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梭，他又回到了小暖房。

除了厚厚的灰塵和撲鼻的霉味，小暖房并沒有因為私生子的離開而有任何改變。

走到床邊，坐在床沿，雙手支撐在腿側，這是過去起床后，他必須做的一個醒身體的動作。

睜開眼睛，他踱至窗前，躍上窗臺，迎著濕冷的夜風眺望夜色。

城堡里的老樹都被砍光了，留下了一個個空洞，就像城堡的軀殼上被戳出了無數個永遠無法愈合的疤痕。

靈若說；慕容之女為了杜絕殺手躲在樹后伺機行兇，在某天夜里，私自命令她的人將所有的花草樹木都連根拔起。

次日，喬擇得知后，提著劍沖進了長子樓，差點切了慕容家的蘿卜，被及時趕到的長子訓斥良久才罷休。

城堡里除了老樹，剩下的花花草草都是特納夫人親手栽種。

原來從不曾失態的喬擇也有失去冷靜的時候，一直保持貴族公子的優雅，大概是因為還沒有遇見瘋女人吧。

紅色的蜘蛛網就像燒紅的鐵罩，牢牢地罩在長子樓外，絲毫不懼瘋狂暴雨。

可惜有心無力，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奈何不得此古陣法。

它該不會在瞅著我吧？猶留陰沉地想，雙眼直視著遠處的蜘蛛網，越看越覺得詭異。

所謂蜘蛛網不過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貼切的形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瞪了許久的緣故，這一刻，他竟然錯覺這是一只紅眼睛。

窗臺下的石縫里已經長出了一指高的青草，宛若是一面綠色黑底的格子布貼墻掛下。

人走茶涼，就算這是間小暖房，也沒有因此得到格外打掃。

寂靜從門縫里滲透進來，熱鬧的走廊失去了老奶媽的腳步聲，竟然也沒了往日溫暖。

自從喬擇暫代族長之位后，讓女人花癡讓男人折服，短短時日便博得了好名聲，取代了長子在許多人心目中的地位。

甚至有不少貴族對這位博赫三公子寄以厚望，想將自己的女兒或孫女送進三公子的暖房中，然而喬擇卻對投懷送抱無動于衷。

冥度消息傳來，喬擇救母心切，那日在議事廳里丟下手中的信，留下了十幾張愕然且憤怒的臉，飛奔向長子樓。

喬擇強行推開了長子的房門，直接要求立即卸下族長之責，交還給地隰，好無牽無掛回冥度。

地隰一口回絕了喬擇的請求，但也沒有任何理由拒絕長子的責任，只能如了喬擇所愿。

然而，礙于現實，地隰根本無法走出長子樓，議事廳里的大小事務只能暫時由靈若來處理。

議事廳里都是老男人，誰會聽一個還未小成年的女孩說話？

族長之位一旦由下一代暫代，上一任老族長無論生死，皆不得過問族長事物。

如今地隰的疾病，已無大礙，只要加以時日鍛煉他的骨頭和肌肉，很快就會恢復如初。但長子要重新收復人心，恐怕不是三兩天的事情，更不是一道命令可以抵消的。

博赫領地上沒有什么特征是可以長久保留的，且子民十分擅忘，畢竟十字街上每天都有新鮮的故事。

無論長子曾經如何恩澤與他們，只要經時間一沖刷，便蕩然無存了。

眼前，最重要的是他能破這紅蜘蛛網，否則地隰只能在長子樓里度過余生。

雙掌心向上，猶留收斂心緒，蓄息運勢，猛然化作兩柄長劍射向長子樓。

意識到危險的紅蜘蛛網立即泛起紅暈，好似盔甲抵擋疾馳而來的銀光。

紅暈死守，銀光在指腹下隨他心意，不斷調整進攻的位置。

旋即古鐘傳來撞擊聲，竟已過了一個時辰之久。

不可能沒有薄弱之處！

任何陣法都有命門，只是他還沒有看穿而已。

無知令他變得急躁起來，無論是人息還是林息都足夠，但再大的威力在此古陣法前，也苦無用武之地。

靈機一動，他又運勢變化出錘子和鑿子，學著石匠瘋狂在紅暈上鑿個不停。

只要有個缺口，哪怕只是一條極細的縫隙，他都能將紅暈破潰，可耐心用盡時，紅暈仍然完好無損。

無能感如潮水淹了過來，瞬間令他泄了氣，立即蜷縮回私生子時的怯懦。

那些因息力運勢而成的所有武器，也都在瞬間如泡沫消散。

冷汗從人中滴進嘴里，他才從怯懦中驚醒，萬萬沒想到此陣竟然還能通人心，是他大意了。

本以為諸多力量加身，不說野林第一，他至少也能成為第二。

豈料，區區一個陣法就把他的自信徹底碾成粉末，夜風一吹，無影無蹤。

從腰間拔下靈若準備好的御寒酒，他仰起頭，幾乎是筆直地灌入喉嚨。

嗆死也比被輕視好！

接著，他分明聽見紅暈的嘲笑聲，撕裂了夜空的寂靜，直達天際。

直至酒囊空空如也，再也滴不出一滴了，幾乎窒息的他才狂咳嗽起來，眼珠子凸出，酒、眼淚、鼻涕如雨齊下。

他的頭劇烈地疼起來，從未有過的疼痛，仿佛千軍萬馬在腦袋里快速行進。

抱著頭，猶留慘叫了一聲，整個身體向后倒下。

咚！

幸好地板上丟著舊衣服，否則此時后背上的骨頭已經斷裂。

呲牙裂嘴，他強忍著生疼，用盡臟話將古陣法的創始人罵了痛快。

因為卸下息力，沒有盔甲的保護，渾身像散架一般，他這副可是純純的血肉之軀啊。

越罵越氣，越氣就越想罵，但是他已經找不到任何新鮮的臟話了，來來回回就幾句臟話，罵得他舌頭都開始打結了。

掀開被褥，丟在地上，他躺回床上，閉上眼睛假寐。

剛剛的紅光，竟然灼傷了他的眼睛，疼痛越發清晰了。

可惡！

熊熊烈火已在胸膛里不斷燃燒，猶留暗暗發誓：我既是異族第一代異祖，那天下異術，無論古陣法還是新陣法，都該統統聽我號令。

霎那間，各種疼痛到達了極限，淹沒了他的理智，擊潰了他的意志，猶留終于明白“生不如死”四個字的真正意義。

“撞墻吧！”

有個聲音想起，不知道來自哪里？

“撞墻吧，撞墻后，你就不會這么痛苦了。”

那個聲音越來越大聲。

整個世界，只剩下那道聲音，野林再無任何聲響。

陰城的夜里該有蟲子老鼠，還有風聲......

為何沒有風？

“風，我要聽見風。”猶留沖那道聲音吼叫：“不！我不能死，我一點都不想死。”

咬緊了牙，他從崩潰的意識中擠出了一點理智，叫喚出一些息力，覆蓋在身上，猶如一個巨大的氣泡將他包裹在其中。

這絕不是單純的皮肉之疼！

意志是在一瞬間被擊潰的，他非常自己清楚這個殘酷的真相：紅眼睛發現了他的命門，或許只是因為設施古陣法的人熟悉人族皮囊的特性。

現在他需要休息，不受絲毫的干擾，直至這股力量自行消散，或被他的力量稀釋。

可是，他無法繼續忍受這種折磨。

息力從掌心汩汩而出，先是將整個小暖房都保護起來。

大氣泡里裝著一個小氣泡，接著息力對著腦袋一陣催眠，他便將紅暈的所有力量都徹底地屏蔽在外了。

直覺告訴他真相：時間，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息力會幫他修復好這副皮囊。

畢竟這副皮囊，又不是只住著他而已。

息力如最好的麻醉藥，瞬間就發揮了藥力，徹底失去意識前，猶留在心底喊了一聲：“我要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