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從小就是被他人定義的，一路上有無數人告訴我這世界的模樣，但我從未求證且從沒有條件求證。生活繁忙，我本無暇關心哲學，可越長大，越是感覺相比命運，人之渺小無力，所謂人生追求不過鏡花水月。

2013年的7月十分燥熱，班上的同學都在準備期末考試，我卻在寶貴的自習課上思考著世界與人生。人要想獲得世俗上的成功，目光就要放得短一點，腦子里裝的應該是學習計劃、職業規劃，而不是世界本源、人生意義。

然而現在令人懷疑人生的事降臨到了我頭上，我忍不住想把它搞明白。我將7月1日至7月11日的每一天分別寫在一張長長的紙條正背面，然后將紙條彎曲折疊，扭成一個莫比烏斯環。

忽然一個紙團從我眼前飛過，砸在了同桌芮零的腦門上，芮零揉了揉腦門順著紙團飛來的方向看了一下，只見徐艾正一臉歉意地笑著指了指我，顯然是想扔我的結果沒扔準投到了芮零那里。

芮零笑著向徐艾比了一個“OK”的手勢，隨后抄起紙團蓄力照著我的腦門扔了上去，算是對徐艾紙團的人為反彈接力。我被擊中后放下莫比烏斯環，打開紙團，上面寫著“胡思亂想什么，還不好好學習。”

我抬頭看了看徐艾，沖她笑了笑，腦海中用力想道，“我心中有譜。”

雖然只是想，但徐艾很快讀到了我的想法，便回身學自己的習了。

我看了看旁邊的芮零，她正在專心致志地畫一幅畫，畫里有一棵圣誕樹，樹上掛著各式各樣的禮物，并用彩燈依次串聯。這幅未完成的畫我太過熟悉，在2010年那個女生都穿紅校服的時空，我就是靠這幅畫記憶知識點的。

而今天是2013年7月10日，三天后我又要經歷一次期末考試。

但比考試更重要的是我穿越到另一個時空這件事。

校園詛咒可以是人為編造的，道聽途說的信息含真量不高，且自己無從考證。而時空穿越可是親身經歷的怪事。

在S中學，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多到我都懷疑是不是自己接受怪事的能力不足。

下午最后一節課后，我獨自走到鐘樓底下，之前自助售貨機的位置夷為平地。

那段穿越時空的經歷把我的海馬體被折騰得夠嗆，不同時空的記憶雜糅在一起，像由一段段病句組成的文章，想讀懂還需擇擇、刪刪、補補。

在2013年7月，我因好奇心作祟，冒著被炸的風險從自助售貨機買下了右側第五瓶可樂。從2013年7月3日穿越到了另一個時空的2010年7月10日。

2013年7月3日的我本因使用手機購買可樂被學校停課了，而在這個時空里，有一個人在刻意阻止時空穿越這件事的發生。

這個人就是韓易薇。

她在第五瓶可樂出貨的上一個商品位放置了她自己制作的炸彈，目的就是阻止有人在7月3號早上6點17分購買到自助售貨機最右側貨架的第五瓶可樂，觸發時空穿越。

只是起初她自制炸彈的威力不夠，即便發生了爆炸，也沒能成功阻止我在已高位截癱的自助售貨機上購買第五瓶可樂，自然也就沒能阻止這場穿越。

而在7月3號得知穿越事件發生后的韓易薇，經過幾天周折，設法告訴了7月2號的自己，要加大炸彈威力，進而在7月3號我購買可樂時，重置威力的炸彈直接把自助售貨機炸得粉身碎骨，整個機器里的可樂都炸裂了。

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機會掏出手機購買第五瓶可樂，也就沒能觸發穿越，同時也沒有被停課。

以上描述怎么聽都不是人話，可這確實就發生在我身上。因此，我才一度懷疑是自己接受怪事的能力太過落后，以至于看什么都覺得稀奇或荒唐。

倘若我已年逾八旬，面對如此情形也許就釋然了，可我年僅18歲，正值人生中接受新鮮事物的鼎盛時期，我豈能容許世界如此愚弄我。

就在我整理記憶的時候，校門口柵欄外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睜眼！你怎么不看手機啊？我給你發了好幾條消息也不回我”

我扭頭一看，柵欄外一個身穿白色T恤，淺藍牛仔褲的女生在沖我揮手。

想曹操，曹操就到。揮手的女生正是韓易薇，韓易蕭的姐姐，比我大好幾屆的學姐。我印象中好像只和她見過一次面，但不知為何她好像跟我很熟的樣子。熟到不叫我“張目”，叫我“睜眼”。

我剛想說“我手機已經被沒收了”，又想起來這個時空韓易薇的炸彈威力足夠大，我沒有買第五瓶可樂，沒有被沒收手機，也沒有被停課。

“學姐，你怎么不進來？”

我問她。

她向我解釋道，

“自助售貨機爆炸以后，學校安保變嚴了，校外人員不能進校門。”

我點了點頭，心想也是，面前這位就是自助機炸彈的制造者，確實有必要拒之門外，雖然最終引爆炸彈的人還是身在校園內的我。

隔著柵欄，我看了看韓易薇，她也看了看我，四目相對，我們都有想問對方的問題，又都有不想告訴對方的秘密。沒有成本的信息交換往往不成立，而眼下情形似乎并沒有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契機，于是我們默契地沉默了。

一陣風吹過，似乎空氣都屏住了呼吸。

韓易薇沉默得有點缺氧，就隨口問了句，

“你們幾號放暑假？”

“不知道，只知道13號期末考試，考完試后還有補課，具體補到哪天說不準，學姐，你不如在13號后給教育局打個電話，舉報S中學違規補課，我代表全體師生感謝你。”

“我才不管，我們當年也是這么過來的，忍忍吧你。”

韓易薇說完覺得這樣聊挺沒勁的，于是擺擺手，語氣慵懶地說道，

“唉，回去看看手機吧，不過不用著急回復我，考完期末考試再說也行。”

與韓易薇作別后，我便開始翻找我的手機。這些天我記憶有點混亂，一度誤以為手機被沒收了，以至于手機似乎真的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從未露出一點能被我發現的蛛絲馬跡。而等我剛意識到手機沒被沒收時，它就瞬間以自然的方式出現在我每天都能觸碰到的書包內兜里。

點亮屏幕，殘存5%的電量，攢了20條未讀消息，其中大部分是韓易薇的。

“在嗎？我是韓易薇，有事問你。”

“你為什么要在那個時間點在已經炸毀的自助售貨機買可樂？”

“你認識汪守雪嗎？”

“為什么不回我？”

“你不用馬上回答我，但我勸你別再做出會觸發穿越的事了。”

我只看了前幾條消息，晚自習鈴聲就響了，我只好先放下手機。腦子用力處理著那幾條消息帶來的信息，眼睛則對著教室的墻壁發呆。

韓易薇問我是否認識汪守雪，這個問題我不太好回答，我和汪守雪是同班同學，按說怎么也不能說不認識，可我偏偏又沒有見過她，或者說即使我偶然見過也無法與她的名字匹配上，所以也不能說認識。

在618事件中，方振宇稱汪守雪是今年被選做當祭品的女學生，激起了眾多學生的保護欲。雖然這一信息后來被證明是杜撰的，但細想方振宇會拿汪守雪做文章，正是因為汪守雪在同學間地位很高，但又極其神秘，和任何人都保持著較遠的距離，仿佛一種信仰一般。

總之，就是人人都愛汪守雪，但人人都不了解汪守雪。

晚自習上，我把這個問題拋給了芮零。

“芮零，你認識汪守雪嗎？”

沒想到大腦一向運行流暢的芮零，遇到這個問題也出現了卡頓。

“唔……我在考場上見過，她是年級第一，常年坐1號考場的1號座位，是個很可愛很漂亮的女生，但……我并不確定她是不是汪守雪。”

聽完芮零的話，我有些疑惑。

芮零解釋道，

“我見到的汪守雪是位中等身材，梳著馬尾的女生，可有人說汪守雪身材高挑，留著齊腰長發，還有人說汪守雪身材嬌小，留著民國風短發，好像每個人對汪守雪相貌的描述都不一樣，所以我也搞不清我在考場上見到的那位女生是不是真正的汪守雪。”

聽完芮零的話，我得出一個結論，即一千個觀眾眼里就有一千個汪守雪，而每一個觀眾都認為汪守雪是絕世美女，S中學校花。她似乎并不是一個真人，而是一個概念，是女神的代名詞。

兩節晚自習間的休息時間，我把這一結論說給徐艾，徐艾白了我一眼說道，

“呦～你對美女挺有研究啊。”

我連忙擺手說道，

“我只是覺得這事挺奇怪的，能上《走近科學》，為什么一個人能正好長在所有人的審美點上呢？連明星都做不到吧，唯一的解釋就是她本就不止一張面孔，她的臉就像個裸眼3D大屏幕，你喜歡什么樣的長相，她就顯示出什么模樣給你看。”

徐艾爬在柵欄上，歪著頭看了看我，然后冷笑了兩聲，說道，

“哼哼，你搞笑呢？既然這樣，那你說汪守雪在你眼里長什么樣子？”

我搖了搖頭，說道，

“我不知道，咱們考場座位都是按上一次考試名次排的，我這成績沒機會進一考場，所以我一次都沒見過她。”

“上次月考你考了全班第一，這次你有機會見了，好好看看，不行就和她合張影，剩得天天惦記著人家。”

徐艾這話像蘸了醋，酸性與腐蝕性兼具。

我這人腦子簡單，說話不會遮掩，缺乏渣男的基本素養與必備技能，所以連徐艾這種性格脾氣超好的女生都能被我惹得氣不打一出來。

第二節晚自習我假裝學習了一會兒，其實對于期末考試我并不放在心上，畢竟在另一個時空我已經考過一遍了，雖然兩個時空用的未必是同一套考試卷子，但我還有超能力兜底，應該不會考得太丟人。

我抬頭看了看前面的座位，空空蕩蕩的，林皓被開除了，韓月儀稱自己身體不舒服，請假回家了。

自618事件之后，班里男生少了好幾個，包括林皓、盧曉志以及“廁所抽煙男團”，這讓本就男女比例失調的文科班更加陰盛陽衰了。

晚自習的后半節，人困馬乏，無論是坐在臺上的老師，還是坐在下面的學生。我趁著這段大家普遍疲乏的黃金時間，偷偷從書包內兜掏出手機，想看看韓易薇后面發的消息是什么。

可我拿起手機，剛點亮屏幕，就感覺自己的褲管被什么東西揪住了。

我低頭一看，只見一只棕色的泰迪緊緊地咬住了我的右腳褲管口，要把我往外拽，顯然是想把我拖到班主任辦公室。

我頓時慌了神，沒想到李立川還真把泰迪培養成“警犬”了，以前只是會叼同學掉在地上的手機，現在直接能咬住玩手機的同學往辦公室拽。

我用左腳輕輕推了推泰迪的腦袋，動作不敢太大，怕引起其他同學和臺上老師注意。

奈何泰迪十分敬業，無論我怎樣掙扎它都不肯松口，頗具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韌勁。

我做了個深呼吸，故作鎮定，而心里已經雞飛狗跳了。

“芮零，你書包里有吃的嗎？”

我悄悄向同桌芮零說道。

芮零看了我一眼，問道，

“你餓了？”

我苦笑著指了指腳下，芮零低頭看到咬著我褲管的泰迪，忍不住笑了笑，隨后從書包里掏出一根火腿腸，俯下身請泰迪享用。

世間萬物，唯美女與美食不可辜負，可這小泰迪意志頗為堅定，眼巴巴地盯著火腿腸，任憑芮零如何加以誘惑也不肯松開我的褲管去吃火腿腸。

一分鐘后，我感覺自己襪子濕了，泰迪口水流了一大片也沒有松口，原則性極強。

我把手機塞進書包深處，心想與其被動防守，不如主動出擊，于是從芮零手里接過火腿腸，舉手向講臺上的老師說我要去廁所。

晚自習值班的是歷史老師，他雖對我舉著火腿腸要上廁所的舉動感到迷惑，但也懶得管那么多，揮了揮手便示意我去吧。

我低下頭，雙手托起泰迪將它的身體放在我的鞋上，假裝它就是我身上的一件小飾品，故作鎮定地將它帶出教室。

同學們都在忙自己的事，沒人注意到我右小腿上的異樣，只有徐艾要比別人對我的關注多一些，她看到掛在我右腿褲管上的泰迪，連忙捂住嘴，怕自己笑出聲來。

我帶著泰迪走出教室，走下教學樓，心里稍稍踏實了一些。此刻我只需要帶泰迪到一個無人角落，跟它大戰一場就好，火腿腸利誘不行，就用蠻力威逼，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把褲子脫了給它叼走，反正宿舍里還有一條。班主任僅憑一條褲子大概也無法鎖定我的身份。

想到這，我劍拔弩張，正準備和泰迪單挑，可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

“張目，干嘛呢？”

一聽這聲，我心涼了半截。

泰迪見到主人，興奮地拽著我的褲管邀功請賞。

我轉身沖班主任李立川笑了笑，急中生智，舉起手中的火腿腸，解釋道，

“我上晚自習有點餓，想出來吃根火腿，結果被小泰迪看見了，它非要跟我搶，您看它這哈喇子都流我鞋里了。”

泰迪松開嘴，沖著我“汪汪”地叫著，急得想說人話。奈何它不是鸚鵡或鷯哥，大腦不支持這項功能。

李立川晚上沒吃飽，這會兒正想出來買點夜宵，于是拿過我手中的火腿腸，說道，

“上晚自習期間不許吃東西。”

說完便放進了自己的嘴里。

就這樣，“狗不理火腿腸”讓班主任笑納了。

吃掉一根火腿腸后，班主任對我的態度好了許多，他說正好有點事想跟我說，把我叫到了他的辦公室。

走進辦公室后，他遞給我一張“最強大腦”比賽報名表，說道，

“這個比賽咱學校每年都會推薦兩名優秀的學生去參加，如果能獲獎，對學校來說是個榮譽，對個人來說還是個被名校列入特殊人才自主招錄的機會，我和年級主任討論過了，今年打算把你報上去。”

我接過報名表，心中疑惑不解，論腦子我連班里前十都排不上，讓我去參加“最強大腦”的比賽不是純丟人現眼嗎？

我連忙擺手拒絕道，

“老師，我腦子不行……”

話剛說到一半，班主任就打斷我道，

“不要太謙虛，更不要妄自菲薄，你腦子相當可以，上次月考不還考了全班第一嗎？”

聽完這話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上次月考我又是偷試卷，又是用超能力才替韓月儀考了個全班第四，而韓月儀用力過猛，直接替我考了個全班第一。

我拿著報名表走出辦公室，心中懊悔不已，如果當初沒答應韓月儀，韓月儀憑自己的實力足以拿回手機，而經自己這一番折騰，不僅做了許多無用功，有可能還暴露了自己的超能力，真是得不償失。

世上沒有后悔藥，如今被趕鴨子上架，被要求報名參賽，我只能坦然面對，可要命的是，我的超能力必須由徐艾解鎖，如果72小時不和徐艾接吻，我的超能力就會消失。

而這個“最強大腦”比賽遠在800km以外的大城市，我總不能走到哪都帶著徐艾親嘴吧？

如今這般困境，恐怕沒人能幫得了我。

就在我從班主任辦公室返回教室的路上，我忽然看見鐘樓頂層有人影晃動，按說晚自習時間，黑燈瞎火的，不該有人出現在那里。

我有些好奇，便使用超能力看了看，只見鐘樓頂層，一個留著長發的女生把頭埋在墊著小臂的柵欄上，身體微微顫抖，淚水順著胳膊流過指尖，哭得很傷心。

我心中暗想，她站在那么高的鐘樓上，可千萬別想不開了。

我想著想著，忽然感覺這女生的身影有些眼熟，雖然她頭埋在小臂上，我看不到臉，但我確信自己一定認識她，只是一時我想不起來她是誰。

回到教室，坐到座位上，芮零問我，

“火腿腸小泰迪吃了？”

我搖了搖頭，答道，

“沒有。”

“那你吃了？”

“也不是。讓咱老班吃了。”

芮零忍俊不禁，追問經過，可我一時沒心情向她講述，因為就在剛剛，我望著前方空蕩蕩的座位，忽然想起剛剛在鐘樓頂層掩面哭泣的女生是誰。

她，就是韓月儀。

想到這，我連忙舉手，向歷史老師說道，

“老師，我又要上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