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先世
要寫我父,不能不將我家族先世的淵源,敘述一番。
據《通州張氏宗譜》上所載,我們張氏,本來是江南常熟縣人士。約在六百余年以前,適當元朝的末代,有一位名建字惟賢的,因躲避兵亂,從常熟名叫土竹山的地方,渡江遷移到通州的金沙場住下來,他就是我們第一世的遷祖。后來人丁一代比一代繁盛,散居到四處;宗族以內又分出許多支脈來,漸漸弄不分清。我們這支人丁,回溯上去,可以稽考的,只有第十一世祖以下一直到我(第十七世);算來,他又是我們這分支的開山老祖了。
我們的高祖以上,都是鄉(xiāng)農,到了高祖(第十四世朝彥公),在嘉慶初年,仍舊是種田過活,但是有了很少的家產。當他逝世的時候,我的曾祖,才只八歲;而我的伯曾祖,年紀比曾祖大得多,不曉得稼穡的艱難,時常出外游蕩,很不為母親姚夫人所喜。姚夫人有點積蓄,本想等曾祖長大成人后,私給予他。不料姚夫人在嘉慶九年(1804年)二月間,忽得急病而亡,來不及料理打算要做的事。但是伯曾祖也在外游蕩得不回家里了。
哪里曉得,嫁到邱氏去的一位曾祖姑,疑心曾祖得了母親的遺蓄錢財,于是不存好心,特地叫她大家的阿侄,去引誘曾祖賭博。賭具是本地的一種紙牌,名叫“十張麻雀”。她想,只有這種做法,可以蕩兄弟的家財,從中漁利。果然不到兩年,什么都輸光了。那時候,鄉(xiāng)間的人,有幾句嘲笑曾祖的歌謠,說:“張三麻雀輸不足,今年賣田,明年賣屋。”哪想到這歌謠慢慢又應了事實,到第三年,果然將房屋賣掉了,是一位姓翟的買了去。
到了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春,翟姓忽然在堂下掘出姚夫人從前所藏的窖銀,在兩個瓦罐里,上面還蓋了兩層銅錢,翟姓得了這筆橫財,自然就暴富起來。那時候,我的曾祖,已經遷往西亭去了。有許多人告訴他,并且勸他,去要還他母親所藏匿的銀錢,哪知道,他慷慨得很,說道:“銀子上并無我張家的記號,銀子也不認識人,翟姓發(fā)財是命,我守我的窮,也是命。”
他的為人,性質非常地耿介。子女一多,更加窘迫。有一天,有位鄰居李老太,看見曾祖母在河邊淘很少的米,于是就拿她的米,約一斗光景,傾在祖母的淘籮里。后來曾祖曉得了,就節(jié)省了兩個月的米,照數地還了她。還告誡祖父,不要忘記李老太的恩惠。等到老太的兒子死了,祖父每年必拿一斗米送給她,一直送到老太去世。
我所以要寫這一段故實,因為要表示:我祖父,我父,一生不愛私財,和不取非分的財,實在有點得之歷代遺傳的天性和家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