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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年幼往事(三)

  • 衍星跡
  • 燈洺
  • 4144字
  • 2021-06-17 17:39:08

懷揣著被惡人圍困的緊張感,過了晌午后,趙水如約往赫連破的寢舍去。

他的寢舍在眾屋房的最后頭,落在正中間最高的位置,坐北朝南,外圈種著兩排竹木,在微風(fēng)中漱漱作響。

此時赫連破正在屋外習(xí)練。

趙水立在竹林邊,拱手道:“赫連星同,打擾了?!?

“你來了?”赫連破轉(zhuǎn)眸看見他,停下動作笑道,“進(jìn)屋坐?!?

“好?!?

他的房門大開著,日光灑了一地。

屋內(nèi)的布局與趙水他們的一樣,中間是木桌,床鋪貼著山墻,兩邊簾子被隨意地卷了一圈系上。

另一邊則是擺著棋局的坐榻,幾枚黑白子散落在地。旁邊是攤著一打宣紙的書案,劃寫著龍飛鳳舞的大字,兩只粗毫橫在紙上,而竹木的圓筆筒中則空空如也。

“想過你的寢舍會稍有精簡,卻沒想到竟帶著些粗獷氣?!壁w水立在屋子中央,說道。

“這些天備試,便落下了收拾?!焙者B破回道。

“怎么樣,比試沒讓赫連星同失望吧?”

赫連破泡了杯茶遞給趙水,自個兒舉著涼水一飲而盡,聞言笑笑道:“始料未及,沒想到你們一個個深藏不露,竟都是能人異士。早知道便不特意叮囑,多此一舉了?!?

想到復(fù)試的前前后后,趙水淺笑起來,在赫連破的招呼下落座。

茶氣氤氳,給屋中添了些許暖意。

赫連破捏著茶杯轉(zhuǎn)了轉(zhuǎn),抬頭道:“趙星同,先前你說有事要去伴星城,可是為了交還璣云石給蘇家?”

“是?!壁w水回道,“當(dāng)時不知赫連星同的身份,有所隱瞞才生誤會,抱歉?!?

“云石之事事關(guān)重大,理應(yīng)如此?!焙者B破回道,向他一笑,“更何況傷的是你又不是我,有何可抱歉的?”

那倒確實(shí),趙水心道。

停頓一會兒,又聽他問道:“你一人從小漁門出來去到伴星城的嗎?”

“是?!?

“那令尊與令堂呢?”

“……”趙水不知該如何作答。畢竟赫連破身為城主之子,對于他們一家,或許知曉的比旁人更多一些。

“敢問,令尊是否為前開陽門徒趙孜、令堂為天璣虞問巧?”

他既如此問,肯定是已經(jīng)打探清楚了。不過他問這些做什么,閑來無事嘮嗑嗎?

想歸想,趙水仍是干脆地答道:“是?!?

赫連破看他肯定地點(diǎn)頭,一瞬失神,收眸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手指微微捏緊茶杯,開口道:“那璣云石,曾是我母親的陪嫁之物……當(dāng)年被傳璣云石失蹤的時候,正好是趙虞二人攜手離開都城之時,又聽聞母親年少時曾與虞前輩交好,所以聯(lián)系起來若便作此猜測。我想,若璣云石真的在令尊令堂手中,應(yīng)該就是他們離開星都城的時候,母親將云石交于他們?!?

這些前塵往事,爹娘未曾提過,趙水自然一無所知,也無法接話。

“如果令尊令堂方便,待星考之后,可否安排與他們見上一面?”赫連破望著趙水,說道。

原來是想安排舊友見面啊。

趙水欣然道:“當(dāng)然可以。若家母真是城主夫人的老朋友,她肯定也想再見上一面的?!?

他的答話讓赫連破嘴角一滯,垂下了眼眸。

“母親她——”赫連破似笑非笑地吐了口氣,保持著臉上的笑容回道,“她在我十歲那年積憂成疾,早已故去。”

“……”

趙水真想拍打幾下自己這張不假思索的嘴。

赫連破的話讓他想起來了,七歲那年鎮(zhèn)子上確實(shí)流傳城主夫人亡故的消息,但地方偏遠(yuǎn),所以除了衙門里做個簡單的祈福禮外,大多數(shù)人依舊過著自己平淡的日子。

之所以趙水會有印象,是因?yàn)楫?dāng)時他想出去玩,卻被爹娘按著在一塊牌位前跪了很久,三人還都身著白衣,說是遵從衙門告令,要對城主夫人心存敬意、祈念禱告。

當(dāng)時他還不解為何爹娘如此認(rèn)真,現(xiàn)在想來,竟是傷懷之舉。

“抱歉?!壁w水開口道,“赫連星同找我爹娘,是有何交代嗎?”

“不是。是有事相問。”

“以前的事?”

“嗯?!焙者B破回道,迎上趙水疑惑而澄明的目光,不由得做出解釋,“據(jù)說當(dāng)年母親懷了家弟,分娩當(dāng)夜嬰兒不幸夭折,而虞前輩恰好那幾日進(jìn)過宮城,想問問具體的情形?!?

這有何可問的,他想知曉什么?

仿佛看出趙水心中所思,赫連破雙唇微緊,握著茶杯的手也捏成拳頭。

糾結(jié)過后,他還是開了口,說道:“此事……外界大多不知,但在宮城之內(nèi)卻廣為流傳,你既為虞前輩之子,說不定聽她提及過一二。那句星城里最盛行的預(yù)言,你可知道?”

“評你為天選之子的那一句嗎?”

“嗯……自從他們認(rèn)定我是福澤之人后,就開始猜測那個禍害城州的人究竟是誰。后來母親懷了弟弟,生他當(dāng)夜大風(fēng)呼嘯烏云密布,明明已入春,東南方的州縣卻突然天降大雪,險些凍壞一眾春苗。

然后他們便有人猜測,所謂‘善惡同出’的那個惡人,就是我的同胞弟弟。而那孩子,在出生當(dāng)晚就夭折了?!?

赫連破頓了一頓,思緒飄遠(yuǎn)。

他想起自己問過當(dāng)年照顧懷胎母親的嬤嬤們,都說母親的狀況一直很好,胎氣也穩(wěn),卻不想最后竟沒保住孩子。

“你想知曉什么?”趙水皺眉問道。

“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樣逝世的?!焙者B破目含光亮,輕聲道,“是否與一城的安寧有關(guān),是否因?yàn)槲业纳阅氂械囟怂乃?。否則母親她……”

否則她也不會時常神思恍惚,拿著他穿小了的衣裳說留給弟弟,也不會悶悶不樂幾年,身患哀疾。

趙水直直地坐著,赫連破的話中深意讓他驚詫,不敢細(xì)思。

倘若真的如他所言存有未可知之事……這位赫連世子,又當(dāng)如何自處呢?

這一刻,趙水大致能體會到一絲那“高處不勝寒”內(nèi)心里,還藏著的幾分孤寂與苦楚。

覺察到氛圍的凝重,赫連破收回思緒,看著趙水苦笑一聲,說道:“抱歉,都是些胡思亂想,不知怎得竟會對你說了出來。且當(dāng)作我自己的胡言亂語吧?!?

“那——”趙水一手靠在桌邊,挑眉低聲道,“聽了這‘胡言亂語’,應(yīng)該不會被殺人滅口吧?”

看著他夸張的擔(dān)憂模樣,言語間有意撥開陰霾,赫連破感到心頭松快許多,點(diǎn)頭笑道:“嗯,有可能?!?

“那我可得抓緊練功,不然就有危險咯?!?

赫連破忍俊不禁。

他平緩下心潮,剛想轉(zhuǎn)換話題開口,卻聽趙水說道:“不過你說的事情,大抵就是胡言亂語。父母之愛,從不會因外界所擾而變,更何況是名嬰孩又非作惡多端之人。若換做我,就算做個混世魔王,爹娘頂多也只會打得我滿地找牙,卻不會真的傷我?!?

玩笑歸玩笑,赫連世子既愿意真心相交,趙水自然要認(rèn)真回應(yīng)才行。

他撐著桌子,看向赫連破問道:“或者換個角度想,你若不是預(yù)言中的善人,難道城主與城主夫人,對你的期許就會減少嗎?”

這一問話,正敲到了赫連破的心坎兒里。

順著趙水的話一思索,他頓時覺得暢然許多——

以己心換彼心,始知原意。

赫連破輕輕一笑,果然,煩憂如同枷鎖,找人說出來才會解開。

“多謝你,趙水。”他說道。

“得了。”趙水笑道,“若要謝我,就請赫連星同不吝賜教,多教授些在下自保的功夫。”

“好?!?

午后靜謐,日光映得屋中一片橙紅,烘托出洋洋暖意。

在赫連破的指教下,趙水閉目打坐,默念心法引導(dǎo)全身真氣。

赫連破所學(xué)的功法都是星城最上乘的修行之法,直接而純粹,稍一習(xí)練,趙水便覺基底的功力被打通,渾身舒暢自如。

一入神,便是一個多時辰。

二人又一同交流了些招式拆解,直到日落天昏,趙水方告辭離去。

已經(jīng)臨近晚膳,小道上寒風(fēng)陣陣,幾無人跡。

本該一路安靜的,但趙水走出不遠(yuǎn),便聽到前面的岔路旁傳來一陣鬧騰的說話聲。

“你說,今早看見他往哪兒去了?”

“他舍友說來找你的,你不知道他去哪里誰知道?”

這聲音趙水耳熟,是寧從善的那兩個朋友,“豆芽菜”和油膩的“白面小生”。

也不知道他們在對誰說話,態(tài)度這么沖。

趙水不禁放緩腳步,往岔路里面張望,只見站在兩人對面的是個身材剛硬、寸頭薄衫的男子,正是衛(wèi)連。

“我看就是你把他藏起來了吧,因?yàn)樗麩o心散播了你的短處?!薄鞍酌嫘∩焙吡艘宦?,說道,“就算是這樣,那他——說得也是事實(shí)?!?

他的眼睛在衛(wèi)連身上打量,雙眉始終抬著,一臉仿佛說的話與他無關(guān)的神情。

“趕緊跟我們說,你們發(fā)生了何事,他怎么會不見的?”“豆芽菜”問道。

在兩人一言一句的追問下,衛(wèi)連始終一聲不吭。

他只是瞪著他們,本就陰郁的眸子透著敵意與威脅,無言中,讓人膽寒。

被如此盯著,“豆芽菜”往后縮了下脖子。

仿佛覺著氣勢不能輸,他又突然橫起來,抬著下巴沖衛(wèi)連大聲道:“你不說,肯定心里有鬼!哼,果然,‘身殘’之人的性情也有缺陷,說不定控制不住對小辰做出了什么事情來!”

“我看他不止下面被閹了,連喉嚨也沒用咯……”

這一句,讓衛(wèi)連的雙拳陡然握緊,目含怒意。

“呵,怎么,生氣了?”“白面小生”嘲弄道。

“他不敢怎么著,畢竟這種丟人的事情,誰想鬧大了讓人知道呢?”“豆芽菜”仗著在山道上有恃無恐,甩著袖子說道,“說到底,也不過是世子的一條看門狗而已?!?

聽到他們提到赫連世子,衛(wèi)連終于再忍受不住,拳頭一抬,低聲怒道:“你們……”

“我們怎么了?”

“還想動手?我們可不是小辰,誰怕誰?。 ?

他們的話語越發(fā)難聽,眼見對方就要動起手來,衛(wèi)連怒目圓睜,卻仍強(qiáng)忍著一動不動。

他畢竟是護(hù)衛(wèi)赫連世子的人。

衛(wèi)連怕自己稍一放手,便再控制不住火氣。因此即便“豆芽菜”舉起劍鞘沖著他的肩膀直逼而下,他也打算閉上眼睛,咬牙暫且忍下了。

“砰——”

一閃強(qiáng)風(fēng)拂面,劍鞘在肩側(cè)發(fā)出一聲脆響。

衛(wèi)連立刻警覺地睜開眼。

“誰!”那器刃脫了手的“豆芽菜”臉色一變,緊皺鼻子道。

“好端端的‘夕陽無限好’,怎么偏偏聽到犬吠擾耳呢。”趙水揉著耳朵走上前,一抬頭似乎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招呼道,“喲,原來是你們啊,真巧?!?

“豆芽菜”白了眼他,說道:“你來湊什么熱鬧,別以為打成平手就張揚(yáng)了!”

“打成平手,和誰,你們嗎?”趙水說著,擋在了二人面前,“敢問兩位,是拿下過半枚獵石,還是抵擋住一二人?倒是這位衛(wèi)星同,出力又有功,讓我們心生敬畏呢。”

“你……”“豆芽菜”一時語塞。

“別理他?!薄鞍酌嫘∩鄙锨叭ネ期w水,說道,“我們有事找衛(wèi)星同,不管你的事?!?

“這樣啊?!壁w水點(diǎn)頭道,腳下卻為移動半步,“我突然想起來,也有事要找你們——昨日獵場之上承蒙二位抬舉,在下挨了不少打,回頭想想,實(shí)在忍不下這口氣。”

說著,他突然一把抓住“白面小生”的手腕,往外擰動。

對方吃痛地叫了聲,彎起膝蓋想往下躲避。

“豆芽菜”見狀,罵了句“你小子”,提劍便向趙水刺去。

“嗙!”

又是一聲響亮的器刃相碰聲,這次是一把刀斧,直接將“豆芽菜”連劍帶人一同撞了開。

刀光入眼,衛(wèi)連立即正身轉(zhuǎn)頭,向來人的方向稍稍低頭。

另外兩個見狀,也趕忙往回看,一時慌然趕緊彎腰行禮:

“赫連世子?!?

“世子……”

“擇天山上不得斗毆,你們是想被逐出資格嗎?”赫連破在不遠(yuǎn)處停住腳,負(fù)手而立,說道。

“不是,我們……”“白面小生”為難地偷偷瞅了旁邊一眼。

“豆芽菜”抿抿嘴,說道:“赫連世子,我們一朋友從今早便找不到他,聽說曾去見過這位衛(wèi)星同便來問問。既然、既然他不知曉,我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先告辭!”

說完,兩人彼此推擠著,順著小道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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