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著草垛兒講的故事，苦菊的心里就象刀割一樣難受。

這個故事，苦菊也聽過多次了，但是在這個不安的夜晚，這個故事所造成的沉悶氣氛，卻使她想到深夜未歸的丈夫。

還有那個餓死的媽媽，被拋棄在世上的孤兒，躺在面前自己的孩子，所有的這些過去，此刻是紛紜交錯，在她腦子里打轉。

淚水，又把苦菊的眼前，遮成了白蒙蒙的一片。

忽然，立石莊死了人的那家老婆孩子，拍地痛哭的情景，又像親眼見到似的清晰浮現了出來。

苦菊就這樣沉浸在瞑想之中，直到草垛兒拉著她的手使勁搖了搖，她才突然驚醒過來，她唇邊露出一絲凄涼的笑紋，點了點頭說：

“對，草垛兒真會講故事...”

神使鬼差中，苦菊忽然又冒出了一句嚇人的話：“要是爸爸不回來，咱們該怎么辦呀?”

“爸爸怎么不回來?爸爸他上哪兒去啦?”元男猛地轉過頭來問。

草垛兒也抬起驚愕的眼睛，直定定地盯著媽媽。

霎時，苦菊心里一慌，急忙說：

“沒上哪兒去，我只不過是隨便問問。”

苦菊連自己都覺得有些慌張地搪塞了一句，但不安和恐懼的陰影，卻沒從孩子們的眼里消失。

草垛兒拉著媽媽的手搖晃著，仿佛就要放聲大哭似地哽咽著說:

“媽，爸爸回來，你可不要讓他再出門了，如果沒有爸爸，咱們怎么活呀?媽，咱不讓爸爸出門，好不?”

“好，咱不讓爸爸出門，哎...我盡說些廢話，爸爸就要回來了，你們快吧。”

孩子們被嚇得，再也沒有開腔，但也沒有馬上入睡。

苦菊心事重重，也做不成活兒了，她又走到灶房門外去張望，還是聽不到丈夫歸來的腳步聲。

那黃閃閃的新月，斜掛在佛子山的山頂，月色也變成紅紅的了。

回到屋里，苦菊和衣蜷臥在孩子身旁，外屋墻角的蟋蟀悲涼的叫了起來。

望著漆黑的天棚，苦菊又開始沒邊沒際地想東想西。

這時，屏息媽媽身旁的草垛兒，輕輕動了幾下，把手伸了過來。

苦菊感到有什么東西觸到嘴唇，不禁一驚，她伸手摸了摸女兒的手。

“媽，你餓了吧?”草垛兒的語調異常清晰，沒有一絲睡意，可見她是一直在等媽媽躺到自己身邊來。

草垛兒手里，拿的是一塊菜窩窩，這是她在吃晚飯時，瞞著哥哥藏起來，準備給媽媽吃的。

苦菊眼眶一陣發熱，一股滾燙的淚水流了下來，為了掩飾自己，她緊緊的把女兒摟在懷里。

心靈眼尖的草垛兒，直勾勾地盯著母親的舉動，也發出了抽泣聲，像是剛才那場抽泣的余音。

“媽，你干嗎哭呀?”

“沒什么，媽沒有哭。”

苦菊笨拙的辯解，反而更增添了女兒的不安。

“媽，爸爸回來不?”

“怎么不回來，快睡吧!”

強吞下哭聲，苦菊側過身緊緊抱住了女兒。

草垛兒顫動著肩頭抽泣了半晌，終于鎮定下來，母親的溫暖懷抱，好比是一團新棉絮，吸干了女兒的悲傷。

在媽媽的懷里，女兒咝兒咝兒地睡著了，胳膊漸漸松開，滑落下來。

一直等到月亮已經落山，天上只有繁星閃爍時，允涉他們才回來了。

大家一聲也不吭，只是踏著草叢朝前走。

允涉望著烏云漸起的南天，好像是自言自語的說：

“咱們是夠糊涂的，當初就應該和立石莊合伙，打它個措手不及，人家柳樹溝和泉莊，真叫人看著眼熱，你看他們干得多痛快，像閃電似的，日本鬼子來了也不怕。”

“不過，咱們干到這地步，也就算不錯啦，咱雖趕不上三道溝，柳樹溝和泉莊，可是不管怎么說，全村人還是站了起來，決心要跟地主拼一場，這就很不簡單了，”這是達三感慨的聲音。

“你想想，咱這些一輩子翻土坷垃的，哪里干過這種大事?如果咱莊也有個能干的領頭人，也許會干得更好，我急的就是這個。”

允涉平靜得說著，順手折下一根青草，銜在了嘴里。

“要說咱這個地方閉塞，實在也夠閉塞的，別的地方好像都有了共產D，咱這兩個莊子湊到一塊兒，算得上是個領頭的，也就是你我這樣的角色，”達三感到焦急，但又無可奈何，苦笑著說。

眼下，豆滿江的沿岸一帶，農民鬧得很紅火，到處是示威的隊伍和抗議的吶喊聲，一場從未有過的斗爭，已經發展到新的階段，群眾已不是只提什么借糧的小要求了，而是直接去搶地主的糧倉。

有的地方，甚至還處死了惡霸地主和作惡多端的走狗，各地都提出了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口號。

斗爭的氣勢，已經與去年秋天時大不相同，有些地區從去年秋天開始鬧，一直堅持到現在。

大家估計到，可惡的走狗反動派一定會反撲，就先把婦孺老弱們轉移到山里，然后青壯年都武裝了起來。

近兩三天來，蒸籠峰一帶的斗爭也達到了高潮，像立石莊和梨樹溝這樣一些發動得比較慢的地方，斗爭氣勢也很高昂。

他們想趕上別的村子，好像要把三道溝踏平似的，一下子沖了進去。

領頭的允涉和達三，都沒有組織這種活動的經驗，而且也沒有與能夠引導他們的人接上關系。

盡管是這樣，立石莊的鄉親們在這個生死存亡的關頭，還是豁出命來，作出了勇敢的斗爭。

他們包圍了三道溝一帶頭號大地主張家大管事的住宅，砸開大門，正干得上勁的時候，大街那頭，卻忽然響起了一陣槍聲，日本鬼子的騎兵隊，已經沖了過來。

允涉他們在回來的路上聽說，那幫鬼子是羅南師團會寧聯隊的，剛過江不幾天，就毀滅了好幾個村莊，一直打到這里來了。

在大街的入口處，立石莊的老鄉們跟日本騎兵打起來，傷亡比較大。

被勞苦大眾頑強的氣勢，嚇跑的偽軍，看見日本鬼子騎兵隊來了，馬上又恢復元氣，突然反撲過來，一下子抓走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