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是怎么回家的,一回去,我便悶聲癱坐在地上。院子有些臟,感覺天也有些臟,周圍一切都很臟。
“小姐。”阿如抱著一大包東西,頗為同情地看著我,“我想你可能是誤會李公子了。在長安,達官貴人,文人賢士都和妓女有來往,他們很可能只是朋友知己。而且長安城的妓女并不全以色相事人……”
她說的我都知道,也可以這樣寄托希望,只是她不可以理解步月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他是那樣神圣而不可褻瀆,至少……不可以是被別人褻瀆!
“阿如!”我突然抬起頭,“我下元節也要去如意坊!給我定做一套最漂亮的男裝,我要去……”
“小姐?”阿如有些驚恐地看著我。
“我要去泡他的妞!”我痛下決心,“是的,我要去搶他的風頭,還要搶他的女人,總之我不準他再去那些地方!”
“可是小姐……”阿如有些躊躇地說,“你根本沒辦法和李公子比。再說,就算李公子不和你爭,其他人未必不會,到時候我們的處境會很尷尬。”
越說越有道理了,看來我真不可以沖動不然到時候會很糗。但那怎么辦,難道叫我忍氣吞聲?做不到!
我140的IQ在痛定思痛后發揮了它的光輝,我忽然有了點靈感。
無論什么時候,過節都是全民娛樂的借口,下元那天的長安車水馬龍,魚龍盡舞。廟會,燈會、夜市和穿梭其間態度曖昧的情侶讓我感覺無比空虛,因為除了我的心,周圍所有的縫隙都被填滿了。
如意坊可以算得上長安最大的妓院了,豪華富麗自然是不必說,但它最大的特色不是色,而是風雅。我也不知道這個風雅是不是附庸的,但里面的工作人員有的是教坊被放逐的內人,有的是優伶,這些人技藝高超并不單以色相事人,顯得相對高雅。
今晚的如意坊從大門外鋪了條波斯來的繡金地毯供各大妓院前來奪取花魁頭銜的妓女入場。弄得挺嚴肅的,像奧斯卡的星光大道。
等到所有人都入了場我才從馬車里下去,阿如在前攙扶著我,我穿了一件類似阿拉伯婦女穿的那種白袍子,只把眼睛留在外面。但也并非完全相同,因為我把小腿裸露在外面,腳上穿的是特意在錦繡閣用金錢編成的坡跟鞋。這雙古代版的坡跟鞋的式樣是仿造LV最新款宴會鞋設計的,圖紙當然是我提供的。如今它在燈光下通體流光溢彩,襯得我的小腿格外纖細嫩白。我想阿拉伯婦女要敢這么上街一定會被扁個半死。
可以想像我這樣出現在文明還不怎么發達,思想還不是那么開放的唐代會造成怎樣的視覺沖擊。
當時的情況是,看到我的樂師立馬忘記了手中的活計,音樂頓時停了下來,那些正在飲酒作樂的客人們全部望向了我這一邊,更夸張的是連那些花枝招展的妓女們都停止了搔首弄姿打量著我。我就這樣站在地毯中心,承受著四面八方的目光。
我很快在人群中發現了步月,他一身寶藍袍子,不沾風塵地坐在一邊,并沒有看向我。我怔怔地看著他,看得時間都長了繭子。他大約認不出我吧?
他身邊的就是長安的花魁若妍嗎?她真美,美得讓我無力形容,只是覺得這樣的女人配得起我的夢幻王子。
那一刻,我想退縮。阿如似乎覺察到了什么,輕輕捏了下我的手。
是的,我怎么可以臨陣脫逃,我出賣所有尊嚴站在這里就是要告訴那個人我愛他,如果走了,我就一無所有。
“有誰想知道我這件袍子下穿的是什么嗎?”我拿捏著腔調問。
聽見我的聲音,步月的目光終于看到我這邊了。神啊,多看我一眼啊,我愿意在這樣的目光中萬劫不復。
“我出50兩。”
忽然傳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把我從徹底的淪陷中拉了回來。
“我出100兩!”
唔?他們好像在沖我喊價?難道還要有這個過程?
價位開始不斷攀升。我想可能是誰出價最高今晚我就得陪在誰身邊吧。切,我才不稀罕呢,我剛剛那么說完全就是在炒作自己,為下一步做鋪墊嘛,要他們那些臟錢做什么?不過第一次發現自己身價這么高還是蠻讓人開心的。
就在場面有點混亂的時候,一個高亢充滿炫耀意味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爺出白銀千兩。”
白銀千兩?
還真有渾蛋愿為自己的放蕩花大價錢買單啊!
我順著聲音看了過去,一眼便看見一個意態閑散的年輕男子,他懶懶地坐在人群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和他沒什么關系,低頭把玩著一個金杯。似是感覺到我的目光,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一雙修眉下,銳利而狹長的鳳眼閃爍著攝人心魄的光芒。此時,他薄薄的嘴唇微微翹起,銜起一抹壞笑,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那種居高臨下的眼神讓我很不悅,我本能地對這個人產生了敵意,一雙眼睛也格外清冽地回望著他。就在滿座皆驚的時候,他緩緩起身,不緊不慢地看著我說:“白銀千兩買你不準脫外面的袍子!”
眾人嘩然。
我靜靜看著他,沒有做任何表態。他的眸子中,乍現兩泓深邃的幽色,彷如從冥府而來的魅黑,似是在探究我的想法。
良久,我朝他露出一個挑釁微笑,一邊笑一邊很有風情地脫外面的袍子。那袍子質地很好,剛解開就從我的肩頭滑了下去。
“嘩!”
周圍一下沸騰了,我穿著一件金色吊帶晚禮服。
“肖姑娘!”
步月驀然起身,目光底下有質疑有驚訝有喜悅也有隱忍的心痛。
我就知道他還是很在乎我的!他雖然不說,但他的眼神騙不了人。我挑釁地白了那個人一眼,沖步月喊道,“步月,我專門來陪你過節,感動嗎?”
步月離席向我走來。這時候有人在下面議論,“李書予當真占盡長安風流啊!”
“你去了什么地方?”他只是很關切地問,“我很為你擔心,你還好嗎?”
“好,當然好,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到外面說吧!”見到他我就已經把所有不快都忘記了,跟我從這里出去,我們好好相愛,什么都不要管了。
“這……”他有些猶豫。
“月!”
就在他猶豫的當兒,不知道何時若妍已經來到了我們身邊。她用含情脈脈的美眸欲說還休地看著他。
“我此時不能離開。”他看了眼若妍,充滿歉意地對我說。
我要的不是你的歉意。她剛剛叫你什么?月,為什么這么美的名字我聽著如此酸楚?你還是在意她多點不是。
就在這時,如意坊的老鴇搖曳生姿地走過來探探情況:“喲,這位姑娘好生標致,如此人物我竟沒留意!”
“我家姑娘剛在百花樓掛的牌子,自然還沒能拜見您。”阿如在旁邊幫我搭腔。
“那還不快快入席?”她笑瞇瞇地對我說,“花魁大選馬上就要開始了。只是這李公子是我們坊難得一見佳客,此刻還不能走。”
“你真的不走?”我冷冷地問他。
他在沉默,沉默算個什么意思?
若妍看著我,曼聲說:“姑娘可別見怪,李公子受我之邀而來,如此走了他怕是會覺得歉疚。是以,還請姑娘多體諒些才好!”
我別過頭看了眼老鴇說:“我的位子在什么地方?”
順著她的指向,我快步走了過去。
留了個冷場給他們,讓他們自個收拾去。
“呵呵!”
那個被我白了一眼的人輕輕搖頭,笑了出來。
傳說在古代當妓女必須要有幾把刷子。
看到場子里面列的那么多各種樂器,我表現得非常無知。數數我認識的,就那么兩三樣,歇菜,她們肯定是要搞什么才藝表演,那我怎么辦,吹口哨算不算才藝啊?
一個做男裝打扮的女主考官示意大家可以去選自己拿手的樂器,大家便起身去樂器欄選樂器。
樂器欄分八格,上面寫著我不太認識的字。里面的樂器細細辨認好像還是認識一些,有古琴,箏,洞簫,瑟,琵琶一些常見的,還有從探索頻道里見過的土鼓、陶鈴、鐘、磬、塤、箜篌什么的老古董,估計連他們唐朝人自己都不會玩。手足無措間,我瞄了眼若妍,她好像對樂器很在行,撥弄了幾件后選了一把古琴。其他人也都陸續選好了,怎么辦呢?算了,就選那個古箏好了,早年我也學過幾年這個。
那些女的見我挑了架古箏,紛紛竊笑起來,我想可能是古箏相對簡單吧。
“初試勝出者為若妍小姐!”主考官面帶喜色的說,“她從這些品質參差的樂器中挑選出了最佳者,東漢綠綺琴。”
原來這也是考試!我怎么知道有這些規矩?看來她們剛剛取笑我可能是因為我挑了里面最次的一樣吧。
我有些哀怨地看著其他人吹拉彈唱,覺得這些音樂格外刺耳。輪到若妍了,我強打精神看她表演。只見她并不急著撫琴,而是向坐在一旁的步月點了點頭,步月便拿過無心手上的洞簫。
天,他們要琴簫和鳴笑傲江湖嗎?
“此曲為蔡邕所做《長清》,妾身慕李公子之雅欲與其合奏,只怕技藝粗淺辱沒公子的簫聲,擾了諸位清聽。”
若妍介紹了一下她將要演奏的曲目,反正我聞所未聞。
我不是很懂音樂,但聽來倒也不壞,我環視了一下四周,周圍的人似乎都很陶醉,難道古代的人都那么有品位?正疑惑間,眼神卻落在了先前那個人身上,他的心思仿佛一點都不在音樂上,而是目光冰冷地盯著步月,神色說不清的詭異。正當我出神看他的時候,他猛地一抬頭,將我的目生生折斷,我一驚,臉色尷尬地看著他。他看了我一會兒,燦如星辰的眸中流轉過一抹笑意。我連忙把臉轉開。
不消說,若妍自然贏得了滿堂喝彩,頂紅踩白,大多數人的天性。
到我的時候我有些緊張,雖然我的目的又不是當什么花魁,但我總要想個辦法下臺啊?我無奈地回頭看了眼阿如,阿如也是同樣的無奈表情。
“需要妾身襄助否?”
若妍似乎看出了我尷尬,微笑著向我詢問。
“不用。”我還在逞強,“我故意選這架箏是有用意的,因為我想突出的不是樂器而是我本人!我現在就填新詞做新曲!”
聽我怎么一說,周圍的人都靜了下來,連步月都略微詫異地看著我。
豁出去了,看來我只好使出無比驚艷、無比驚悚的穿越文女主的殺手锏——《但愿人長久》了!
我清了清嗓子,盜版東坡兄的詞,梁弘志的曲,還有王菲的唱腔,曼聲唱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這首歌的曲子相對簡單,以前也有練習過,所以彈起來還算得心應手。
要是21世紀的人我一開口別人就知道我在唱什么,但現在是在唐朝,隨便盜版一下救命也還是說得過去。
剛唱完最后一句“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果然按照一般規律那樣傳來了滿堂喝彩。
我想他們的喝彩一大半是沖著詞去的,至于我那半吊子“王菲音”擱在現代,拿天橋上賣唱,一分錢七段都沒人聽,也就別指望糊弄古代人了。
托那幾位偉人的福,我竟然贏了這一輪,還順便一雪前辱。
這樣我就有和若妍競爭的資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