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編 清咸豐三年癸丑(1853年)至光緒二十四年戊戌(1898年)
第一章
導言及先世
第一節 導言
我構思設計,要作我父的傳記,轉眼將近兩年了。
有時候已經要動筆,但想到寫我父一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寫得不妥當,反而失掉我作傳記的本意。又想到,我父生我很晚,早年的事,不能親知親見;到了后來,我在國內外,進學游歷,又離開了我父好幾年。一來是我的識見,和觀察,不足了解我父的一生;二來是我的思想力,和文筆,也不足傳寫我父的一生。所以兩年來,雖是幾次三番想動筆,終究動不來。可是現在,我整理我父的遺著,及創辦事業歷史,不久都將完成付印了。想到傳記,是個需要的東西;既然需要,那我就不能過于遲疑審慎了。
等到我決定要動起筆來,又想起作傳記,應用文言,還是用白話的一個問題;因此我著實又考慮了不少時候。用文言吧,有時敘述起來,恐怕不能宜暢自然,加之我的古文程度,沒有根底,恐怕畫虎不成,弄巧成拙,最后,我才決定用白話寫。同時,又覺得用白話,做一篇很尊嚴莊重的東西,難免當世沒有懷疑責備我的人,不覺又為難起來,忽然想到古人一句話“至親無文”,說得很有道理,我既然替我父作傳記,當然是再“至親”也沒有了;用白話寫傳記,是再“無文”也沒有了。幸虧有這一層,還或者可以承當世的原諒,我于是立刻放膽動筆寫起來。
我作這篇傳記所依據的東西,不是我親見親聞的,就是見于我父著作,或親友傳述的。我必誠誠懇懇,原原本本寫出來,沒有一句假造粉飾的話,也沒有一件靠不住鋪張的事。我對于我父,雖然有骨肉天倫的恩情,但是向來作傳記的人,應該有的坦白無隱的精神,和可以備史家正確立論的信條,我必自始至終,從我的思想,到我的筆尖,牢牢地抱住,決不因父子的關系,而有所違背和遷就。
美國魯賓遜博士(Dr. J. H. Robinson)在《新史學》上說過:“……實在說起來,歷史家學最重要的職務,在于記載實在的事體,不問它怎樣平常。”我并不是歷史學家,但是我敘述我父的為人,和行事,也一定著重很實在、很平常的事體。
所以我的文字,或者有不完美的地方,而我這種時時刻刻,要將我父一生的真面目寫出來的誠實的心意,可以自信,可以求諒于當世,還可以使我父心靈上得到多少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