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伊甸空間站里,是沒有冬天的,和地球上不一樣,智能核心加百列的子系統忒彌斯里,冬季被刪去了。作為漂泊于地球之外的流浪者來說,冬天,始終是個噩夢,因為在地球上,冬天仿佛永恒般長久。
但對我來說卻不一樣,我多么渴望,時間能夠永遠停止在那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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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在夜晚到來前就停下了,黑塔狀的路燈也開始綻放光亮,街道上也開始有了人群,人來人往,雪被踩在瀝青路面上,路邊的店鋪也開始打開霓虹燈路牌,招攬著人潮中可能存在的客人。大多數的人都是剛結束工作,拿著越發稀少的糧票前往供銷社門口排隊兌換日漸減少的面包,那些燈火明亮的店鋪內坐著的,大多都是那些在蘇聯私有化進程中,分得一筆羹,就賺的彭滿缽滿的既得利益者。
兩只狗在馬路上奔馳著,向著人最多的地方亂竄,早早下了雪橇在徒步行走的喀秋莎和雅爾塔斯走在街道上,打量著周圍的店鋪。尤利廷始終是個小城市,能夠選擇的不多,但一家裝飾簡潔,甚至可以說帶著一點近未來風格的的成衣店,引起了雅爾塔斯的注意,牽著喀秋莎的手,步入其中。
門鈴聲清脆也好聽,但店主顯然沒有預料到會有客人,急急忙忙從里屋跑出來,店主是為女士,年紀并不大,三十歲左右,亞洲面孔,看膚色是個楚科奇當地人。
“先生,您好,請問您需要什么?”女士打量了雅爾塔斯和喀秋莎一會,雅爾塔斯那身極具欺騙色彩的朋克風資本家裝束,讓這位女士沒有直接趕人,而是禮貌的問到。
“你應該問我旁邊的這位小姐,喜歡什么樣的衣服。”雅爾塔斯摘下禮帽,環顧一下,說到。
“當然當然,美麗的小姐,是您來試衣服嗎?我這里的衣服都是去年破冰船來的時候帶來的,莫斯科最流行的款式,最適合您這樣的淑女了。”女士瞬間找準了顧客定位,對著喀秋莎推銷起來。
“誒?!雅爾塔斯先生你不是說......你也會換衣服的嗎?”喀秋莎對面這位熱情的女士,有些不知所措,但立馬聰明的把矛盾轉移。
“?”
“咳咳,當然,我也會選些衣物。雖然,我可能從來沒有自己挑過衣服......要不,喀秋莎幫我選?”雅爾塔斯有些尷尬,卻又優雅謙和的把問題推出去。
并對自己不換衣服這件事在喀秋莎心里的占據的分量感到疑惑,但不說。
不過,如果,換一身裝束,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選擇。
隨便使了使眼色,這位聰明的女士立馬拉著喀秋莎就向成衣架邊走去,一邊走一邊介紹推薦到。
天可憐見,那些聽都沒聽說過的時尚和風潮,讓喀秋莎有些暈頭轉向,什么莫斯科時尚,什么巴黎時裝,更是讓人頭暈腦脹,暈乎乎的就開始試衣服。
雅爾塔斯則走到柜臺邊上的玻璃茶幾邊坐下,翻看著那些時尚雜志,對于當前時代的審美有些匪夷所思。
“人類似乎變了很多,但又好像從來沒有變過。”雅爾塔斯暗道。
終于,在天亮前,成衣店老板兼導購的包裝下,換上新衣服,喀秋莎站到雅爾塔斯面前,小姑娘的樣子不得不說確實驚艷到了雅爾塔斯。白色的蕾絲長裙承著打底褲和白色絲襪,同色的束腰在右邊打上一個華麗的蝴蝶結,腳上也換上了一雙黑色的圓頭皮鞋,金色的短發扎起一個翻尾,修長的脖頸和那雙最迷人的蔚藍色眼睛,哪怕藏在黑色邊框的眼鏡下,也像是愛琴海一樣迷人,外披的乳白色毛皮大衣,溫暖又顯高貴。
“我......我好看嗎?雅爾塔斯先生。”喀秋莎有些害羞,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喜歡低著頭,悄聲說話,只是臉蛋紅紅的看著雅爾塔斯。
“很適合你,喀秋莎。但僅僅這一套,并不夠。”雅爾塔斯微笑著回應。“當然,喀秋莎最漂亮了。”
喀秋莎還想說些什么,但成衣店的女士已經迫不及待的要為雅爾塔斯推薦他的喀秋莎了。就這樣,等到天都完全黑了,雅爾塔斯才提著一大堆紙袋挽著喀秋莎的手臂走出成衣店。
當然,迫不得已的,雅爾塔斯也換上了一套黑色西裝披著黑色的毛皮大衣,那身蒸汽朋克的皮膚被收回體內,或許下次還會出現吧。喀秋莎卻換上了最開始試穿的那身白裙子,和雅爾塔斯走在一起,一黑一白,也不錯。
成衣店的女士數著美鈔送貴客離開,雅爾塔斯杵著手杖挽著喀秋莎,找回了雪橇,把衣服放在雪橇座椅下的儲物箱里,又帶著喀秋莎向熱鬧些的廣場走去。今天的尤利廷的廣場有些熱鬧,似乎是遠洋的捕漁船隊帶回了漁獲,人們便歡樂的慶祝著。
在那座不算太大的廣場上,人們在列林像下跳起了舞蹈,正對著政府大門的廣場上,擺滿了漁獲制品,凍魚攤和海鮮食品就擺在站崗紅軍的崗哨邊。聞著海鮮湯的味道,站崗的年輕紅軍也不淡定了,左顧右盼一會,確認沒有長官看著,也跑到魚攤上買了一大碗海鮮湯,又回到崗哨里,站著,一邊看著廣場上的人群,一邊樂呵呵的嘗著海鮮湯。
喀秋莎站在雅爾塔斯身邊,看著這熱鬧的廣場,數百人的聚會,真是快樂啊。看著那些燒烤、魚湯什么的,喀秋莎才感覺到自己很餓。“我們去吃點東西吧!雅爾塔斯先生!我帶了錢!這次請務必讓我來買單!”喀秋莎對雅爾塔斯說到,言語中的興奮不言而喻。
“好啊,那就等喀秋莎請我吃一頓晚餐了!”雅爾塔斯面對這個可愛的小女孩總是感覺很開心。
來到一家海鮮燒烤攤旁,喀秋莎就跑去跟燒烤攤老板交涉,沒一會就端來一大盤烤好的海鮮,她歡笑著對雅爾塔斯說:“雅爾塔斯先生快來嘗嘗這個!我可是跟老板砍了5盧布的價哦。”喀秋莎有些自豪的說道,把餐盤放下,又嗅了嗅鼻子,開心的說道:“我聞到了奶油龍蝦湯的香味!我去買一份,雅爾塔斯先生你先吃!”說完就邁著輕快的步伐向著美味的方向跑去。
雅爾塔斯看著跑不見了的喀秋莎,有些啞然失笑,看著面前的海鮮燒烤,也不計較的上手,那些堅硬的甲殼全在雅爾塔斯的指甲間輕易破碎,里面藏著的新鮮美味,便無所遁形。就這樣,慢慢的,那來至這片冰凍之海的味道,在雅爾塔斯的唇舌間綻放。一片干凈的海,才有美味的海鮮,地中海的海鮮總是有股舊神的味道,雅爾塔斯并不是很喜歡。沒過一會,就看見喀秋莎氣呼呼的端著龍蝦湯走了過來,兩只狗狗碎碎的狗跟在她身后,探頭探腦的。
“太可氣了!這兩只蠢狗!它們打翻了人家的湯鍋!我差不多用光了身上的盧布才把這兩只狗贖回來,不然一會人家就要改做狗肉湯了!”喀秋莎氣呼呼的坐到雅爾塔斯邊上,指著還在那里探頭探腦狗狗碎碎的狗說道。
“皮魯斯,努努,你們過來!”喀秋莎喊道。
兩只狗才搖搖擺擺的走到餐桌前,努努好像有些羞愧的樣子,低著頭嗚嗚的叫著,皮魯斯則不同,它甩著尾巴坐在地上,狗頭高昂著,冰藍色的雙眼里盡是放蕩不羈桀驁不馴的邪異目光。
“雅爾塔斯,你看皮魯斯,它一點都不知道自己錯了。”喀秋莎仍舊氣呼呼的。
雅爾塔斯看了看自己的手,確保沒有沾上哪怕一點油,隔著喀秋莎的粉色帽子,揉了揉喀秋莎的頭,說到:“喀秋莎生氣的樣子更可愛了呢。”
“誒?”聽到雅爾塔斯的話,喀秋莎一下子就羞紅了臉,低著頭,頭上的帽子都像是要掉下來一樣。也沒有剛才那種氣呼呼的樣子了。
無良的笑笑,看著旁邊一個推著酒叫買的小姑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應該要比喀秋莎大一些,估計有18-9歲,推車一餐車的酒,跑到雅爾塔斯面前,充滿活力的說道:“先生,小姐,需要點什么?我這里有各個酒廠的酒,還有自家釀的烈酒。”
“喀秋莎要來一點嗎?”雅爾塔斯對身旁害羞得低下頭的喀秋莎說到。
“不...不用了,雅爾塔斯先生,我不會喝酒。”喀秋莎仍舊低著頭,不敢看雅爾塔斯。
“這么美好的一天,怎么可以不來一點呢?有甜味的果酒嗎?來一瓶。還有你自釀的烈酒,也來一瓶。這是我們的,然后,我要請廣場上的所有人都喝一杯,你這里酒夠嗎?”雅爾塔斯輕描淡寫的吩咐道。
小姑娘看著這位穿著就很奢華的男人掏出一把美鈔,非常的興奮。連忙把一瓶果酒和一瓶自釀酒放到伸縮桌上,有些迫不及待說到:“當然當然,先生準備請大家喝什么酒呢?”
“當然是你最好的,最烈的酒。”雅爾塔斯看著還是不愿意抬起頭的喀秋莎,有些開心的說:“然后告訴大家,是剛才那位氣呼呼的,帶著兩只狗的小姐請大家喝的。”
“好的,先生,沒問題。”賣酒的小姑娘撫摸著綠色的美鈔,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
只有喀秋莎猛然抬起頭,趕緊辯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是雅爾塔斯先生請的。”
小姑娘看著喀秋莎窘迫的樣子,也壞笑一下,說道:“啊,小姐,你說什么?!風太大了,我聽不清楚!”說完就推著酒車跑了,向大家分發酒去了。
“雅爾塔斯先生!”喀秋莎有些不知所措的抓著雅爾塔斯的胳膊。
“喀秋莎應該先嘗嘗這果酒的味道,我都聞到香味了呢。”雅爾塔斯看著喀秋莎,并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可是,雅爾塔斯先生,你為什么要說是我請大家喝酒的呢?”喀秋莎焦急的快要哭了。
“因為啊,我想讓大家都知道,那位氣呼呼的喀秋莎小姐是多么多么的可愛呢。”雅爾塔斯倒出一杯烈酒,不去看喀秋莎,對著西南方向舉杯,一口飲下。
“真是不錯的酒。”雅爾塔斯笑著,對喀秋莎說:“喀秋莎,你知道嗎?在我過去的...很多年里,第一次有人單純的,請我品嘗美食。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喀秋莎,我才有機會,不是嗎?”
“可,我只是,一直以來,受了雅爾塔斯先生太多恩惠,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我還準備把我喜歡吃的都買給雅爾塔斯先生嘗嘗。都怪皮魯斯!”喀秋莎小聲的說道,然后指著那條依舊無所畏懼的狗,氣呼呼的說到。
雅爾塔斯把一張五美元的鈔票塞進喀秋莎手里:“你看,現在喀秋莎又能繼續請我品嘗美味了。”
“可是,這本來就是雅爾塔斯先生的錢啊。”
“不是哦,喀秋莎忘了,你那袋子盧布嗎,這是第一期的利息。提前支付。”
“啊,雅爾塔斯先生好狡猾。”
“對,而且我還不換衣服。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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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鮮燒烤和龍蝦湯很快被吃完了,雅爾塔斯和喀秋莎又向著其他的美食攤逛去,皮魯斯那欠揍的臉上挨了喀秋莎一巴掌,就萎靡不振的躺在地上,等一大塊肉排被丟到努努面前時,又生龍活虎的和努努爭搶起來。喀秋莎就這樣帶著雅爾塔斯游離于各個美食攤,什么樣的美味都嘗試一下,遇到好吃的,喀秋莎就很高興的對雅爾塔斯先生極力推薦,遇到味道不那么好的,就默默的拉著雅爾塔斯走開。就這樣,很快,整個廣場都被逛遍了,人們也都記得那位帶著兩只狗氣呼呼的小姐,人們紛紛夸贊喀秋莎的美麗和慷慨,向她感謝道。
喀秋莎的小臉通紅,一開始還拼命解釋,但最后還是坦然接受了。當人潮逐漸散去,雅爾塔斯和喀秋莎也乘上雪橇,準備回家。這時才突然想起,可憐的小米婭呢?
翻找一圈,這只可憐的小貓居然掛在喀秋莎的皮毛大衣內兜里,沉穩的睡著了,錯過了整場宴會的小貓并不知道今晚是多么地快樂,趁著人潮未散完,喀秋莎才有小跑著,幫米婭買了一大袋魚干,掛在雪橇上,氣喘吁吁的樣子,又逗樂了雅爾塔斯。
就這樣,兩只表演依舊浮夸的狗,還有一只懵懂的貓,喀秋莎和雅爾塔斯,又回到了那間冰天雪地里的小屋。屋里,隱形仆役已經燒好了壁爐和熱水等待著,主人們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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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燒機關那邊怎么說?”
“已經授權了,特殊作戰小隊已經出發,明天就能到楚科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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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喀秋莎泡在放好熱水的浴缸里時,還在思索所謂的智能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過,既然是雅爾塔斯先生說的,那就不想了吧,反正也想不明白。但是這個能提前自動燒好熱水的感覺真好啊。
但在這個寒冷的晚冬,一個熱水澡真的可以緩解一切煩惱,稚嫩的軀體被霧氣籠罩。一樓的大廳里,兩只狗趴在壁爐邊上嗷嗚亂叫,小貓米婭輕快的在新家里跳來跳去,雅爾塔斯拿著一瓶烈酒倒進玻璃小杯里飲著,窗外又開始下雪,但這樣的場景,真是溫暖又讓人忍不住沉淪。
很快,冬天就會過去,這里的一切也會不同。
等到喀秋莎沉沉睡去,雅爾塔斯也躺在他的獸皮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某種靈覺上的異動,擾亂了現世,一縷看不見的線,從夢境里探出,系在雅爾塔斯的手腕上。
站起身,那套經典時裝又回到雅爾塔斯身上,從脊背里取出手杖,他循著線,推門而出。意料之外的距離,線從喀秋莎的房間里延伸出來,雅爾塔斯走到喀秋莎的房間外,把感知探入房間內。
并無異常,喀秋莎穿著毛絨睡衣裹在被子里,像個毛球一樣,旁邊一個橘色的毛球趴在喀秋莎的邊上,小貓米婭也陷入睡夢之中。
那么毫無疑問的,異常來至于喀秋莎的夢境,時間給予的答案就是此刻了。
無聲無息地,雅爾塔斯躍入喀秋莎的夢境,他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一個怎么樣的夢,能夠潛入現實,甚至對他造成干擾。
喀秋莎的夢境,帶著明亮的色彩,那座無名小鎮上,雅爾塔斯站在小鎮外面,看著這座色彩不一樣的城鎮,有些意外。也第一次在那鮮明的路牌上看到了小鎮的名字,奧南。
確認過自身的狀態,處于完全隱秘中,雅爾塔斯順著夢境中的線,步入這座小鎮,路過報亭看見今日的日報時期,1989年9月17日。
這座小鎮和雅爾塔斯記憶里并不相同,或許是處于喀秋莎的夢境里,又或者,這才是小鎮本來的樣子。不負曾經的那種灰暗破敗的感覺,一切都像是充滿希望的。小鎮的布局很有規劃,南方是一片鋼鐵和礦產工業區,有著好幾根大煙囪,北邊是居民區,東邊是軍事區域,西邊則是小鎮的商業區。
雅爾塔斯從西邊走來,橫穿整個商業區,可以看見蘇聯的激進經濟改革卓見成效,并非計劃經濟中的死板和蕭條,除了供銷社還有更多的私營店鋪,販賣著來至遠方或者當地的特產。而小鎮中心,是一片廣場,那家常去的酒館就在那里。老板并不是記憶中的那位美國酒保,是個很高很強壯的蘇聯人,但酒館的樣式,還是差不多的。
繼續循著夢境中的絲線,這座冬天還沒有到來的小鎮,是那樣充滿生機,讓雅爾塔斯有些驚訝。甚至,比現在大很多。
沿著絲線的方向,雅爾塔斯走進了小鎮的居民區,在一棟二層的紅頂小樓上,雅爾塔斯看見了坐在窗邊瞇著眼睛向外眺望的喀秋莎,她還是那個樣子,看不清楚這個世界,只能努力的瞇著眼睛,想要找到她的目標。雅爾塔斯緩緩向前走著,突然間,喀秋莎像是發現了什么一樣,站了起來,把頭伸出窗外,歡快的揮著手。
下意識的,雅爾塔斯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確認他并未出現在夢里,也不會出現在喀秋莎的腦海里,這段像是記憶一樣的夢里,不會有他的痕跡。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提著箱子,從雅爾塔斯的身體中穿過去,戴著灰色的帽子,看見喀秋莎,對她揮揮手。然后雅爾塔斯就看見喀秋莎開心的笑著,從二樓的窗邊走開,應該是一路小跑的跑到樓下,在女人還沒有進家之前,就推開門撲進女人的懷里把她抱住。
雅爾塔斯出現在喀秋莎的身后,看著這位女士,可以看出來,這位女士的容貌和喀秋莎極為相似,是為相當美艷的女士,不同的是,那雙同樣蔚藍色的眼睛里,藏著一抹微不可見的鮮紅。
“媽媽,我好想你啊。”喀秋莎抱著女人,親昵的說。
“你都多大了,我才出門兩天,就這么想我,我要是哪天離開你了,你怎么辦啊?”女人摸著喀秋莎的金色小短發,有些不忍的閉上眼睛,但語氣卻依舊溫柔。
“那媽媽就永遠不要離開我唄。”喀秋莎膩在母親的懷里,把她抱的更緊了,生怕一撒手,女人就會離開一樣。
“傻姑娘。”喀秋莎的母親仍由她這樣親昵的抱著,看著這個已經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便把箱子丟在地上,伸出雙手,也把喀秋莎抱的緊緊的。
雅爾塔斯卻看見,女人的眼角流下淚水,那禁閉的雙眼里蘊藏著的絕望,讓雅爾塔斯不自覺的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那像只貓一樣的母親,她的眼里從未有過這樣消極的神情,有的只是和喀秋莎的母親相似的溫柔。
許久,女人才把喀秋莎領進家門,關上門,牽著喀秋莎的手,為她點火做飯,母女兩就這樣吃著并不算十分豐盛,卻看著就很美味的晚餐,喀秋莎嘰嘰喳喳的說個不聽,女人卻仿佛心不在焉的,只是點點頭,喀秋莎卻樂此不疲的說著學校里的各種有趣的事情,甚至自己都笑的合不攏嘴,話都說不全。
飯后,女人走進了房間,喀秋莎在壁爐邊瞇著眼睛寫作業,臺燈的光并不是很明亮,這或許就是她近視的原因。雅爾塔斯跟著女人走進房間,一間很簡潔的臥室,但是掛滿了她和喀秋莎的照片,女人坐在窗前的桌子上,調開臺燈,拿出懷里的一封信,手有些顫抖,但她還是逐字逐句的又看一遍。
尊敬的奧卡尼夫人:
您好
我是您丈夫馬卡尼特·奧卡尼的朋友尼諾,很不幸的通知您,您的丈夫因為工作問題,被蘇共中央黨紀委的人帶走了,因為某些不可言述的原因,我個人認為,他能回來的可能性不大。他的政治偏向太過危險,我早就勸過他,莫斯科的政局已經改變,克里姆林宮內還是蘇共中央的管轄范圍,克里姆林宮外卻早就是葉利欽的王國了。他卻一直告誡我,不要忘記十月革命和衛國戰爭中烈士們的鮮血,不要忘記美帝的殺手锏和平演變一直在蘇聯的土地上生根,扳倒不了葉利欽,蘇聯就只會變成下一個美帝。我知道這些您或許不理解,對馬卡尼特也有些誤解,但我發誓,馬卡尼特只有您一位夫人,也只有喀秋莎一個孩子,您寄來的喀秋莎和您的照片一直放在他的錢包里。您和喀秋莎在遠東挺好的,那里離風云變幻的莫斯科太遠了,葉利欽也沒有時間把目光放在那里。但,之后的日子會很辛苦,馬卡尼特的薪水很大一部分都郵給您和喀秋莎了,所以他也沒有什么積蓄,這些已經是他僅存的了,當然也有我的,我同樣沒有太多薪水,之前像個浪蕩子的生活,敗光了曾經富有的積蓄,非常抱歉夫人,我只能拿的出這些盧布。可能很快,葉利欽的狗腿子也會找上我,所以我留錢也沒有用,是了,現在是4月,還有半年左右您才會收到這封信,如果沒有第二封,那么說明我也跟隨馬卡尼特的步伐,去向列林和斯大林同志去做工作報告了。馬卡尼特同志是位好同志,因為他的工作關系跟您刻意的疏遠是他的不對,我替他道歉,之后的一切,麻煩您了,如果可能,請帶喀秋莎離開蘇聯吧。
您誠摯的尼諾·布萊索因斯維奇
1989年4月24日
信完了,女人打開箱子,一筆不算太多的盧布和一些適合她和喀秋莎過冬的新衣服,都是跟著破冰船從西邊來的。終究是忍不住清晰的噴涌,女人趴在桌子上壓低了聲音哭了起來。喀秋莎仍舊在樓下的壁爐邊寫著作業,這些事情她應該是不知道的,可為什么會出現在她的夢境里呢?雅爾塔斯看著哭泣的女人,伸手點了點她的肩膀,卻毫無意外的穿過她的身體。原來如此,這不光是一個夢境,這還是,一段因為各種因素糾纏而重現的舊日時光。
也因此,有個好消息和壞消息。
好消息是,雅爾塔斯可以清楚的尋到那投射進現實中的絲線的源頭。壞消息是,他無法影響和改變任何一絲這個夢境的走向,而這里發生的一切,都會被刻進喀秋莎的潛意識里,未來的某一天,或許她會記起這一切。
在這個不知道未來走向的夢境里,雅爾塔斯像個隱形人一樣注視著喀秋莎的生活,也知道了喀秋莎母親的名字,海倫科娃·奧卡尼。奧卡尼是她丈夫的姓氏。
時間在夢境里過得很快,轉眼就是半個月,入冬了,第一場霜雪降臨在小鎮上,也是那一天,酒館換了新老板。
喀秋莎的母親提著一個空空的箱子,親吻了喀秋莎的額頭,開心的對她說:“喀秋莎,我要跟著破冰船去莫斯科了,抱歉,只有一張船票我無法帶上你。你以后要一個人生活了。”
窺視一切的雅爾塔斯站在女人的身邊,他知道這個女人表演出這一幕時,有多么的絕望,半個月里,雅爾塔斯看著這個女人忙碌著,把那不多的盧布盡量的采購成過冬的物資,但她始終沒有跑過通貨膨脹率和過冬物資限購令,她知道,這些東西不夠她和喀秋莎渡過這個寒冬,更不夠一張破冰船的船票。她在自己的臥室里輾轉反側,絕望哭泣,卻只能選擇把生還的希望留給年幼的喀秋莎。
突然的告別讓喀秋莎有些不適應,她呆愣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哎呀,喀秋莎已經是大姑娘了,可以自己生活了,我會去莫斯科找你的父親,等那邊安頓好了,我們就一起來接你去莫斯科好不好?我們做個約定,等到下一次破冰船來的時候,我們就來接你。”女人的表情依舊興奮,或許這個世界上只有雅爾塔斯能夠探尋到她心底的絕望和無力。
“可是,媽媽。”喀秋莎想要說些什么。
“沒有可是,喀秋莎,我得走了,再晚就趕不上破冰船了。你......照顧好自己。”女人遲疑了一下,把喀秋莎緊緊的抱緊懷里,又以無匹的勇氣推開她。
“再見,喀秋莎。我已經把過冬需要的東西準備好了,你省著點。照顧好自己。我走了。”女人毅然轉身,穿上她最喜歡的外套,推門而出。忍住回頭看喀秋莎的念頭,歡笑著和鄰居打了個招呼,穿著有些單薄的外套,步入寒風里。
孤獨的喀秋莎跑到二樓的窗邊,探出腦袋,大聲的喊道:“媽媽再見,我等你回來。”
女人很顯然聽見了,并不回頭,只是揮揮手,向著北方走出小鎮。
雅爾塔斯一路跟上,逐漸的,他發現這個女人手上也有一根絲線,向他的手腕纏繞而來。沒有反抗,他仍由這根線纏在他的手腕上,杵著手杖,跟著女人一路前行。
總于,等到視野里全是霜雪,再無人煙后,她終究是偽裝不下去了,她痛哭著,哀嚎著,一切都化進凜風里。等她哭的疲倦了,又繼續毫無目的的漫步,總于,在一塊迎風的坡地上,她看見一顆枯萎的大樹,她抽下系在腰間的繩子,在那樹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雅爾塔斯看著她的痛苦和絕望,也看盡她的狼狽和無力,甚至還有一點希望和解脫,一切都化作面對凜風的一聲嘆息。
雅爾塔斯記下此地,便往回走,回到喀秋莎的家里。
就這樣,他看著小女孩艱難的生活,笨拙的生活,狼狽的做飯,但她每次吃飯都會多擺出一副餐具,如果就這樣,也許喀秋莎可以安穩的渡過這個冬天。但現實總是帶有一些魔幻色彩,故事都有邏輯,但生活從未有過。
那艘停靠在楚科奇自治區首府阿納德爾的破冰船,像極了潘多拉魔盒和諾亞方舟的集合體,一夜之間,楚科奇的權貴們像是都放棄了這里一樣,在人們反應過來之前,就隨著破冰船的汽笛聲離開了這片凍原。
政府高官逃離,企業主跑路,就奧南這座小鎮來看,真是場災難。
當地最高軍官是個少校,現在變成上尉了,鎮長和秘書也走了,已經變成私人產業的鋼廠和礦廠董事,也卷著工人們過冬的薪資離開了這已經虧損許久的產業。
所以,人類的自我毀滅傾向開始了,恐懼的人們沖擊著商業區,把那化為一片廢墟,又沖進居民區掠奪自己的鄰居,紅軍士兵的信仰也在高層缺失后崩潰,成了縱火狂徒們的一員,就這樣,這座小鎮毀了。半個軍區陷入大火,鎮政府被夷為平地,商業區完全變成廢墟,居民區也殘破不堪,因為人們知道,這恐怕是他們的最后一個冬天了,所以他們用劫掠來的東西,在廣場上舉辦著永不休止的狂宴。只有那間酒館在正常營業。
每天都有人餓死或凍死在路邊,鋼鐵工人和礦工們還有紅軍士兵開始了優勝劣汰,喀秋莎的住所也被鄰居洗劫,甚至房子都被鄰居家里的火點燃,成了一片廢墟,她又餓又冷,艱難的在街上尋找食物,看著廣場上的宴會卻只能默默縮回墻角。而酒館后廚傳來的烤面包香味,像是勾走了她的魂魄一樣,她就悄悄的靠在酒館后門邊的墻壁上,小小的身體蜷縮在一起,聞著那麥子的香味,被酷寒的失溫所席卷。默默睡去,像她的一生一樣,膽小怯懦,面對別人永遠不敢開口說話,只會唯唯諾諾的低著頭,只有在媽媽身邊時,才像個活潑的小女孩一樣,快樂又自由。
或許是命運吧,酒館的后門開了,出來倒垃圾的酒保看見這個昏迷的小女孩,把她抱進溫暖的酒館里。給了她一份工作,住在小小的閣樓間,酒保有時很兇很嚴厲,但對待喀秋莎始終帶著些溫柔。
暴亂也很快平定了,酒館的酒保帶著幾個穿著全黑作戰服的老家伙計,槍殺了所有暴民,紅軍當地最高長官也變成了下尉,面對酒館的食物、生活物資甚至還有烈酒和新鮮蔬菜,鋼鐵工人們和礦工也回到了工作崗位,好像一切就這樣平靜了下來。
一直到,雅爾塔斯推開酒館大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