。”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這么問我,我這樣回答。

“我前段時間去醫院檢查了一下身體。”又是一個很突兀的話題。

“嗯,結果怎么樣?”

“嗯……醫生說沒什么事,就是有點勞累過度而已,休息休息就好了。”

“那就好。”

風將我們潔白的校服T恤吹得鼓起,人群來來往往,他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他這樣為了夢想而努力生活的人,只希望命運能夠稍有眷顧,哪怕一點點。一起吃晚飯時我這樣想。

第二天清晨,學校里的早操鈴聲準時地刺穿夏季單薄的黎明,蒼白的天光如冰冷的霜,落在我們日趨麻木與疲憊的面龐上。操場上還沒熄滅的照明燈下,是一個個印刷體的英文單詞和一句句宋體詩文,方方正正。高三的生活是一場對意志的磨練,日復一日,從不停歇。

時間像是生銹的刀,摩擦著血肉一點一點地前行著。雖然日子已是如此艱難,但因為很多人更不愿意面對高考,所以被時間推著前進的人們覺得一切還是好快。而我屬于期待高考的人。

四季的輪轉在高三這一年了無痕跡,依稀記得夏天很熱,忘記了秋天是什么樣子。

冬季的雪落在路燈下安揚的頭發上,畫面安靜得很文藝。

他突然不騎自行車了,開始步行回家,我總覺得好像哪里不對勁,而且越來越不好,但我找不到。我家比他家更遠一些,所以我一般會先走,偶爾會載他。

“過段時間春天了我想再去常去的那個山頂。”

今天路上鋪著積雪,在寒冷的空氣里被人群碾壓,然后凍結。我推著自行車和他走在一起。他很安靜地對我說。他越來越安靜,再也沒有了過去的銳氣。

“那就去吧,那里景色是很好。到時再叫上顧安,再叫幾個女生吧,一起野餐會很有趣。”我笑著給他說。畫面很溫暖,在冷透了的空氣里讓我們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很快冬天過去了,就像人們期待的那樣。

安揚之前獲獎的一個攝影大賽要舉辦第二屆了,給他發來了邀請函。那天我在他臉上看到了很久未見過的神采,再次明亮起來的眼睛像窗外的陽光。但是一想到這次需要本人去參賽他眼中的光芒又暗淡了下來。

“回去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不行嗎?”顧安坐在一旁問他。

“我試試吧。”他勉強笑著說。

第二天,這一天的時間讓從前的一切都如潮水般從我們每個人腦海里涌過,關于安揚的一切,關于他最近的樣子,都有了答案。然而一切早已踏上歧途,一去無回。

他媽媽來了學校,在天橋上指著他,手指在顫抖,不是因為氣憤,而是因為難以抑制的悲傷,他媽媽哭得那么悲傷,那么絕望,聲音大得我們腦海里一片空白。

“你要是現在還能手不抖地拍出一張照片我就不管你!”

說完他媽媽哭著用手捂住嘴,轉過了臉。那悲傷的樣子是那么深刻清晰。我們在人群里愣愣地站著。手抖?是什么意思?

安揚拿起相機,放在眼前,蒼白的手拼命地緊握著相機,但仍然還是掩藏不了發抖的現象,一秒一秒,一下一下地抽搐著,抖動著,像是一把刀一深一淺,一下一下地刺著他的心臟。

綜合教學樓后的夕陽永遠是那么的安寧,暖橙色的光和柔和的遠山是他往日最喜歡的畫面。我看著他,他的父母看著他,老師看著他,整個年級的同學看著他,看著他站在天橋上拿著相機的身影,凝固在陽光里,在每個人心底印成一個黑色的剪影。

時間仿佛在空氣里緩慢穿行了一個世紀,他按下了快門,突然,相機從他的手中滑落,畫面仿佛被放慢無數倍,每一絲聲音都被極限的放大,于是相機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破碎的聲音就成了人生中最轟鳴的雷聲,他整個人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然后在記憶里他的哭聲穿透了整座學校,穿透了這里悲傷的天空。

“啊……!!!啊……!!!”

像是終于抵擋不住,歲月累積的悲傷和往日所有的風雨在一瞬間穿胸而過。

有老師偷偷地轉過了頭擦去了眼角的淚水,我站在人群里看著他哭,我也哭了。后來我聽說,那一天很多人哭了。

那一天,很多人都哭了。三年的時間,安揚在每個人心里留下了屬于他的地方,而現在,這塊地方突然坍塌了。

記憶里的光芒漸次熄滅,所有重新蒼白而平凡的歲月在光陰的深處緩緩疊起,定格成為一個刻骨銘心的年代。

他跟著他媽媽回家了。我看著他桌子上沒有整理帶走的課本和習題冊,安慰自己還能再見到他。

天空仿佛一副暗淡的水墨畫,一層層灰色的云如稀墨般不均勻地暈染開來,朦朧地擋住所有陽光。寂寥的天光透過窄小窗口上厚重陳舊的玻璃,濾去所有外界的氣息,將冰冷的光打在安揚蒼白的臉上。

他安靜地坐在窗邊微笑,安靜地在心底咆哮。年少漆黑的眼睛里,漸漸堆積起來的,像冬季窗外越來越厚的雪一樣冰冷而沉重的悲傷,最終融化成晶瑩的淚,傾瀉而下,如澄凈而咸澀的河流。

2015年4月,天空藍得讓人想一直凝望,風里面的陽光是很舒服的溫度。是春天最好的時間。他離開的消息傳來時,教室里無比安靜。顧安幾乎瞬間哭了,一個堅強起來的高三男生。我一時間失去了行動和思考的能力,仿佛身體一下空白了,里面只剩下了血肉筋骨。安揚,就這么從我的生命里消失了?一個存在感那么強烈的人,一個已經有著無數羈絆的人,就這樣離開了?他的轉身離開,帶走了我在這里的一半世界……

天氣好得不像話,淚水模糊的雙眼看不見天空是那么藍。

放學后我和顧安默默整理著安揚留在教室的書本資料,突然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我面無表情的緩慢掏出手機,是一條信息。我卻突然像學會了哭一樣,眼淚控制不住地涌出,我喊了顧安一聲:“快跟我走!”然后像瘋了一樣沖出教室。顧安看著我的背影也追了出來。

“葉寧,還記得去年冬天的約定吧,叫上顧安一起來吧,我等你們。”那個約定只有我們知道,這個真假我沒有時間去思考。

你說你想再看一眼那座山頂的風景,我們都記得。

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早已流過了臉上每個地方。我和顧安雙腿有點顫抖地站在這座約定里的山頂。風很舒服得吹過,黃昏里空無一人。我一步一步向前走著,身后顧安突然大喊:“安揚,你這個混蛋在哪兒啊!”聲音抖得不像話。

我不知道那條信息是誰發的,但我不怪她,我感謝她讓我曾經有那么十幾分鐘以為他又回來了。哪怕只是那十幾分鐘,安揚回來的感覺讓我和顧安是那么的激動。我閉上眼,晚風里眼淚一直在流,很抱歉這風吹過我時卻有了悲傷。

“葉寧嗎?”一個女孩的聲音。她從不遠處一棵樹后走了出來。

“是我。”我轉過身看到她,然后我明白了。

“這是他讓我交給你們的。我走了。”她帶著還沒有消失的淚痕離開了。

我手里是安揚的相機,還有一張折起來的紙。我把相機交給顧安,然后打開了那張紙。

“嗨,葉寧,顧安。真沒想到最后一次告別是這樣,你們可千萬別怪我。這是我托我家小區的那個同級女生給你們的,我知道她喜歡我,但可惜我注定要錯過很多。我爸媽說什么也不讓我出門了。所以,就讓我們這樣告別吧。”

“我不怪這時間,它讓我充實地過完了我的生命,也讓我遇到了你們。”

“顧安,我總會對你說些感覺很刻薄的話,但我們的關系讓我說不出抱歉,在我心里其實挺過意不去。我總是想讓你變得堅強起來,變得更自主。但歲月并沒有給我那么多的時間,我甚至沒機會給你說一聲對不起。在我心里你那么單純,真的很喜歡和你一起玩兒,像夏天陽光一樣的感覺,其實我有時候很羨慕你,我多么希望我的生命也能有那樣的光芒和熱度。真心祝愿你能一直那樣笑下去,原諒我曾經不止一次的刺痛你的心。”

顧安已經哭得說不出什么話,只是一直哭著罵著“這個白癡,這個白癡,這個白癡……”

我看到安揚的字跡已經顯得模糊了,寫這些要讓他付出多少力氣,不寫的話是不是他能多留在這里一天?我不敢去想。

“葉寧,你一直說我很安靜,其實那個最安靜的人是你自己啊。你看著我們,看著他們,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你總是那個話最少的人,但你卻是那個讓人覺得最溫暖的人。這三年能認識你真的很好,我也只能和你這樣道別了,見面的話我怕我哭著說舍不得,也不想看你哭著說對不起。”

“我的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身體也不允許我寫更多的話了。明明還有那么多那么多想要給你們說的啊。呵呵,真的是有些難過呢。我把相機留給你們當做新的約定,希望下一世我們還能是最好的朋友。”

“今生就請你們不要再偶爾想起我,我也會慢慢忘記你們。”

“再見了。”

今生就請你們不要再偶爾想起我,我也會慢慢忘記你們。

過了很久,我和顧安在最后的黃昏里抬起頭安靜地看看夕陽,也不會再落淚,仿佛很平靜。

漫長,甚至是冗長的生活中容納著所有無比微茫的東西,那些像雪花,像針尖的細小的快樂和痛苦微弱而恒久地刺激著我們的生命,延伸出無數我們看不到的觸手,在光陰的背影里搖曳,扭曲。

我們會遇到許多瑣碎的事,像是天空中撒下無盡的白色羽毛,一片一片,那么輕薄地從我們眼前飄落,然后悄無聲息地堆積在心頭。我們自顧自地向著一個又一個明天走去,它們浸沉在無數個昨日累積投下的陰冷霧霾中,慢慢腐爛,漸漸散發出刺鼻難聞的味道,彌漫胸腔。

直到有一天,它們朽化的淤泥足以淹沒心臟,所有觸手一齊拉扯卷裹著心臟向更深處的骯臟沉沒。我們突然靜止在這躁動的世界,淚流滿面。

像是走在一條幽暗深長的甬道中,黑暗像古老厚重的塵埃慢慢堆積在身后,隔絕所有光明。

像是走在沙灘上,海水漸漸洶涌,從腳底緩緩上升,直至淹沒心臟,淹沒雙眼,模糊整個世界。

像是走在陰暗的森林里,交錯在身后的枝杈像無數的鬼手撕碎單薄的背影,孤獨和絕望像黑夜一樣龐大……

如果回憶中生出一雙手,沿著生命中每一條深暗微茫的軌徑,將所有羽毛一一拾起,然后歇斯底里地拋向天空,悲傷洶涌在我們的雙眼之中,天空一片蒼白,經久累積的憂傷早已足夠籠罩一整個世紀的陽光……

我多么希望,我的心可以像北極冰谷中的冰棱一樣,沒有絲毫溫度,不會再有那么多龐大的悲傷,那么多無謂的同情,那么多無用的擔憂,以及鋒利的負罪感。即使會失去快樂,因為生活中的悲痛總是多于歡樂。

夜色降臨,我和顧安還坐在山頂,我打開了安揚的相機,第一張是他去年寒假在青島拍的,一片冬季黃昏里的海岸。

冬季黃昏時的海岸就是他的樣子,從遙遠海面傳來的海風清冷而溫柔,是他的呼吸,彌漫天空的暖橙色夕陽是他寧靜的目光,輕輕起伏的波濤是他疲憊卻開心時的微笑。他就像這安靜憂郁的風景,只在冬季,在海岸,在黃昏,在轉身就看不見的一瞬韶光里,在低頭就會錯開的過隙光陰里。

細數從前,悲歡都會笑,它們還幫我牢牢抓著那些回不去的時間和再也看不見的人。

那天陽光暖軟,你靠在天橋上,望向遠空的目光在夕陽的風里是我今生從未聽過的離歌。

“我似乎錯過了很多歡樂。”

“希望你也錯開很多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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