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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貨沉,念笙

眾人眼神看向碰撞出這系列聲音的人。

郁臨知臉色極為難看,強打著笑容賠罪,道自己方才起身時候動作大了,不小心帶翻了杯子椅子。

然而郁臨知不知道自己表面功夫做得實在差,笑得比哭還丑。來的人都經過大世面,俱皆微微笑著道不必,至于心思幾何,誰也不知。

段聲目光淡淡掠過郁臨知,輕描淡寫跟眾人道了幾句,領著秋郁寧離開了。

直到背后人瞧不見他們了,秋郁寧冰涼的身體方有知覺。

她半天不言語,段聲不忍心逼問她,陪著她在樹下站了好一會兒。

雪早就停下了有大半晌,空氣里處處雪氣清冽,冷香醒人。

秋郁寧調整好情緒,回頭看到雪地兩串大小分明的腳印,笑了。

見她好轉,段聲隱憂不定的心也定了幾分。問了秋郁寧意思是先回別院休息,還是干脆回老宅,秋郁寧言回老宅。段聲應好,囑咐楊則跟小寶路上小心。

照理說秋郁寧是還不能走的,下午族中輩會有人認親,她為段家“宗婦”,需要跟著認人。不過段聲不理會,至于段長霖喜不喜,他更不需考慮。

段聲正欲送秋郁寧出去,轉頭瞧見周紹庭、江寶林、秦恪三人迎面走來。段聲停住陪他們說笑了會兒。

這時余海突然急匆匆地跑來,面如寒霜,神色凝重。

“爺,出事了。”余海壓低聲音:“貨沉了。”

“什么意思?”段聲冷眸看向余海,聲音冷沉。

“今早凌晨,貨到了廣市,準備經那兒出海。還未進港,我們的人突然和一批不知名頭的起了沖突,兩方動起手來,不知哪方的人先開始鑿船,我們的人見船進水,火氣高漲,也將對方的船鑿漏了。事情鬧大引來海警,目前雙方都已被扣下。”

“我們的貨被打撈起一部分,海關的人檢查,發現里面竟有好幾箱虎骨、犀牛角等物,他們懷疑我們違規使用禁藥,不予放行,現在人還在那扣著。”

“高和原武人呢?”

“不知道,出事的時候就跑了。”余海面部陰沉,心里暗恨。

段聲輕嗤,冷笑:“他們還真敢。”

“你去查清楚高和原武這人,看看他身份有沒有假。再去告訴菌子,派人盯著各港口海岸,若發現高和原武足跡,先盯著,暫時別打草驚蛇。”

余海應是,“不過,爺,貨由您負責,恐怕段氏那些人大張血口,要您擔這次的損失。”余海擔憂。

段聲輕笑,笑意不達眼底:“放心,你去支兩個億,拿來應付他們足夠了。”

“是。”余海點頭。

“那批違禁藥品什么時候換的,查過了嗎?”

“大概是昨晚停船時候。當時,大家一起點貨,期間高和原武帶了幾個人上來,說是行商的朋友,幾人短暫的喝了些酒。”

“呵,”段聲一哂:“很好,你派個我們自己人去廣市,將這次運貨的那些人都保出來,使些手段問問他們誰起的頭、動的手。動作要快,別讓人捷足先登了。”

那些人大部分是段氏的員工,包括運貨的大管事。他們在段氏里長期負責產品出口海運這塊,段聲既然接的是段氏的生意,用的人手當然得是段氏公司里的。

看來他們就是利用了這點,料定他暫時不能撤換人手,所以給他來了一出里應外合。

段聲笑了,果真應了那句,只有死人才最安分。

段聲叫楊則送秋郁寧回老宅,他送秋郁寧到車上,沿途段家有人瞧見,卻都不敢多問。

因大多數人都去了宗祠祭祀,此時的老宅極為安靜。一回到院子,秋郁寧便疲憊的昏睡過去。

醒來后再次天色大黑,小寶端上粥來,秋郁寧簡單喝了幾口。

至晚上八點過后,去祭祀的人才姍姍回來。天空又下起了今天第二場雪,漱漱揚揚,飄飄灑灑。

雪屑沾滿頭發,幾欲打濕大半,秋郁寧也沒見到段聲。慶嫂跟小寶等人都擔憂得不得了。

聽楊則說,段聲是被段長霖叫去了,至于因什么不清楚,只知道段長霖很生氣。

后來怎么樣秋郁寧仍是不知道,她在沙發上睡過去了。醒來時,才發現自己睡在床上。

身邊空空蕩蕩,不見有人枕過的痕跡。秋郁寧眉間輕斂,對著窗外,一個人失神了許久。

回神間,秋郁寧披上衣服去樓下。到得院子,忽見黑暗中有一抹刺眼的猩紅。

秋郁寧踱步過去,院中臺階靜靜坐著一個人。

空氣有一股隱隱繚繞的煙草味。

那人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秋郁寧瞧清了,是段聲。

“怎么現在醒了?”段聲朝秋郁寧伸出手。秋郁寧把手放上去,想跟著段聲坐地上。段聲沒允,就著力道拉秋郁寧坐他腿上。

“你怎么在這?”

“沒睡著。”

“是沒睡著還是沒睡?”秋郁寧掙扎了下,段聲用力擁進了她,呵笑出聲:“是還沒睡。”

秋郁寧不說話了。段聲擁著她讓她頭枕到他懷里,兩人靜默了好一陣兒。

“你在因今天中午的事煩心?”

“沒有,一點小事,還用不著我煩心。”也許是今夜氣氛良好,也許是懷內人柔軟嬌軀醉人蝕骨的馨香,讓段聲有了傾訴的愿望。

“今天是我媽媽祭日。”段聲感到懷中人身體怔了怔,段聲笑了下:“我剛剛去看過她了。”

“所以你今天心情才不好的?周紹庭他們也知道?”秋郁寧仰起頭。

段聲笑笑,笑意極淺:“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秋郁寧皺眉。“你是不是好奇為什么段家沒有一個人提起?”

秋郁寧點頭,又搖頭。她大概能猜到因為什么。

“如你所想,”段聲說的聲音極淺,極平靜:“我媽是個身份極低的女人,她是唱戲出身,是個名副其實的‘戲子’。”

“段家是個眼高于頂的家族,對于曾經所有下九流的東西都極度鄙夷。我媽本就是廣盛樓出來的人,廣盛樓你知道,是段家另一類供消遣玩樂的產業。段家唯一的嫡出公子看中家里打工的下人就已經不夠看了,這個下人卻還是個供人取樂的‘玩意兒’,你說,自視高貴、利益權衡的段家,又怎么會答應?”

“對于他們來說,我媽是這個家的恥辱,又怎么會提及她的祭日,能上族譜就不錯了。”

難怪那日撞見張信濃,她言語輕謾,辱及戲子,原來是含沙射影,借著指桑罵槐。

且說到上族譜,秋郁寧想到那日在段泊章牌位看到的那豎小字,上面寫有一個名字,字輩“念”,后一“笙”,念笙。

“段念笙?”

聽她道及這個名字,段聲一愣,繼而笑了:“這是我以前的名字,我爸取的,他愛極了我媽,因我們這一輩剛好到了‘念’字,他便集結了我媽名字的后一個字,取為‘念笙’。”他媽全名叫白榆笙,猶記得還小時,段泊章常拉著他,對他媽媽說“念笙,便是一生”。

可惜,哪有什么一生,徒添人笑罷了。

段聲垂首,見秋郁寧靜靜聽著,沒說話,繼續往下說道:“后來因我要接受好教育,我爸帶了我們回段家,沒想到因此掀起一股風波浪潮。”段聲嘴角輕嘲:“段長霖憤而不受我名字中的‘笙’字,情情愛愛,他覺不大氣,不合對嫡孫的寄望,便將笙改了聲,念聲,念段家未來百年聲望。”

秋郁寧聽出段聲對它的語含不屑,默然不語。“后來怎么改的‘段聲’。”連族里的輩“念”字都不要了。

“后來么,呵……”段聲遙望空空寂寂的黑夜,目光渙散:“他們死后,我憤然離了段家,一時逞孩子之氣,找人偷辦了一張身份證,就用的段聲。”聲是平常之聲的“聲”,不是寄予聲望顯赫的“聲”。

當時以為丟了某人給的字便從此再無瓜葛了,后來才知天真,這世上豈是說不愿便能不愿的。

院里地面鋪了厚厚一層雪,黑漆漆的夜空,卻仍依稀可見雪的白。頭頂的天依舊神秘又遙遠,可惜今夜沒有星星,不然應該會很美。

“我媽喜歡看星星,來到段家后,她便經常坐在這兒,抬頭看天。那會兒天上有很多星星,我們每每都能找到一顆最亮的。”后來每當他感到艱難快熬不住時,他便抬頭看天,久而久之也成了習慣。

直到某天,他坐在街頭路邊上,天剛下過雨,地面濕噠噠的。夜風很涼,街道上車流不息,霓虹燈閃爍迷離。他突然抬頭,看見清澈明凈的天空上有一顆碩大明亮的星星,像一只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人間。他順著那顆星星往下看,發現對面站牌的長椅上,坐著一個裹大衣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凍得直呵氣搓手,手上還有一大束白色山茶,見人就遞一支過去,似乎要賣。然而沒多少人愿搭理她。賣了一夜也沒賣多少支,來來回回幾趟,公交車都過了十幾班。他一時不忍,好心的去買了,買了之后才發現,原來花是手工做的。

可惜,那小姑娘至今都不識得他。

“所以,你是因為你媽媽,才在這兒坐了半夜?”秋郁寧輕聲問。

段聲抽離了遙遠迷亂的思緒,“只是心有所感罷了。”適逢母親祭日,又看到舊人舊物,曾經點滴情景,一時間都涌上心頭。

段聲的話使秋郁寧想起什么,她心情悲傷的問道:“你爸媽是怎么死的?”

夜晚寒氣越來越重,段聲起身,抱秋郁寧回屋。

路上,段聲低低的聲音傳來,“……太晚了,以后我跟你說。”

“還有,明天我可能會很忙,屆時讓小寶陪你玩。”段聲聲音輕柔,內有勸哄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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