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大雨,殊守沉抱著沈藍,深一腳淺一腳的找到了一處很淺的山洞,勉強可以避雨。
殊守沉似乎明白了,瘋小子為什么那么在意印痕消失。
現在左臂上的印痕只剩下五道,印痕消失了近一半后,明顯感到整個人的狀態都不對了。
殊守沉控制不住的發抖,他緊了下懷里的沈藍,終于知道了“冷”是什么感覺。黑啤往他身邊湊了湊,貼著殊守沉坐下了。
沈藍的眉心輕輕皺了皺,殊守沉見狀,又刺穿了掌心,將一只血手按在沈藍的手腕上。良久,殊守沉昏昏沉沉的閉上了眼睛。
他睡的很淺,一直飄忽在半夢半醒之間。
不知過了多久,懷里忽然動了一下,殊守沉猛地睜開眼,第一反應就是拿起傘尖,剛準備刺穿掌心……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殊守沉轉頭看到沈藍正抬著眼,靜靜的看著他。
終于,沒有在沈藍的眼睛里看到之前的恐懼,憤怒和猙獰……但它看上去,依舊有些神志不清,眼里無神。
“沈藍……”
“主人。”
殊守沉僵住,直直的看著沈藍。盡管那兩個字,已經非常清楚的鉆進了他的耳朵里,但還是沒能忍住問了句,“你叫我什么?”
“主人。”沈藍重復著。
一道閃電過后,響雷在空中炸開,這聲雷電直接炸到了殊守沉的心里。
“你……你是陰魄?”殊守沉聲音微顫。
沈藍呆呆的看著殊守沉,沒有過多的反應。
殊守沉問道,“是誰殺了你?”
沈藍依舊沒有回應。
“你……”
沈藍忽然叫了一聲,神色痛苦。它握著手腕,傷口又在擴大。殊守沉連忙拿起困陰傘,卻被沈藍攔了下來。
殊守沉急道,“我可以救你!”
沈藍一手死命的抓著殊守沉的手腕,另一只手握在了困陰傘上。短短幾秒,傷口擴到了手腕邊緣,一只斷手掉落在地上。
“沈藍!”殊守沉吼著,“我可以救你!”
沈藍固執的搖頭,斷斷續續說著,“主人……收,收入我……記憶……給你。”
殊守沉無望的看著沈藍,不停搖頭。
黑啤咬著殊守沉的袖口,好像也在催他。
殊守沉撐起困陰傘,從沒想過,收入一個魂魄,這么難。
他抬起胳膊,在沈藍被收入的一瞬,頭痛欲裂,無數個畫面不停的在他的腦子里飛速閃動。殊守沉抱著頭,咬緊牙關,虛汗不斷冒出,脖頸處爆出根根青筋。
末了,殊守沉虛脫的倒在地上,在合上眼睛的那一刻,耳邊聽到一個男人的說話聲,還看見了一片血紅色的池水——
“以后,你就是殊守沉,也是最后一個殊守沉!替本谷主執行殊死,守在沉池邊!”
黑貓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個身穿華麗長衫的中年男人,又看向那片滿是血水的沉池。在心里默默念著,從今天起,世上再無小七,有的只是殊守沉。
黑貓家族,一共有九只貓,殊守沉是最小的一個。從它出生后,第一次睜開眼時,就已經身處在這片暗無天日的洞穴中了。
……
這個地方很大,很暗,很腥……曾經這里有七個籠子,每個籠子里,都關著一只黑貓,那些都是它的家人。小七從不覺得自己是只貓,而是一直都把自己當個人看,還是一個玉樹臨風的大人。
它旁邊的籠子里,關的是它的哥哥,叫云飛,排行老六。
聽云飛說,黑貓家族除父母外,一共有七個孩子,每個孩子的名字都是爸爸取的。
小七還在媽媽的肚子里時,爸爸就死了,所以它沒有名字,因為排行第七,云飛就一直叫它小七。
其它六個哥哥姐姐都是一窩出來的,只有小七這一窩,就出了它這么一只。
云飛常常跟小七抱怨,說自己一直想要個妹妹,還想著媽媽這一窩,至少能有兩只小母貓會甜甜的喊它哥哥。結果,媽媽只生出一個就算了,是個小公貓也算了,還是一個“被話癆”加“潔癖患者”。
之所以說小七是“被話癆”,是因為它不是喜歡自己說話,而是喜歡聽別人說話。小七成天纏著云飛給他講,因為自己晚出生而錯過的那些事。
云飛無奈啊,它只比小七大四個月,在這種地方,每天過著千篇一律的日子,哪有那么多故事可說?云飛不間斷的給小七講了六年,難為云飛每天都能說出不一樣的東西來。
小七很喜歡聽云飛講故事,所有籠子之間的間距,都在兩米以上,只有它們兩個的籠子,幾乎快貼到一塊兒了。
巡視的谷人們每每看到,都要把小七的籠子搬回原處。但是谷人前腳剛走,小七后腳就會用自己的辦法,再一點點的把籠子蹭到云飛旁邊。一來二去,谷人們也懶得管這只無賴貓了。
小七最享受的就是一邊舔毛,一邊聽云飛胡扯八扯。兄弟兩個,每天都是這樣度過的,一個說,一個洗,嘴都沒閑著。
云飛很愛笑,貓的笑臉,只有貓看得出來。小七常常看著云飛沒心沒肺的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跟著笑了出來。云飛看到弟弟笑了,自己笑的更開心了。
慢慢的,小七知道這個地方叫濕落谷,谷主叫晁之揚。
它們所處的這個巨大的洞穴中央處,有一片滿是血水的池子,名為沉池。至于洞穴外是何種光景,它就不得而知了,只能從云飛口中聽得一二。
洞穴里每天都會送進來很多被割了舌頭的人,男女老少,什么樣的人都有。云飛說,那些都是喪盡天良,泯滅人性,無惡不作的壞人,谷主是在替天行道。
而它們的媽媽,此刻正在做谷主手上的那把替天行道的刀。
濕落谷的人,都叫媽媽“殊守沉”。
但云飛說,它們的媽媽本名不叫殊守沉,而是叫安和。
“殊守沉”不是一個名字,它只是一個“職稱”,或者說是一個“崗位”,是專門看守在沉池邊,執行殊死刑的人。
殊死刑,是一種斬首的刑法。
那些壞人看到媽媽時都驚訝萬分,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正義使者竟然會是一只黑貓。
小七看著媽媽把自己鋒利的指甲,插進那些壞人的脖子里,然后再一點點將他們的脖子與身體分離開。它似乎明白了,什么叫“斬首”。
這些被斬首的人,頭顱都會被扔進沉池中。
一些兇猛殘暴的珍稀野獸,就浸于這片沉池之下,它們要憑自己的本事搶奪人頭。最先吃掉四十九個完整人頭的猛獸,會將這四十九張人臉,融合成一個人的樣貌,繼而也會擁有人身。
從此,成為濕落谷的鬼兵——水尸。
至于那些被斬了頭的尸身,小七猜,應該是做成了晚餐,上了水尸們的飯桌。
聽云飛說,水尸在濕落谷的待遇很好,他們是保護谷人的英雄,可惜壽命短了些,每個水尸只有兩百年的活頭。
因為濕落谷的人衰老緩慢,常常百年已過,卻還是張年少面孔,因此,他們常以“長生天命之人”自詡。
云飛說,之前有一個水尸,吃了八十一個人頭才游上來,那個水尸死后,谷主在焚燒他時,發現他體內有一顆尸丹。
小七眨著眼睛,“尸丹是什么?”
云飛賣起了關子,“好東西唄!”
小七追問,“那為什么不讓所有水尸,都吃滿八十一個頭再上岸?”
“水尸吃了八十一個頭后,性情會陰晴不定,殘暴危險系數也會升高。之前那個水尸就是因為忤逆谷主,才被處死的!”云飛拱著背,伸了個懶腰,“而且,誰知道它們在下面吃了多少個頭啊?要不是那個水尸自己說的,谷主也不會知道的。”
小七看著沉池下那些瘋搶人頭的猛獸,心說,數數看不就知道它們吃掉幾個頭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黑貓一族,天生聽,視,嗅,三覺極其敏銳。它們可以聽到百米內的聲音,透視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聞到不論如何都洗刷不掉的味道。
但唯獨拿這個洞穴沒轍,它們誰都無法透過洞壁,看到外面的世界。
小七每天都會透過沉池的血水,看著池下那些暴虐迅猛的野獸瘋搶人頭,有時搶著搶著,它們自己就廝殺了起來,最后常常是兩個殘敗不堪的野獸,被其它野獸吃掉。
它們的眼里沒有同伴,同類,同是天涯的淪落人,它們的眼里,只有弱肉強食。
很多天后,一個吃掉了八十一個完整人頭的猛獸,正慢慢的從池底向上游。
它游著游著,漸漸有了人臉,接著是人身,然后胳膊腿也都長了出來。這是小七第一次看到,吃了八十一個人頭的水尸。
水尸浮出池面,跳上岸時,已是穿著一身合體的黑色長袍。
小七每每看到這一幕都會好奇,這片沉池里,莫不是還住著一個裁縫?
水尸動作僵硬的對著媽媽半彎身,行了個禮,小七羨慕極了媽媽的威風,想著什么時候也能讓這些“人”,對自己這樣畢恭畢敬。
小七正想的出神,那個水尸忽然抓起媽媽,兩只手分別抓著媽媽的前后肢,快速向反方向用力一扯……
籠子里的所有黑貓見狀,都拼了命的扒著籠子,對著水尸瘋狂嚎叫。眼里,叫聲中,滿是憤恨。
洞穴外的谷人聽見后,馬上沖了進來,對著水尸的心臟射出一箭。水尸斃命,它們的媽媽也死了。
小七在那一瞬間明白了,水尸無人性,吃了八十一個人頭的水尸,更是如此……他們僅僅有著人類的外貌,身體里,依然是那個冷血至極的禽獸。
半晌,谷主來到洞穴中,冷漠的看了眼地上的兩具尸體后,便吩咐人清理干凈。隨后,又打開了一個籠子,這次走出來的是它們的大哥,月切。
月切是它們家族里,唯一一個爪子上有一撮白毛的,而且形狀彎彎的,酷似月牙,小七想著,這大概就是“月切”這個名字的由來。
月切踱步走到媽媽之前躺過的地方,徘徊不前,低頭嗅了很久。它身后的籠子被濕落谷的人拿走了,小七木納的看著剩下的六個籠子,聽著谷主對月切宣布著,“以后,你就是下一個殊守沉!”
月切從容的走到沉池邊,坐了下來。它背對著身后的家人們,輕輕抬了兩下尾巴,無聲的傳遞著,“我會盡全力活下去,不讓你們成為下一個殊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