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新婚大喜(四)
- 衍星跡
- 燈洺
- 4280字
- 2025-07-05 23:27:55
隨著付府大門的緩緩敞開,一陣歡騰的爆竹聲驟然炸響,紅紙碎屑如雨紛飛,在彌漫開的煙霧中飄然下落。
付府的家丁早就排成長隊等候在兩側,在趙水踏入門檻的那一刻齊聲喝彩,掌聲雷動,更有小廝提著銅鑼敲打,一路往里跑。頓時,清脆的鑼聲混著身后的嗩吶喜樂,將趙水的心潮推向了高點。
趙水深吸一口氣,順著鑼聲快步拐過影壁前院,紅碎紙如花,被錦靴踩過輕輕翻起。他每走一步,心跳便快一分。
付錚就站在垂花門后,兩側的珠簾紅幅被微風拂起,趁著端立其中的身影——只見她一襲鳳冠霞帔,如牡丹而立,嫁衣上金線繡成的鸞鳥栩栩如生、展翅欲飛,蓋頭下,隱約可見那抿緊微彎的唇線。趙水眼眶一熱,撩起衣擺在她面前鄭重行禮,嗓音微啞,卻字字清晰道:“鳳冠霞帔映日月,朱纓白馬踏新夏。付錚,我來接你了……禮堂已布、高堂已待,可愿與我一同前往?”
蓋頭輕輕晃動,付錚低低“嗯”了一聲。
金湛湛笑著接過紅綢一角,塞進付錚的掌心,見她拉得緊,許瑤兒故意拽了拽綢帶,在旁笑道:“新娘子可站穩了,別被某人的甜言蜜語酥倒咯!”
“怕什么,倒了這不有人扶嘛!”
金湛湛說著,戳了一下趙水。趙水腳下順勢向前,挪到了付錚旁邊。
“腳下這么長眼,看來酥倒的另有其人呢。”
“哈哈哈……”
滿堂哄笑中,趙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正巧看見付錚的纖手遞來,他趕忙扶住,緊緊握了住。指尖觸到她袖口冰涼的珍珠綴飾,如夏日里的甘露。
“走吧。”趙水輕聲道。
他小心翼翼地引著付錚邁過門檻,隨著喜娘一聲拖長的“起轎——”,將她送入迎親的花雕轎中。迎親隊伍調轉方向時,陽光正映亮宮墻琉璃瓦,漫天彩綢與旌旗獵獵飛揚,仿佛天地皆披紅妝。
趙水策馬行在轎前,向宮城的方向行進,炮竹的灰燼沾上衣袖。
他忽而想起,第一次見到付錚時,是在酒樓的火場中。當時也是漫天灰燼,卻燃亮了他的心。
時間過得真快啊,付錚。
車隊緩緩而行,接上了新娘的長隊比早上時更吸引百姓,趙水覺得,幾乎可以用萬人空巷來形容了。馬行進得更慢,他那道謝的手和笑容自上馬后便沒停過,幾乎都要僵了。
就在愈漸麻木幾乎要耗盡激動之情的時候,總算望見了宮門一角。
朗苑。
“朗”字取自“群賢無邪人,朗鑒窮情深”之意,園子不大,但景致細膩、大小也剛好夠用——一處大花園宴請賓客,一處正廳拜堂,還有一處單獨的院落當做婚房。
正廳內,十二對鎏金燭臺上早已燃上紅燭,燭淚垂落凝結,似一顆顆珊瑚珠。正廳不似常見的歇山斜屋面,而是石制的穹頂,從內里往上看,碗狀的天花如半個蒼穹。頂上懸下九重茜紗宮燈,燈面繪著“百子戲春圖”,晃動的光影將滿堂親友的錦衣照得流彩紛呈。主座被撤,換為一架寬大的紫檀案幾,上面堆著紅棗、桂圓等,還有壘成小山狀的喜糕上引著“鸞鳳和鳴”四個糖字,兩側燃著香火。墻正中貼著的“囍”字縫滿珠綴,在燈火下熠熠生輝。
赫連破坐在案幾右側,正與端坐兩側的開陽門主夫婦和趙家夫婦談天論地,忽聽苑外鼓樂聲近,笑著起身道:“新人到了!”
果然,常安副城主清約的嗓音從園外傳來。
“新人入禮,前路盡開——”
雅致園門隨之緩緩而開,滿座賓客不約而同地站起了身,屏息看去。
只見新郎一襲絳紗袍,腰間的蹀躞帶綴著付錚親手打的同心結,劍眉下的眸子顧盼神飛;新娘雖被蓋頭掩了面容,但綽約風姿依舊毫無削減,跟在新郎身旁,真乃一對天作璧人。
不知誰先起的頭,掌聲響起,如潮水般跟著新人漫過園路、走入廳堂。
“今日良辰美景,吾為新郎之兄長、新娘之故交,蒙兩家之托,恭執冰言,主此秦晉之盟。”赫連破立于堂中,說道,“新人佳偶天成,有芝蘭玉樹之姿,彼此歷經風霜一路至此,今日紅綢抱喜、終成連理,件其攜手成家共期來日,吾不勝欣忭。吉時已至,恭請新人移玉階前。”
趙水和付錚并肩上前一步。
“一拜,天地日月、星河璀璨——”
常安副城抬手示意,廊外的二十四面皮鼓同時擂響。趙水與付錚并肩轉向門外青天,俯身時長長的大紅喜服后擺鋪展如云霞。趙水余光瞥見付錚指尖掐著綢緞,忽然想起那年星考遭遇藤條襲擊時,她也是這樣緊地攥著他的衣袖……藤條在他身上勒出的紅痕痛如刀割,現下想來,卻像月老系錯又重牽的紅線。
起身時,他鬼使神差地拉動綢帶,想將付錚往身邊拉近些,蓋頭下立刻傳來一聲輕咳。
赫連破看破未說破,繼續道:“二拜高堂親恩——”
趙水與付錚先轉向開陽門主夫婦面前,提裙跪拜。
“爹、娘,孩兒一定好好照顧付錚,悉心護持,誓保無恙!”趙水鄭重跪拜道。付錚跟隨他一同行禮,鳳冠上垂落的南珠正砸在父母鞋尖前,說道:“不孝女付錚蒙二老之愛,自幼縱志從心,天高海闊。今得趙郎,以誠待我,以身相護,我亦心向之,此情安幸,望爹娘放心。”
“好、好。”開陽門主看著兩人叩首,捋須大笑,眼角皺紋里漾著喜氣。門主夫人卻不住地用帕子按眼角,被他拍著手背,調侃道:“高興吧?咱們多了個能打仗的好兒子!”
輪到跪拜趙水父母時,赫連破攜老城主口諭稱身體不適,趙孜虞問巧養育有恩,由其代為領受父母之禮。
虞問巧剛說出“白頭偕老”便哽咽難言。倒是趙孜微微一笑,不知從哪兒掏出來個頂上纏著雞毛的長棍,向付錚道:“我兒趙水,從小在此棒下調教的,今日終于卸任,就交給你了。”
趙水一看見那棒子便汗毛豎起,瞪大雙眼看著它被“交接”。
“是。”只聽付錚的語氣穩重沉靜得有些嚇人道,“兒媳定不負所托。”
“好!”
“哈哈哈哈……”
廳堂中喧笑聲一片,在穹頂中回響。
“夫妻交拜——”
二人相對而拜,趙水俯身時刻意放慢動作。
蓋頭縫隙間,他窺見付錚緊抿的唇上沾了點胭脂,像雪地里落的梅瓣,忍不住偷偷笑了。
“禮成,揭蓋頭——”
趙水接過常副城遞來的金秤桿,吸了一大口氣壓住心頭的緊張與興奮,一點點挑起蓋頭。
燭火映亮付錚的臉,為她的臉廓描了層金邊,眉心一點花鈿,那雙總是含霜帶雪的眸子此刻水光瀲滟,微微上抬水靈靈地望著趙水,讓他不禁為之呆愣。
穹頂銘刻的古老星紋忽然次第亮起,伴隨著赫連破的一聲“新人祈星”,頂部的石面露出一條縫隙,逐漸開啟,直至開出一輪圓狀的夜空。
趙水事前聽赫連破提過為他們準備的這場百人星花禮,他與付錚相視一笑,雙手牽住,提氣飛身穿過圓洞,懸于夜空之上。觀禮的一眾人在赫連破的帶領下,齊聲吟唱,同時掌心升起百道星靈,在穹頂上空交織成璀璨星橋。
風聲在耳邊呼嘯,仿佛將一切紛擾都隔絕在外。
轉眼間,趙水看到空中出現七彩星靈,如天河傾瀉,將他與付錚籠罩在流動的光繭之中。身下層層疊疊,像有祥云在將他們托起,又宛如站在流動的七彩銀河上。
在場之人收起靈力,仰頭看著。
“快看!”人群中,許瑤兒突然指著夜空驚呼道,“是命星!”
新人頭頂的夜空上出現兩道銀白光柱,自九霄直落。趙水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倏忽不見。他面露疑惑,看向付錚,卻見她嫣然笑意難掩,大大的眼睛閃著光芒,湊近用比風聲大的聲音說道:“古載有云,婚禮當夜若遇白星降世,是新人得天星祝福的命定之緣。真可惜來得這樣快,我還沒看清是什么樣呢。”
竟有這樣的傳說?
趙水雖不信這些,但吉相喜人,樂得他咧開了嘴。
所謂的“命星”,許多人是第一次見到,像許瑤兒這樣的天權門人,也只是在本門的古書上看到過繪圖。眾人驚嘆的同時,內心都有些詫異——他們,竟會有命星?
很快,漫天星焰漸熄,飄舞的光羽緩緩聚攏,如百川歸海般向穹頂回流,映得廳堂頂部如白晝般。
赫連破揮臂一掃,低聲喝道:“凝!”
霎時間,所有流散的星靈、飄飛的綢帶、未盡的煙花,皆化作細碎的光點,旋轉著向新人掌心之間匯聚。七彩流光如絲如縷,彼此纏繞,最終坍縮成一顆拳頭大小的琉璃石——通體晶瑩,光滑如鏡,內里仿佛封存著一整條星河,隨著角度變換折射出夢幻般的虹彩。
趙水與付錚睜開雙眼,相視一笑,十指交扣,共同托起這顆“天姻琉璃”。石身觸碰到二人掌心的瞬間,微微震顫,發出清越的嗡鳴,似在回應這場星辰見證的誓言。
“禮成——”
二人下落,穹頂發出震顫聲響,頂部逐漸恢復原狀,光彩消散,唯有那顆琉璃石仍在熠熠生輝。新人攜手踏下玉階,觀禮的星門弟子齊齊躬身,袖袍翻飛間,無數星蝶自他們袖中飛出,環繞新人盤旋,灑落細碎星塵。
“好!”
掌聲響起,趙水只覺天旋地轉,一切好不真實。
直到反應過來付錚遞來的酒盅,才想起來要謝宴,忙接過上前一步道:“感謝諸君蒞臨在下與付家娘子的婚儀,既添力助,復增輝光。佳肴美酒已備好,敬邀各位入席開宴,我夫妻二人,在此先敬諸位一杯!”
趙水和付錚舉起酒杯,廳內廳外的親朋好友也紛紛舉起。趙水的目光掃過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有家人、有共同經歷許多的朋友、有戰場上一同廝殺的將士,心潮澎湃,感覺人生在這一刻已幾近圓滿。他握緊了牽著付錚的手,仰頭將杯酒一飲而下。
“誒。”見新人要放杯,人群中有人喊道,“新郎新娘的交杯酒,咱們也想看看!”
“是啊,正好,快再滿上!”
隆重的儀式過后,眾人便鬧騰起來,推掩不過,趙水和付錚互相看看,笑著交頸繞杯,又一飲而盡。
眼見眾人意猶未盡又要起哄,赫連破忙上前擋在二位新人前面,說道:“良辰美景,這是佳宴好時節。讓我等歡送新人入洞房,盡情宴飲,如何?”
城主開口,自是齊聲回應。
趙水與付錚這才得以松口氣,在宮人的引導下緩步往新房走去。幾個好友跟在后頭,待儀仗隊走后,付靖澤扒著洞房門框念《蒹葭》,被金湛湛用算盤抵著腰支走;許瑤兒往窗縫里撒了把桂圓,高喊“早生貴子“后笑著跑開,蘇承恒的目光被她的身影牽著,也沒再多停留。反倒是白附子安靜地呆在角落里,直到人都走遠,才從懷中掏出三個香囊出來。
“這些是我配制的。紅色的香囊有助于生孕。”她一個個放在付錚手上道,“藍色是暫時避孕,但對身體無害的。紫色的香囊……可掛床頭,是為今日洞房花燭夜溫情的。”
說完,她微微躬身,走出去將門帶上了。
留下一對新人滯息在原地。
半晌,付錚開口道:“這話從附子口中說出,還真是鎮靜尋常啊。”
“是啊。”趙水附和道,輕咳一聲,“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要餓癱了。”付錚揉了揉發酸的脖子,頭頂的鳳冠壓得她頭皮發麻,說道,“這些金釵珠飾叮叮當當地響了一整天,我都覺得腦袋已不是自己的了,像個風鈴架子。”
趙水低眉淺笑,起身去翻桌上的點心盒,拼成一碟吃食拿了過來。然后他站到付錚身側,小心翼翼地幫她拆頭上的發飾。有些簪子纏住了頭發,他笨手笨腳地弄了半天,但付錚沒喊一句疼,只是不時遞上一塊酥餅塞到他嘴里。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把一盤糕點掃蕩干凈。
“吃飽了嗎?”付錚問道。
“嗯。你呢?”
“挺飽的,這糕點有些實,吃的肚子有點撐。”
“是嗎?”趙水將她發間的最后一只朱釵取下,微微俯身湊近她耳邊道,“那我摸摸有多撐。”
付錚耳朵有些溫癢,往后縮了下抬頭看他。兩人眉目交接間,突然同時笑出聲來。
良辰美景,不容錯過。
案上紅燭漸短,照見床帳上糾纏的衣帶,與地下東倒西歪的紅靴——一只壓著另一只,宛如交頸的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