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夠依靠的只有他,但是也是他親手朝她揮了那一巴掌。
她的目光一開始是不可置信,隨后便陡然安靜了。
安靜之中的絕望,不再辯駁一分。
她對他失望了。
如今……
皇上忽然想起來在大概一年前。
太子曾經向他求過她。
那時候,他還一點都不喜歡她。
他痛斥了太子一頓。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太子就上了心了吧。
可憐他指點了江山,卻連自己孩子的心思都不知道。
“朕不怪!”皇上一個大男人竟然也落了淚水下來,“朕不怪你們。”
“是朕……是朕!”
“一切都是朕的錯。”
“父……皇。等兒臣死后……放她自、由吧。”
皇上怎么肯輕易分手。
“放……她自、由。”太子看著窗外的陽光,他也想走到陽光中去。
只在一瞬間,他眼眸中的光亮就迅速黯淡了下去。
“皇上藥到了!”
最后一個親衛到達。
撲通一聲,他跪在地上,撲了下去,手還揚起緊緊拿著藥。
另一個親衛接過藥遞給皇上。
那個親衛栽倒下去,力竭而亡。
救命的藥。
起死回生。
要先死,才能回。
皇上強行掰開太子的嘴巴,把藥直塞進去,心急暴力地把藥順著喉嚨順下去。
皇上在地上緊緊的摟著太子,頭挨著他的頭。
“皇上?皇上!地上涼,還請讓微臣把太子抬到床上。”
然而,一刻鐘過去了,太子的體溫沒有持續下降之外,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你們所有人全都下去吧,退后一百米,朕想跟太子說點悄悄話。”
一時間,萬籟俱寂,只剩下林中鳥雀撲棱著翅膀的聲音。
“我知道你還沒有死。你以為你死了,朕就能原諒你們嗎?”
如今,他是有點信“紅顏禍水”這幾個字,因為一個女人,如今他們父子居然到了生離死別的時候。
“你們……有違常綱,把朕這個天子一點都沒有放在眼里過。”
如果這個女人從未出現,他依舊是他敬愛的父皇,他依舊是他疼愛的太子。
“朕奪你所愛。你以死謝罪。”
“你記得那個孩子嗎?”
他們都知道那是一場錯誤。
“當初好多次她都想殺死他,想殺死她自己。是朕阻止了她!”
“他是個早產兒,和你一樣。”
“生產的時候……她都差點死了,還是拼著最后一口氣把孩子生了下來。”
“難產,血崩了……朕從來都沒有見過一個人可以有那么多的血。”
“就像你母親當初生你一樣。”
比你母親還要多……
少年夫妻,情深緣淺,機關算盡,天人永隔。
“而這一切都是朕的疏忽,你的莽撞造成的。如果,她死了,我們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前皇后的死就是因為太子,因為他初為帝王根基不穩,遭人算計。
“你還記得那個孩子嗎?朕記得你一直潔身自愛。不出意外,那可能是你的第一個孩子。”
“當時她問朕那個孩子。你猜父皇是怎么回答的?”
“我說……我把那個孽種燒死了。”
手下的心臟在這一刻忽然跳起一個力度,很快就要回落下去。
皇上深吸一口氣,趕緊抓住機會:“你想知道哪個孽種到底怎么樣了嗎?”
“你醒過來,你醒過來。我就告、訴、你。”
“你說他該叫我父皇,還是皇爺爺?”
“你不是那么喜歡她嗎?為了她連命都不要,連太子之位都不要。你若是死了,朕不會放她自由。”
“朕一定會殺了她,讓你黃/泉路上不孤單。”
“你要是真的喜歡她,就不該來偷,有本事就來和朕搶!”
他們身為皇室中人,什么東西不是搶來的?
要怪只能怪太子不夠心狠,身為皇室中人,居然還會顧念親情。
手下的心跳忽然紊亂起來,高高低低,輕輕重重,忽然一下蹦了起來平穩了起來。
太子醒了。
兩廂沉默。
……
“娘娘人呢?”
“朕讓你們看著的人呢?現在人哪里去?”
“她要是出了一點意外,你們所有人都仔細著腦袋吧!”
“皇上!皇上……娘娘走了,我們已經派人去保護娘娘了。”
他們跟隨者一路過去。
華麗的宮服。
耳環。
發釵。
鞋子。
荊棘的葉子上面還低垂著血液。
斷掉的青絲。
越走越偏僻。
橫在地上的幾具尸體,正是他們派去保護她跟蹤她的人。
那些人心口一個大洞。
沒有誰有時間去追究他們怎么死的。
當一行人站在高高的懸崖之上。
原野里的風呼嘯而來。
霧氣籠罩的懸崖的邊緣有一點血跡。
皇上往下一望,只覺得頭暈目眩。
在這短短的一天里,他連續經歷了兩次生離死別。
“皇上!”旁邊的侍衛趕緊一把抓住差點朝懸崖撲過去的人。
“這懸崖叫忘生崖。傳說只要人跳下去,就能夠忘卻生死,靈魂回到最初開始的地方。”
“靈魂最開始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家鄉嗎?”
“忘川河,奈何橋。一碗湯,忘生死,忘往生。能轉世為人者過橋,不能轉世為人者墮入忘川河,成為河底夜不停咆哮的怪物。”
“老人家掉下去的人,還有生還可能性嗎?”
“陡峭無比,懸崖底部還有蛇蟻猛獸。”
打獵的老人沒有再說其他,收了報酬,很快就離開了。
“找!”
“朕命人你們一定要找到她!”
“忘生?忘生?既然招惹了朕,那就一輩子都休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這一找,就是兩年的時間過去了。
“皇上?皇上!夜深了,該休息了。”
“皇上?你又在想娘娘了吧?”
在這兩年的時間里,他一直都沒有放棄過,繼續找她。
在這兩年的時間里,他沒有寵幸過任何一位嬪妃。
他無法想象,她是懷著如何果決的心情,除了底衣,把他所有賞賜給她的東西都丟掉了……
“唉……朕也沒有想到呀,這兩年時間都過去了,真還對她念念不忘。”
其實找到了又怎么樣呢?
那些曾經存在的芥蒂,并不會因為時間的久遠而消失。
“皇上……我們在娘娘的屋子里發現了一封信。”
皇上一把搶過來,趕緊展開看。
拿一張信紙,輕飄飄的落在地上。
皇上頹廢的坐在龍椅上:“原來……她一直都想離開朕呀。”
“這次就如她所愿?”
“不!”
皇上悄悄的去看過太子。
在這兩年時間里,他給太子安排了不少聚會……
然而,他們兩個人誰也沒有從失去她的悲傷中走出來。
他們一直都在宣稱的是她重病在身,誰都不肯承認那位當年名動天下的美人可能已經積骨雪下。
皇上命人畫她的畫像分發下去,在天下四處收集與她長相相似的女子。
一時間,眾說紛紜。
說皇上是為了找人替代她。
也有人說皇上是為了找人給他心上的那位美人陪葬。
而一切都沒有什么改變,一次次讓人看到希望,一次次又失望。
直到再過兩年后的一個夏天。
那天又和往常一樣,有一個長的很像的女子被送了過來。
她立在皇庭,一身樸素,神色清冷寂靜,幽涼的光灑在她的輪廓上祥和而又純粹。
皇上又和往常一樣,匆匆忙忙的走過去。
他剛走到門口,那立于皇庭的女子聞身回眸眼神陌生冷漠之中帶著一絲絲戒備。
是她!
只需這一眼,他就認出來了她。
“你……回……來了?”馬上就像近鄉情更怯一樣,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靠近她。
然而,接下來讓他驚奇的是。
“皇上!娘娘,皇上你還記得娘娘嗎?娘娘少了兩顆牙齒。”
而面前的這位姑娘并沒有缺的牙齒。
皇上卻拼命的拉著太醫:“不,這就是她。”
他太熟悉她了。
她連臉都可以重生。
牙齒又為什么不能。
皇上把人困了下來。
女子不卑不亢:“還請皇上放民婦回去。”
“民婦?”皇上的嘴唇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你嫁人了?”
“民婦不知道皇上把我錯認為了誰。民婦生來就在花家村。二十幾年從未出過花家村。”
皇上:“不!不,他們都是騙你的。你是朕的妻子,你來自南江國,被槐花國作為貢品送到西雪國。你的名字叫霧。”
“是誰?是他們誰騙了你?朕立刻要派人去殺了他。”
女子早就聽聞他們的皇上為了一個女人橫征暴斂,殘殺無度,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皇上不是覺得這雙眼睛最像娘娘嗎?”女子鏗鏘,“那民婦就把這雙眼睛挖出來,而且皇上不要傷及無辜。”
皇上掛在臉上的笑容和憤怒都凝固了。
她忘記了他。
她徹徹底底的忘記了他。
如今她為了別人寧愿挖出她自己的眼睛。
皇上慢慢笑了起來,聲音笑得越來越大,像一個瘋子一樣:“好好,不愧是我們西雪國的女子,有勇有謀。”
“只要你在這里好好住著,那朕就一定保他們一世無虞。”
女子被留了下來,期間也有人陪他回去看過他們的村莊。
呵護的村莊開始變得繁華熱鬧。
村子里面的人不少人都很高興,也有不少人享受著她帶來的恩惠,還在罵她不守婦道,仗著自己長得像娘娘,就勾/搭上了皇上。
那些人在她每次看似偷偷回來的時候都會立刻上報,然后得到不菲報酬。
她的丈夫也娶了新的媳婦。
新的媳婦兒頂著大肚子和丈夫一家人都對她客客氣氣。
慢慢的她不再回去了。
等到她真正心灰意冷,不在回去時候。
那個曾經破敗,現在繁榮小村莊也在一夜之間迎來了終結。
幾乎沒有人知道她過去的這段歷史,就算有人知道那些人也緊緊閉上了嘴巴。
最后查出來,她的腦部受過重傷。
他不停的讓她接受治療。
并且叫她霧。
幾年后。
八年一度的游行。
上一次游行大概還是槐花國戰敗西雪國的前一年。
西雪國一些地區正發生的饑荒,下頭隱瞞不上報。
皇上帶著霧四處炫耀和體察民情:“以后朕還帶你去看這大好河山。”
“回家。”她不在乎什么大好河山,她只想回家。
面對這樣的屢次拒絕,這個忍耐了許久一國天子暴躁了。
“只要你有本事,用腳走回花家莊,他們還接受你。那朕就放你離開。”
哼,花家莊早就不存在了。
什么接受不接受?
死人是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的。
他要讓她親身去感受那種絕望,要讓她知道她能夠依靠的只有他一個人。
游行的隊伍已經離開了。
一個女人手中提著一袋吃食站在灰塵之中。
她一路詢問花家莊。
絕大多數人表示,他們根本就沒有聽說過。
直到忽然有一扇門打開。
一個看起來純困潦倒萎靡不振的女人,忽然臉紅脖子粗了:“你怎么還沒有死?”
“那個暴君呢?”
霧壓下心中不好的猜測:“花家莊……你怎么會在這里?”
“還記得花家莊呀?”女人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為了你呀,他殺了我們所有人,還不甘心嗎?現在還要斬草除根。”
所有人都死了?
當頭棒喝砸得他頭破血流。
女人拉著門,好像生怕外面的人會忽然沖進來一樣:“哈哈,難道你也被拋棄啦?滾吧,狗女人!”
“娘,娘,誰在門外啊?”一個小男孩從女人背后探出個腦袋。
小男孩的頭被迅速被塞了進去,門也關上了。
“一個來討口的人。”
“喔。娘,我好餓呀~”
霧把一部分吃食放在了門口。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了。
“嗯,讓你看我發現了什么?”
男孩高興的拿去幾塊糕點。
落魄的女人一下子把糕點揮開。
糕點落在地上摔了個稀巴爛。
“死孩子,你也不怕有毒嗎?”
小男孩被嚇得哇哇的哭:“娘,如果我們再不吃東西的話,我們會被餓死的。”
說完兩個人又抱在一起哭,伸手去把地上沾滿了灰塵的糕點摸起來,胡亂塞進嘴里。
霧在途中,不少人都打量著她和她手中的食物,虎視眈眈,躍躍欲試。
“我們都已經有兩個月都沒有吃飽東西了。皇上什么時候會有游行過來呀?”
“切,你等到他游行過來,我們早就餓死了。他還在美人鄉,怎么會記得我們呢?”
“收稅的時候就記得我們,如今鬧饑荒都不管了。”
“怎么回事啊?我們這里怎么會突然來了一個這么漂亮的女人?”
“不知道呀,我們也沒見過呀,誰都不認識她。別去惹!誰知道是哪家的金枝玉葉。”
“這西雪國的天怕是要變了。”
“你們見過那個美人嗎?”
“我們這些窮鄉僻壤的,誰見過呀?你看我們皇上以前那么精明……如今唉,如果那樣的美人一輩子見過一次,我死都值了。”
“少說點話吧!”
話說多了,餓得快。
霧趕緊把吃食藏了起來,只有在偶爾遇到人很少的時候會勻一點出來贖罪。
越走情況就越來越嚴重。
知道走過了一長段偏僻無活人的地方之后。
“小孩兒跟著叔叔走吧,去吃香的喝辣的。”
“小孩怕什么?你爹娘都死了,跟著我,說不定還有口吃的。快把刀放下。”
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男人拉扯著一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男孩,眼睛里眼睛出來饑餓的光芒。
別看著小男孩看起來小瘦巴巴的,還是有幾兩肉的,況且他生得漂亮,根本就不像是這窮鄉僻壤的孩子。
不管是拿出去賣了,還是干點其他的?
都劃得來。
誰知道當這個男人去抱這個小孩子,想要把小孩子手上刀拿下來的時候,就被刀刺中了腹部。
這個男人吃痛立刻松手,往后退了幾步,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死孩子!”
這個小男孩非但不怕,反而像一匹餓狼一樣撲了上去,提起刀就插了兩刀。
男人掐著他的脖子。
他刺瞎了對方的雙眼,割開了男人喉嚨。
血濺他一身都是。
小男孩掙脫男人。
男人在地上抽搐。
小男孩一回頭就看到了一個人。
那時他手上是刀,渾身是血。
那個人站在陽光下,就像是光一樣。
“姐姐,你看見我殺人了。”
“嗯。”
“你不去報官嗎?”
“不去。他輸了。他死了。”早在花家的時候,她看到那些人打獵,就知道弱肉強食這個道理。
更何況……
她的性格本就冷漠。
卻不知道怎么的,她看到這個小男孩心疼大過了恐懼。
“姐姐,你不怕死嗎?”
“我的家人都死了。”
“好巧,我的家人也死了。”
小男孩只看到那個漂亮的大姐姐拿出了一塊手帕遞給他。
“趕緊擦擦吧。有血進你眼睛里了。”
小男孩這才放松了一下警惕,拿過帕子胡亂擦了一下。
沒想到兩個人還坐在一起。
“姐姐,你把吃的都給我了,那你怎么辦?”
“從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你想活下去。”
但是她不一樣,她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小男孩忽然把這從沒有吃過的精美糕點掰了一塊遞給她:“你這么漂亮,我希望你活著。”
“你可千萬不能死啊!”
她笑了笑。
“姐姐,你笑什么?我是說真的,等我以后長大了一定會給你修一個籠子,免得到處跑。”
她伸出手,毫不介意地揉揉他的腦袋:“可是姐姐最喜歡自由啊!”
“喔。”小男孩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