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冰冷而殘酷的，世界也是如此——不論怎樣，時間的流逝終會教會我們這些。

而死亡是它給予我們最后的禮物。

那一刻，這突兀的發現令墟石醒悟：人生應當與歡笑相伴。

……

“所以，這就是你現在這副德行的原因？”

房間內火堆旁，把身體裹在保溫毯里的吉斯饒有興致的問道。墟石側身單腿架在窗沿上，眺望著窗外的夜色。

半座老舊坍塌的雙層小樓的廢墟中，只余大半的危房二層，兩人之間的火光帶來光亮與溫暖。

在這個已然入秋的時節，這一點尤為重要。

自稱墟石的黑發青年還坐在窗邊吹夜風，似乎不在乎這一點熱量的流逝。吉斯卻知道維持體溫的重要性。

任何突發的疾病與并發癥都會要了他的命。這并不是游戲，血線標紅的情況下還能夠躍起反殺。

——在末世廢土的世界中，不、應當是在任何沒有合格的應對措施的環境中，身體的情況下降至黃色區域內都是不智的舉措。

沒有藥品，沒有武器，沒有居所。任何一次選擇都是冒險。

他深以為然。墟石的故事只是緩解了他緊繃的神經，并沒有真正解決問題。

窗邊的青年腦袋倚在窗框上，虛著眼看著月光下的城市，腿上搭著武器。啞光黑磨砂槍柄的伯萊塔手槍和卷在灰色防水布里的不明刃具。

吉斯的視線在布匹露出的鐵色處一掃而過，沒有更多的表示。能活到現在，他至少不是那些好奇心泛濫的家伙或自大到骨髓深處的蠢貨。

不管怎么樣，墟石救助了他。從變異怪物的追獵中。

另一邊，注意力近乎魂飛天外的墟石，對唯一的傾聽者的回答也沒有抱有什么不切實際的期待。

他只是回答：“該睡覺了。”頭都沒有轉回房間內的應答縹緲而低沉，似是一縷薄薄的輕煙。

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走到火堆旁拾起已經被劈碎的木柜碎片，丟進火堆，看著那華麗的雕飾在火焰中漸漸變形。

“明天我們就能到達城市另一邊的聚居地。”

言罷，墟石走到墻角處坐下，靠著墻壁閉目休憩。

吉斯也沒有在說話，而墟石退出火光的照明范圍之外后，他也再難從黑暗中瞥見墟石的神色。

緊了緊身上的毯子，他也很快睡了過去。

吉斯有預感，這又是一個不會有第二次相逢的陌生人。

第二天，墟石騎著改裝過的重型機車帶著吉斯穿過城市街道，送達約定的地點。

在吉斯的揮手中，騎在機車上的輪廓消失在道路的轉角處。

.

外太空的行星軌道上，宛如巨大菱形的金屬質飛船靜謐懸停，悄無聲息猶如幻翳。

沒有溫度，沒有密度，也沒有質量。

飛船的艦橋上，墟石解開身上的厚重大衣，露出外套下的高領毛衣與牛仔褲。黑藍撞色的現代休閑穿著一點也不符合飛船艦橋外的末日景色。

提起腳邊裝著的刃具與火藥槍械背包，墟石輕車熟路的打開艦橋上的收容空間，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放了進去。

雖然已經盡可能的選擇輕便的物資攜帶，依舊讓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碳基人類困乏。

當他倚在操作臺前的人體工學懸椅上后，頓時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末世一點都不好，我還是做自己的二流寫手吧！’

忽的，半空中投下一環虛擬信息體投影：手掌大小的二維環形界面上，內環與外環緩慢的順時針方向轉動。微藍的科技冷光呼吸般閃爍著，便有機械感滿滿的聲音響起。

“那么你覺得這次的冒險是否足以作為寫作的題材？”

“——不。”墟石對著環界面回答。

“我現在一點都不覺得末日世界有趣了。現實與幻想的差距實在是大到離譜。任何有理智的正常人在切實理解這背后的血與淚后，都不應有這樣的想法。”

他長吐一口氣，疲憊的說：“我們回家吧，我想要份熱乎的薄餅做餐點。現在我要好好睡一覺……”

放平的懸椅上，他沉沉睡去。

環界面閃爍著降低了艦橋內燈光。操作臺的界面上，影像變換間，菱形飛船-普羅米亞（PROMARE）沉入、或者說上升至世界之外。

如同虛無的蜃景，消失無蹤。

Z-130宇宙，同位體藍星-聯邦的某地。

墟石推開地下室的鐵門，另一只手上端著一疊冒著熱氣的烤薄餅，嘴里叼著叉子沿著樓梯一階階的向上走。

他輕快的在房間內穿梭，從冰箱中提出沒有喝完的二氧化碳與糖水的混合飲品，他在餐桌上叉著薄餅的同時瀏覽終端上信息與事宜。

清理一下垃圾消息，回復朋友的寒暄，瀏覽各種題材的沙雕新聞。

墟石由衷的感覺到，生活重回正軌的閑適。

窗外照進的夕陽景色吸引了墟石的注意力。從終端網絡編造的‘信息繭’中脫離，他歪了歪腦袋，將終端收起走到院子里。

拉過梯子爬上屋頂。

水泥鋼筋鑄就的村落自然有著往昔不曾具有的樂趣。這一舉措自然不應被鼓勵，但當過去的野小子擁有將想法付諸于實踐的能力后，這無疑是處不錯的去處。

沒有高大建筑物的阻隔，視野的盡頭只有田野與林立在路邊的樹木。

眼看著最后一抹天光的消逝，一切歸于昏暗。

他擺動著雙腿，手指輕輕敲動手腕處的晶環。在他的眼前，空氣中白霧浮現組合成一段留言：

你好，恒星之子-霧之子。我是都蘭-迷霧-無名者，你的起源。

恒星之子的名諱代表著你的肉體來源，霧之子的名諱表明了你與我之間的聯系。

當然，于你個人而言，后一點并無意義。那只是為了讓故事繼續下去的了一點小小幫助。

普羅米亞是一艘好船，連帶著許多好故事！它本來可不叫這個名字，你可以去探索，就當成有趣的小任務。

你有疑惑，每個人都有……飛船的航行記錄是很好的選擇。

你不是普羅米亞的初代掌舵者，很大可能也不是最后一位——但我保證這會是很有趣的旅途！

他接受了邀請，就像在幻想中做過無數次那樣。毫不猶豫！毅然決然的走進了嶄新的更大的世界。

末日喪尸世界的切身體驗告訴他，腎腺上素的刺激退去后，他要面對的遠比想象的要多。

他有其他的選擇，他又該做何選擇。

他在困惑中向環界面問詢。環界面在詳細了解他的問題后，在艦橋每個角落投影了它收集到的實際案例。

最后的結論是一句箴言。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越來越歷久彌新，一個是我們頭頂浩瀚燦爛的星空，另一個就是我們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則。

環界面給出精簡的行為綱領——隨心所欲而不逾矩。

手腕上的晶環閃動，普羅米亞上的環界面發來精神鏈接的申請，墟石接通。

長久的沉默中，墟石在身上的口袋各處亂摸，搜出半支沒有濾嘴的卷煙。這是那個實際年齡還沒有他大的短發男吉斯分別前給他的禮物。

在那片廢土上，這似乎演變為一種送別酒的禮儀。

半支為生，半支留死。

那是他離開營地時剩下的半支。那真摯的神情令他難以忘懷。

身上沒有火源，他干脆把煙支的一頭懟在晶環的表面，然后控制晶環加熱升溫……

他只是將燃起星火的紀念放在了屋頂的邊緣，看它燃盡。

劣質煙草的火光與煙霧中，墟石說。

“環，這一次，我想活的自由一些——所以別指望我有多正常！！”夜色下，青年震聲道。

無數繁星與彼方無名者的注視下，墟石為不可預見的故事定下了基調。

——不在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