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葬禮在張家親朋好友的幫襯下辦的也算是轟轟烈烈吧。可是這在我心里還是意難平!妹妹年紀輕輕的,就為了給他們張家留個后代而白白送了性命。我和母親都知道,妹妹應該早都想到了會有這樣的結果,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后來母親對我說,每次她看到妹妹撫摸著肚子,溫柔的笑著跟肚子里的寶寶說話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孩子對于妹妹來說是有多么的重要!
妹妹生了個女孩兒,那個孩子長得和妹妹好像,就是嘴巴和下巴長得像張先軍。因為在操辦妹妹的喪事,所以孩子就被我們帶回家養著。父親特意去給孩子買了奶粉。回到家里,蘇玲玲幫著母親一起照顧著孩子,白天她幫忙照顧,晚上孩子就會跟著母親睡。母親有時候抱著孩子坐在院子里也會偷偷地看著孩子流淚。
妹妹的頭七過了,張先軍來到我們家,跟母親說想要把孩子帶回去撫養。父親本來是同意的,因為這畢竟是人家張家的孩子。于是決定一家人在一起吃完飯了,就讓張先軍把孩子帶回去。蘇玲玲便在廚房里風風火火的忙了起來。
吃過飯,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張先軍跟父母親說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他伸手去抱過母親懷里的孩子,孩子“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母親的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我看著孩子哭了,我的心也揪著痛了一下。或許這孩子是妹妹留給我們這些未亡人的僅有的一點念想吧!這孩子是不是也知道要離開我們而不舍?
母親沖過去,一把把孩子抱在懷里,輕輕地哄著。這孩子被母親這樣一抱,還真的就立馬不哭了。母親本來就舍不得孩子,這下一鬧,母親說什么也不愿意讓張先軍把孩子帶回去了。母親說他一個大男人,沒帶過孩子,孩子也還太小,他肯定也照顧不好!就先放在我們這里,他定期來看望孩子就好了!等孩子大一些了,好帶一些了,再讓他帶回去。
張先軍看了看母親懷里的孩子,想了想,就同意了。也確實是啊,他一個大男人怎么能帶好這樣一個幼小的生命呢?這可是梅子用自己的命換來的啊!
其實他也害怕自己會帶不好孩子而辜負了梅子用命為自己留下了這個獨苗苗。妹妹不在了,張先軍也很痛苦吧?他變的沉默寡言,甚至讓人覺得他有些癡傻了一般。原來每次來家里的時候,都會跟著母親在廚房里忙進忙出的,比我這個兒子可是要勤快太多了。那時候,母親常常打趣張先軍是親兒子,我是小河邊撿的。張先軍總是紅著臉,笑呵呵的。
張先軍長的也是方方正正的,一表人才。在當時用我的話說,那叫小白臉!妹妹每次聽到我說張先軍是個小白臉的時候,她總會氣呼呼的瞪我一眼,然后找母親來“收拾我”。母親總是會溫柔地笑著安慰妹妹“那是你哥自卑,沒有小張好看,嫉妒呢!”妹妹這才沖我做個鬼臉,開心的干自己的事兒去了。
妹妹走后,張先軍頂著一個雞窩頭,滿臉胡子拉碴的,衣服臟兮兮的也不知道換洗,一身的酒氣。原先飽滿的雙頰也凹陷了進去,原來筆挺的背似乎也駝了,就像我們農家地里種的包谷苗,剛開始的時候風調雨順,一棵棵都展現著挺拔的身姿,一旦暴風雨來洗禮一番過后,它們就東倒西歪,有的還可以扶起來,有的則徹底的攔腰折斷了,再也不復往日那挺拔的樣子了!失去妹妹的張先軍現在就像那被暴風雨摧殘過的包谷苗一般倒下了,我不知道以后他還可不可以被扶起來,至少現在他的樣子讓人看了只剩下心疼卻再也恨不起來!
我知道,他也曾經應該很努力的勸說過妹妹吧?因為當初妹妹剛出院的時候,他跟我們說過,如果梅子喜歡小孩兒,以后可以去領養一個。養個月份小的,以后也是自己的后代,這樣梅子也不用受苦自己生了!母親笑著說如果真的有打算,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妹妹當時就反駁了“我又不是不能生,干嘛要領養?我要自己生!”母親和張先軍彼此對望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妹妹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外柔內剛,她那種骨子里的倔強是與生俱來的!母親有時候也常常會嘆息,這樣的倔脾氣到底是隨了誰?
妹妹的倔強加上張先軍沒有底線的順從,所以,我們早該想到這一悲劇早晚都會發生的。只是我們心里都在渴望奇跡的發生,我們都在冒險,妹妹則是在“賭博”,她也許明明知道了結果,卻還在博那一絲生機,只是可惜,賭輸了!她輸得心安理得的走了,留下了我們這些愛她的人為她肝腸寸斷,為她傷心欲絕。留下了年邁的父母來為她收拾殘局,留下來嗷嗷待哺的幼兒從小就沒有母愛。這一切真的是妹妹的初衷嗎?
張先軍一個人拖著落魄的身影往家的方向走去。母親讓他坐車回去,他說知道了!父親看著他,一句話也沒有說,眼眶硬的父親看著他的背影,眼眶里也是紅紅的。我們對他沒有了恨,只剩下心疼了吧!母親讓我去送他到村口,看著他上車了再回來。母親是怕他走夜路。我點點頭,就追著他走去。他聽到身后有腳步聲趕來,就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看到是我追過來,他勉強的咧了咧嘴。“哥,你咋來了?”他從喉嚨里擠出這么干澀的一句。“我來送送你!”我沒敢抬頭對上他的目光。“走吧!”張先軍看了看站在原地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我,對我說道。
我們兩個大男人就這樣相對無言的走著。快到村口了,張先軍遞過來一根紙卷煙問我:“哥,你抽嗎?”我抬頭看著他,嘴里已經叼了一根煙。“你啥時候會的?”我問他,但是沒有伸手去接他遞過來的那根煙。“梅子走后吧。”他帶著嘆氣的口音說著。
我沖他擺擺手,告訴他我不抽。他把煙裝回了煙包里,然后從兜里掏出火柴,點燃了叼在嘴里的煙。他點煙的時候,拿著火柴的手微微的顫抖著。“少抽點兒,對身體不好!”我看著他抽煙的樣子,有些難過。
走了兩步,張先軍突然蹲在地上抱頭痛哭了起來。“哥,我好想梅子啊!我天天晚上做夢都夢到梅子在跟我說話,給我蓋被子,就好像她還在我身邊沒有離開過一樣!嗚嗚。。哥,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梅子啊!哥,你打我吧,罵我吧!我恨不得隨梅子去了,我難受啊哥!”看著張先軍難過的像個孩子樣,我的心也稀碎了,也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兄弟,哥明白,哥都明白!兄弟,你要好好活著,你想想你還有婉兒要照顧啊!梅子用命給你換了婉兒來,她還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她沒有母親,又沒有了父親啊!”我摟著他顫抖的肩膀,這一刻的張先軍再也不是那個高大的男人,這一刻,他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
我們兩個人索性都坐在了地上,我讓張先軍掏出煙來,我陪著他在地上抽了起來!
根本就不會抽煙,猛地吸了一口,被嗆的干咳了起來,眼淚都咳出來了。張先軍幫我拍了拍后背,讓我輕輕地吸,別太著急,我這才好一些。
“哥,你說,我今后該怎么辦?今后的路該怎么走?”張先軍一邊抽著煙,一邊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問我。
“你以前怎么走的,以后還怎么走。你要想想婉兒,想想梅子在天上看著你呢,想想這些,我相信你就會明白你以后得路該怎么走了。你要繼續頹廢下去還是振作起來,承擔起你身為人夫和為人父的責任,你自己選擇,兄弟,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啊!”我也緩緩吐出了一口煙圈,看著遠處說出了這句話。
張先軍看了看我,沒有再說話,我們兩個人蹲在村口的馬路邊,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要落下去的夕陽。那夕陽紅的像鮮血一樣,染紅了它周圍的云彩,大地仿佛都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