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生息之后,猶留在閉眼那一刻就感覺到生機開始枯萎。
當日,他偶得機緣,竟獨生一體,長出生機,生息滋養生機,生機孕育生息,如此循環。
而悠悠歲月中,野林生息能長出生機的力量,唯有森林之子和異祖而已。
隨著他吞噬的生息越來越多,意志越發堅定,魂魄牢不可破,識海也不斷開疆拓土。
體內兩股力量已奈他無法,竭盡全力也不得侵蝕他的生機和皮囊,只好自暴自棄,甘愿融為一股力量,成為他的息力。
與其說是融合,不如說邊融合邊決斗。在決斗過程過,體內的兩股力量始終都不肯直接放棄自己的特性。
此乃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他沒有想到這個融合的過程竟然如此費時。
只要森林之子和異祖的獨立意識還存在,體內的力量,他根本無法驅動。
可就釋息之后的一瞬間,還仍然殘余記憶的森林之子和異祖立即覺醒,就像吸血鬼嗅見了鮮血的甜美。先前的自暴自棄立即變成雄心壯志,兩股力量無不想著廝殺決出,并取代他。
眼前景象既陌生又熟悉,但完全無法確定是什么。
這絕不是深淵,更不是地獄。
“這是?”他望著四周陌生的異境,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這是野林!”一道光芒自黑暗中迸射而出。
“野林?”他自然是不信的。“怎么可能?野林不長這樣。我雖未到達野林每個角落,但僅憑這雙眼和這個鼻子,我也能分辨野林。”
生為野林之人,若是無法分辨野林,那他豈不是成了真正的叛林之人,從心底徹徹底地背叛野林,才可能無法認出野林。
“此乃野林的息海,你若以人眼觀察,自然是無法識的。”光芒說。
光芒在他的視線里逐漸成形,似人似樹似花似草......他瞧了良久,就是無法確認最后形狀,索性放棄,不再執著于一個確定的形態。
就在此時,透過生息,猶留突然看見了野林。
原來真的身在野林的息海之中,生息匯聚成海,而他正浸泡在最深處。
一抹記憶從黑暗里如荷葉般漂浮過來,他喃喃道:“我真的死了?”
“這是我們的識海。”一道力量仰著頭說,尾巴卻和另一道力量融為一體,就像雙頭蛇。“我們都獲得了生息循環之體,怎么可能死了?”
“你是?”他認出了這道力量,但不敢置信會以這種方式相見。
“吾乃異祖。”異祖有些氣憤。“果然是凡胎肉體,竟如此眼拙。”
“原來是你啊。”他記得異祖力量的味道。“你不是死了嗎?”
“你才死了。”異祖破口罵道,“吾不過是順從息命而已,從哪里來回到哪里去罷了,何來一死之說?”
“竟然如此,那你為何還整天和我過不去?”他知道自己為何在此了。“若不是你要與我爭奪這副皮囊,我又如何能被那陣算計?”
“修為低級,技不如人,不知反省,還敢遷怒吾。野林予你機緣,定是個錯誤。”異祖發出了萬般嫌棄和不甘的嘆息聲。“野林生息,歷經歲月,漫長悠遠,鮮少有長出生機之息,吾便是其中得了機緣的生息團。而你,不過是最普通的血肉之軀,皮囊普通,靈魂普通,腦子也不堪用,簡直暴殄天物啊!”
“那你是誰?”他問光芒。
“你體內,除了吾,還能有誰?”異祖問。
“森林之子。”他接受這個答案,但是困惑,“為何你倆長得不一樣?”
“不是我們不一樣,是你有了分別之心。”異祖告訴他,“若不是有了分別,你便無法區別我們。”
“那,”他指著和異祖還在決斗的另一道力量問,“那這又是什么?莫非除了我自己之外,體內還有第三股力量?”
“貪得無厭。”異祖冷哼一聲,“野林之中,吾只和最強者決斗。”
森林之子怎么可能有兩個?
“怎么又多了一個?”剛脫口而出,他便意識到自己犯了嚴重的錯誤。
此時,雙蛇頭的兩股力量糾纏得更加厲害了。
“如此愚蠢,豈能承受本祖的生息之力。好在剛剛我們都沒有出手幫他破陣,這便是天意。只要將他消滅,這具皮囊的主人,不是你的就是我的。”異祖發出譏笑。
可惡!在他陷入昏睡之際,兩股還未徹底融為一體的力量竟然結成盟友,向他的生機和皮囊發起了全面的進攻。
釋息前,有個瞬間,猶留想過自己可能會死亡,也想過死后所去,但沒有想到是這般情景。識海竟將三方聚集在一起,他們才有了第一次面對面對話的機會。
進入識海,應是他的生機和生息的自救行為。
閑聊剛開始,猶留卻察覺到氣氛已驟然生變。
與森林之子和異祖共處的須臾間,三方力量對峙,誰也不相讓,識覺早已廝殺,只是他后知后覺。誰都覺得自己才是最有資格留下來成為一方力量,并通過勤修苦練,最后證道成神的那個。
森林之子和異祖團結起來,已在瞬間形成了默契,先干掉他,剩下的只是兩個人的決斗。
原來是他醒得太晚了,錯過了前面的殊死搏斗,才誤會眼前是一場平靜祥和的敘舊。
“野林為母,孕育了我,我吞噬而長。”森林之子說。
“野林為母,孕育了我,我吞噬而長。”異祖說。
“野林為母,孕育了我,我吞噬而長。”猶留清楚自己的處境,急中生智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學著人族處理事情的辦法,為誰可以成為最強生息辯上一辯,贏者為王,其他甘愿成為輔助力量,助其成就大業如何?”
“你不過是血肉之軀,”異祖反對。“有何資格與我們爭論?”
“原來你什么都不知道啊。”他笑了起來。
“何意?”異祖質問。
或許一句話,就可瓦解森林之子和異祖的結盟。
“還以為多么團結的親息兄弟呢?”他望著森林之子,隨即對著異祖直搖頭。“若是按人族血緣上論,你們的確是親兄弟,但是......”
“但是什么?”異祖失去耐性,“快說!”
果然如他所料,異祖最討厭別人有事瞞著他,大概是一直無法超越森林之子所致的自卑吧。故而才會刻意找到藍天及四位長老這五顆忠誠之心,永遠不會背叛。比起時刻提防別人背叛,不如找個根本沒有背叛種子的人來效忠自己。
然,這五顆忠誠之心,究竟是天生還是后天鍛造,也不甚重要了。
“是你說?還是我說?”他問森林之子。
“我是他,他就是我。”森林之子根本沒想撒謊。“他的元神,確實是我當年碎息后,落于一婦女腹中所結,十月后生下的人子。”
霎那,識海里惡浪滾滾,颶風如蟒將他們卷在一起。
光芒自若,異祖就越發怒不可遏。
大概是異祖識海里的所有災難都將一一出現,才能表達其憤怒吧。
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種自然災難了,若不是他意志堅定,早被嚇死了。他不得不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識覺作祟,猶如一種海市蜃樓,不必恐懼和理睬。
“休要誆騙本祖。”異祖提出質疑,“你碎息是多少年前的陳年往事,如何能寄生于他的母體之中?難道生下他的女人可懷胎千百年?”
“一切都是機緣,一切都是因果。”光芒說。“若不是因為元神碎片始終無法聚集,我又如何久久不能修補復原?”
“無法自圓其說吧?”異祖幾乎是咆哮。“是你說不清,還是你根本不想說清楚。他就是你的傀儡,你休想騙吾。你要是想要這林息之尊,那就堂堂正正地與吾決斗,贏了就可以一口吞了吾。不必與吾玩弄人族的那般心計和手段,叫吾瞧不起你。”
“既成事實,何必追究緣由?”光芒倒是越發鎮定了。
“你定是想著他不過是廢物,完全受你操控,所以你的元神碎片鉆進那婦人腹部,引本祖上當,進而給你吞噬的機會。”一異祖說。
豈有此理!
“你才是廢物!”他罵道。“你窮得連一副破皮囊都沒有,憑什么說我廢物?”
“區區皮囊......”異祖反駁。
陳詞濫調!
“別說區區,等你有一副了,再說不遲。”猶留忍不住翻了白眼,盡管這只是他識覺里的慣性,而不是真實發生的動作。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光芒感慨道。“你我自認為是野林生息中最強大的兩股力量,也只愿輸給對方。豈料,人腹之子竟然長了生機,如嬰兒吮吸母乳般有了吞噬生息的能力,與生俱來這循環之體。”
“你說這小子,才是野林生息真正選中的人?”異祖思考起來。
旋即,識海的滔天巨浪立即歸于平靜。
“否則如何解釋這一切?”光芒說,“你我進入這皮囊后,都曾想要自由自在,但你我還能離去嗎?”
“若是強行離去,息力便沒了意識,成為原始生息,重歸野林息海。”
“或許,你我都是注定為他而修煉。”
“你甘心?”異祖憤憤道,“你可是差點就入住神殿的守林神,真要將這一切拱手相讓給這個乳臭未干的混蛋小子?”
“注意你的措辭,我既不是乳臭未干,也不是混蛋小子!”他聽得刺耳。
“正如你所言,我離證道成神只有一步之遙,為何要放棄呢?”光芒繼續道,“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但他擁有了獨立在我之外的生機、息體,循環之體。就算我們同時現身識海,也就有了分別。我是一道光芒,那是因為他占了形,而我只能作為力量存在,我只能是他的力量了。”
異祖此時變換出各種獸類形態,幾乎是眨眼就一變:“你想吞噬了吾,最后再霸占了他的皮囊,才胡謅出這套故事。”
“我們有的,他都有。他有的,卻是你我無法擁有的,這不是天命,是什么?”光芒笑道,“我是否騙你,你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你不想就這么認輸罷了。”
“還未決出最后的勝負!”異祖承認。
森林之子的態度驟然變化,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由決斗的輸贏來決定。”光芒越來越稀薄,“就像這野林秩序,又如這天地間的大道,如何靠你我生息之間的決斗來改寫結果呢?”
“當年你為何無法證道成神?”異祖問出他的心中困惑。
“我不過是守林神而已。”光芒回答,“神殿要的是他們本就想要的神,而非南方野林的守林神。”
“你要放棄是你的事情,吾乃異祖,修煉成一方力量,寧愿成為對方的息食,也不愿意自暴自棄。”
他已成了識海里的看客。
“既然如此,你且與我斗一斗,也可當作意識消失前的消遣。”光芒淡然。“你我修行多年,修出了什么?有何作為?于野林可有回饋?”
就沖著這幾句捫心自問,猶留便看清了自己與森林之子之間的差距。
“吾已得陣法之界,開創異術,建有異族。”異祖說。
“既然你已有如此成就,為何還要與我決斗分出勝負呢?”光芒問。
“你做不到的,吾未必不行。”
“既然如此,你且去證道,待你功成時,便可贏了我,何必囚于這副皮囊與我浪費力氣呢?”
異祖陷入沉思,須臾后隱藏于識海中,只余下他和光芒。
識海里寂靜無比,比天災時更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