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夜,周紹庭把那幅《山間亭瑤圖》帶回家,就著燈光細看。
畫面同樣是山水煙霧,朦朧若云,一個山腳石亭,亭中美人風姿約綽。再上首是一首詩:
癡塵戀,躚瑤夢,錯心偏付、迎春終遇中山狼;一朝恨,玉碎盡,陸離三千、云起風吹大夢黃。
這詩寓意什么?周紹庭逐字逐句研讀。好像說的就是一個癡情人遇上忘恩負義中山狼的故事,最后被中山狼所害,香消玉殞。
瑤夢,玉碎,郁瑤?陸離,陸;云起,起云,陸啟云?也就是說,詩中暗喻的是他們倆的故事嗎?
周紹庭拿起桌面的畫,把它舉起來放燈光下。
換了角度,畫上光線變化,畫面內容也仿佛在動起來。云遮霧繚好像漸漸散去,露出青山真面目——一個扭曲的山林。
周紹庭蹙眉,他盯著山上那棵造型怪異的樹看,忽然,周紹庭一振,那樹背后隱隱有個“華”字。
華什么?周紹庭放大目光,將整幅畫面連著看,相繼的,周紹庭又找了個個“56”、“臨”、“街”。
華臨街56號?這是什么地方?
周紹庭當即打開手機叫人去查這個地址。
十分鐘后,對面的人發來信息,華臨街數得上名的全國共有一百多個,南城當地有一條,其中56號是一戶早年就空置目今無人居住的小型洋房。
而這個人家,就是現在名錢雙收的陸家。
周紹庭一個激靈,立馬抄起臺柜上的車鑰匙出門。
他一路開車到向局長家。向局長招待了一番周紹庭,笑容和藹地問周紹庭所來何意。周紹庭以一種委婉的方式將自己的發現、猜想表述給向局長聽。
向局長大為震撼,下意識挺直脊背。他踱步屋中,似在猶豫,也似在考慮其中的可行性。
周紹庭沒出聲打擾他。
須臾,向局長立定轉身,神情嚴肅道:“你盡管去辦,出了事我負責。”
周紹庭感激地走了。
消息不脛而走,一夜未到,周紹庭破解畫中秘密,并朝向局長申請搜查令的事情便傳到陸啟云和陸麟耳中。
陸啟云焦慮不安,在陸麟房中反復走動。他現在已經顧不得害怕陸麟的陰狠威脅了。
陸啟云朝里面看一眼陸麟,那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奄奄不濟躺在床上,其中一只手露出來,手上包了布條,隱隱的還能瞥見布條殘留的血絲。
他的食指被段聲剁了。
是的,就在當天下午,陸麟才從東橋的茗館回來,才進家門不久,就有一幫人來敲門。為首的那個是時時跟在段聲身邊的余海。
他們一進門就二話不說,直奔陸麟的房間而去。陸啟云阻攔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將陸麟摁地上,其中一個人掏出一把折疊刀,片刻不留的就將陸麟指頭剁了。
陸啟云看得膽戰心驚。
他叫嚷不能,余海這時轉過頭冷冰冰瞧他,表情似笑非笑,似諷非諷:“陸會長,想不怕死的就盡管報警吧,你我這些事還真不是警察三兩句就能說得清的,你自己掂量。”
陸啟云當然不敢讓警察知道,況且,他也斗不過段聲。段聲走過的路,經過的事太復雜,陸啟云只可忍這一切。
斷指之痛令陸麟臥居病榻不起,陸啟云也不知對眼下的事能不能和他商量。
陸麟感受到陸啟云不安,他勉力睜開眼,眼睛迸射更為惡毒怨恨的眸光。陸麟想嘻嘻笑,可是沒有力氣笑出來,只能從喉嚨里強擠出幾個難聽的“嗬嗬”,像憋了痰的人。
“沒用的東西…嗬嗬……”陸麟嗓音低啞干燥,說出的話宛如被大石頭碾過般。
陸啟云停住腳步:“爸,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陸啟云也竭力控制自己體內的焦躁:“我得想個辦法,想個辦法……”
陸麟怨恨的目光落到陸啟云身上:“你去,把人做了。”
陸啟云大驚。把人做了是……那個意思?他怎么敢。
陸麟被陸啟云一副畏縮怯懦的模樣氣到,張口欲罵,卻直接爆發劇烈的咳嗽。
陸啟云想上前拍撫他,被陸麟眼里懾冷的綠光嚇退。
陸麟:“你不敢,去叫青眼來。”
青眼是陸麟最忠實的伙伴。
陸啟云不敢再多做停留,一溜煙跑出去。叫青眼是肯定不能叫的,陸啟云很清楚,他們的人手、能力、勢力根本不能和段聲碰。
陸啟云快步踱回書房,想來想去,仍是覺得不妥。最好的方法是,他趕快走,偷摸摸離開這里。
陸啟云以養病為由,迅速尋人悄悄訂了兩張機票——他和陸麟。
至于陸以璋和陸如枚,陸啟云撅緊拳頭,重重吸氣,他們跟那些事無關,會安全的。
當夜,陸啟云強制帶了陸麟,靜悄悄離開了陸家。
等周紹庭第二天拿到搜查令來陸家尋求陸啟云配合時,見到的只是一座空有下人的大房子。
周紹庭停留陸家大半天,隱隱感到不對勁。
他“嚯”的起身,莫非——
周紹庭迅速回警局,并打了電話給段聲。
恰在這時,有個小警員跑過來,興奮地說:“頭兒,那個謀殺孫英母子的嫌疑犯捉到了。”
周紹庭拍拍他肩幫,讓他們先去審。
緊接著,周紹庭帶了其他幾個警員,勁直去了華臨街56號,陸啟云一家曾經舊居。
剛下警車,周紹庭便見到段聲。段聲仍是一副風輕云淡的模樣:“我跟著來看看這棟房子。”
周紹庭戴上警帽,微挑眉,“陸麟父子的事交給你了。”
段聲微笑,笑容有點冷:“放心,他們跑不遠。”
開鎖師傅把大門的鎖解開,一行人走進去。
別墅面積較小,里面建筑物有點上了年紀,表面有一層濁黃。一棟三層樓高洋房,洋房前面一個小型花園。花園西北角有一條曲深小徑,通向屋后方的一間灰磚小閣樓。
警方的人跟段聲的人在前面尋找,段聲和周紹庭直接去的那間閣樓。
二人去了之后才發現原來這棟別墅別有洞天,曲徑盡頭,閣樓背后,還有一個幾十平的小花園,花園的對面還有幾間連排的平屋,應是傭人另住的地方。
段聲同周紹庭先上去閣樓。閣樓僅二層,一樓是雜物,二樓一個單間,一張小床,一副桌椅。
房間光線幽暗,家具的陳年腐木散出一股霉爛的氣息,有點嗆鼻。這里面窗戶被人封死了,只有一個橫了三根木頭的望風口。這個位置靠西,沒有陽光照進,大概只有傍晚,夕陽快沉落時,才可憐似的零星透進幾點光亮。
如果有人生活在這里,估計會被逼瘋吧。
余海出去又回來,還帶了幾把手電筒。段聲跟周紹庭各拿一把。
大概的往屋內環視一遍,沒瞧見有什么特別的東西。
段聲走到那張小床前,把它推開。床背后墻壁沒有遮擋物,看得十分清楚。
段聲蹲在一塊松動的鉆頭前,抬手把它拿開。一連拿掉好幾塊,終于露出一個小洞。
周紹庭依樣蹲下,伸手往里面掏,零零星星的掏出一堆小玩意兒。
有折疊完好的幾塊糖果衣,另有一把未吃的或吃剩的糖果,都溶化了,粘成一團。另有幾個夾頭發的粉色小夾子,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紙條。
紙條上有水漬暈染,墨的痕跡化開減淡,或模糊得辨認不清,不過能確定寫下這些的人應還是個孩子,字體有大有小,年輕幼稚。
這時,在旁邊格外認真查看的余海突然驚呼:“爺,這里地板是空的!”
兩人過去一瞧,果真如此。莫非還有隱藏的地下室?還真不可小覷。
周紹庭幾人暗忖。找了一會兒,竟真的找到一個隱藏的小開關,是一個鑲嵌地板的小拉環。
拉環拉開,頓時一股腐臭的味道散出,段聲幾人掩住鼻。
電筒的亮光照下去,下面的確另有空間,模樣像那些暗藏的酒窖。余海身手好,率先跳下去,然后從下面找到一張木梯。
段聲跟周紹庭兩人先后下去。
暗室下面的爛臭味更濃更重,段聲面色一凜,周紹庭同樣心中一沉。
味道刺鼻,充滿血腥味,又像人死后的尸臭味,許是一開始味道沒散卻就被封閉了空間,因此這股異味就停留得在此,不減反增。
暗室里的擺設有一張石臺,兩個石墩,另左邊腳下還有一張石床。
其余外,再無其它東西。
段聲放眼瞧了暗室的構造,跟周紹庭說道:“這應該是一間酒窖改造成的。”
周紹庭接著段聲的話:“收拾得很干凈,什么都沒有。”沒有反倒更可疑。
兩人蹲下身查看地面。他們腳下的地板是一層水泥,周紹庭聞了聞,沒覺出哪里不對。
“地面水泥太薄。”段聲讓余海上去叫幾個人。
周紹庭再去看了那邊擺置的石桌,石桌上有各種顏色的污點,有點像作畫的人不小心漏出的顏料。
到了石床,卻發現那里味道更重,周紹庭蹲下身細看床腳,瞅近了,再細聞,忽然高叫段聲:“這兒有血跡……”
不止是床腳底下,那張床腿、床底、甚至墻壁、地面,全都是不能洗凈留下的血渣。
這赫然是個殺人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