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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工、農、兵的語義變遷

“工農兵”這個詞語正式出現之前,工、農、兵作為三個獨立的詞語在我國歷史上曾大量使用,從字面上看,它們的含義是工人、農民和兵士。

工:據《說文解字》,“工”在古代最早是“工具”之義,意為一種曲尺,“工,巧飾也,象人有規榘也”(《說文解字·工部》)。楊樹達《積微居小學述林·釋工》:“許君謂工象人有規榘,說頗難通,以巧飾訓工,殆非朔義。以愚觀之,工蓋器物之名也。知者:《工部》巨下云:‘規巨也,從工,象手持之。’按工為器物,故人能以手持之,若工第為巧飾,安能手持乎……以子形考之,‘工’象曲尺之形,蓋即曲尺也。”工,由原始詞義引申為對從事各種技藝的勞動者的總稱。《論語·衛靈公》:“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可以看出,“工”表示“手工業者”,在古代意指“手工工人”、“技術工人”和“工匠”。《韓非子·解老》中記載“工人數變業則失其功”。《列子·湯問》里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在這個故事當中,一個工藝技術工人扮演著重要角色:

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侖,不至弇山。反還,未及中國,道有獻工人名偃師,穆王薦之,問曰:“若有何能?”偃師曰:“臣唯命所試。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觀之。”穆王曰:“日以俱來,吾與若俱觀之。”越日偃師謁見王。王薦之,曰:“若與偕來者何人邪?”對曰:“臣之所造能倡者。”[1]

西周時出現了士、農、工、商“四民說”,應該說士、農、工商最初的用法主要是作為職業概念的區分。在四民的順序中,可以看出“工”的地位并不高,再加上中國當時是傳統的農業社會,以農業為主,因此“工”這一階層本身并不發達。20世紀初,馬克思主義思想作為進步的社會改造思想被進步知識分子引入中國,“工”這個在傳統觀念里人們習以為常的詞語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出現了嶄新的詞語“工人階級”。雖然只是簡單的“工人”和“階級”的聯合使用,但新詞匯出現的背后卻預示著人們觀念上的深刻轉變,預示著人們對“工人”這個原本只是職業概念的詞語的深刻認識和理解。

在這里,我們有必要追溯一下“階級”這個詞語在中國的發生和流行。

“階級”在傳統用法里共有4種:“臺階”;尊卑上下的等級;“(官員的)官銜和等級”;階段,段落。[2]而據金觀濤、劉青峰在《觀念史研究》中的考證,1830年至1895年,“階級”的現代用法還沒有出現,主要有兩種含義。一是指等級,一般指官員的品級。如:“其一曰嚴階級,臣以為此治兵第一義也。昔宋太祖承五季積衰之后,習見將懦兵驕,尾大不掉,其弊總由戎行之不整。于是自上而下,痛加裁制,一節一級,鈐束必嚴,用能所向有功,悉成勁旅。”(賀長齡:《遵義整頓兵政敬陳管見疏》)二是指階段,階梯。如:“回至魯法博物院旁大院閱視氣球,法人西華所制之大氣球也。鑿地深數丈,四周為階級上下,皆木為之。”(郭嵩燾:《倫敦與巴黎日記》)。[3]最早在現代意義上使用“階級”的是梁啟超,他同時接受了用經濟地位來劃分“階級”的觀念。如:“今日歐洲各國有強權之人,增于二百年前不知凡幾矣。然則今日西人之強權發達已極乎?曰未也,今日資本家之對于勞力者,男子之對于婦人,其階級尚未去。故資本家與男子之強權,視勞力者與婦人尚甚遠焉。故他日尚必有不可避之二事:曰資生革命(日本所謂經濟革命),曰女權革命。”(梁啟超:《自由書》)。1900年至1915年“階級”主要用來指人們因不同的政治和經濟地位所形成的不同集團。[4]

20世紀初,給中國人民帶來最巨大震撼的莫過于馬克思主義思想,據考察,社會主義思想開始傳入中國知識界的時間應為1903年。是年,在上海出版了三部篇幅比較大的日語社會主義著作的中譯本:《近世社會主義》(趙必振譯)、《社會主義》(羅大為譯)和《社會黨》(周百高譯)。一些進步的思想家也把馬克思主義思想作為改造中國社會的希望,報紙雜志等媒體上隨處可見對馬克思主義思想的傳播,尤其是《新青年》上,隨處可見“布爾什維克”“普羅列塔利亞”“意德沃羅基”等詞語,“階級”在這時的使用頻率也驟然上升。

1905年之后,出現了對馬克思主義“階級”觀念的介紹。例如,“馬爾克之意,以為階級爭斗,自歷史來,其勝若敗必有所基。彼資本家者,嚙粱肉刺齒肥,飽食以嬉,至于今茲,曾無復保其勢位之能力,其端倪亦既朕矣。故推往知來,富族之必折而儕于吾齊民,不待龜筮而了也”(蟄伸:《德意志社會革命家小傳》)。1920年以后,“階級”的觀念主要秉承馬克思主義。如:“故以我看來,中國完全是個無產階級的國(大中產階級為數極少,全無產階級最多,半無產階級——即中等之家——次之);中國的資本階級就是五大強國的資本階級(本國極少數的軍閥、財閥、資本家附屬于其中),中國的階級戰爭就是國際的階級戰爭。”(蔡和森:《馬克思學說與中國無產階級》)。此后,“階級”的出現次數迅速提高,到1926年達到高峰。[5]我們看到,在馬克思主義體系中,“階級”指的是“經濟利益對立的經濟階級。說得再具體一點,指的是占有土地或資本等生產資料者與不占有土地或資本等生產資料者之間的區別,以及產生的進行經濟壓迫和剝削者與被壓迫和被剝削者的區別”。[6]在這種思想影響下,中國思想界出現了“工人”和“階級”的聯合使用,20世紀20年代,復合詞“工人階級”的出現是在經濟資料占有的基礎上進行的界定,自此以后,“工人階級”作為無產階級中最強大的一支隊伍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

農:意指農民。但值得注意的是,古代“農”和“民”是作為兩個獨立的字存在的。在古漢語中,甲骨文、金文時代就已分別有了“農”與“民”這兩個字,但作為一個詞的“農民”則出現得稍晚。《禮記·月令》有“專而農民,毋有所使”句;《春秋穀梁傳》成公元年記載,“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農民、有工民”;《呂氏春秋》則提到“古圣之重農民”。可以看出,在這些較早出現“農民”一詞的典籍中,“農民”這一概念已經有了職業與身份等級這雙重意義。

“農(農)”:“農”字下為“辰”,古時指貝殼制的農具,是為意符;上為“曲”,曲古音奴,是為音符。但遠古漢語多同音義通,因而曲亦有“奴”義(后之“部曲”“委曲”諸詞仍然保有該詞義痕跡),于是“農”也就有了身份低下的意思。“民”,古同“氓”“萌”,指卑賤的下人。后世無論是賤民、下民、草民、子民等稱呼,還是官民、紳民、君民等對舉,都顯示了“民”的卑下身份。這種身份是傳之子孫的。包括“農民”在內的“四民”,最初幾乎就是四個種姓:“農之子恒為農”“工之子恒為工”等。那時絕大多數“民”自然是務農的,于是“民”在很多場合也有了職業含義,“農者,民”(董仲舒:《春秋繁露》卷十三)。“農”“民”成了近義,因而古字書《六書略》做了這樣的解字:“民:象俯首力作之形。”[7]

可見,盡管從廣義、近義而言,“民”為士農工商之總稱,但從狹義、古義而言,民(氓、萌)本同甿,指務農的下等人。由此,有學者指出,首先“農民”擁有一種卑賤的社會地位,一種不易擺脫的低下身份,只有當一個個具體農民擺脫了“共同體的財產”的地位而確立了個人的尊嚴,同時作為社會群體的農民們也改變了其低下的身份之后,“農民”這一概念的職業意義、經濟行為之一方的意義與經營形式意義才會凸顯出來。

早在1919年,李大釗就已初步意識到農民問題之于中國的重要意義,曾指出:“中國是一個農國,大多數的勞工階級就是那些農民,他們若是不解放,就是我們國民全體不解放;他們的苦痛,就是我們國民全體的苦痛;他們的愚暗,就是我們國民全體的愚暗;他們生活的利病,就是我們國民全體的利病”。[8]他向青年發出號召“我們青年應該到農村里去,拿出當年俄羅斯青年在俄羅斯農村宣傳運動的精神,來作些開發農村的事,是萬不容緩的”。之后,李大釗對農民問題的認識也日益深化,1925年他發表《土地與農民》一文,指出:“中國的浩大的農民群眾,如果能組織起來,參加國民革命,中國國民革命的成功就不遠了。”[9]應該說李大釗是第一個論述農民問題重要性的人,之后惲代英也曾呼吁革命要“注意農民”,“去結交農民!去團結農民!去教育農民!而且最重要的去研究農民!”因為他們是“中國革命最重要而且必要的預備”。[10]

毛澤東能領導中國革命走向一個又一個成功并能取得領導地位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他更早也更敏銳地意識到蘊藏在農民身上的巨大革命潛力,而且他始終走承認農民是中國革命推動力的路線。

1927年3月,他在其著名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一文中寫道:

很短的時間內,將有幾萬萬農民從中國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來,其勢如暴風驟雨,迅猛異常,無論什么大的力量都將壓抑不住。他們將沖決一切束縛他們的羅網,朝著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國主義、軍閥、貪官污吏、土豪劣紳,都將被他們葬入墳墓。[11]

乃是廣大的農民群眾起來完成他們的歷史使命,乃是鄉村的民主勢力起來打翻鄉村的封建勢力。宗法封建性的土豪劣紳,不法地主階級,是幾千年專制政治的基礎,帝國主義、軍閥、貪官污吏的墻腳。打翻這個封建勢力,乃是國民革命的真正目標。孫中山先生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所要做而沒有做到的事,農民在幾個月內做到了。這是四十年乃至幾千年未曾成就過的奇勛。這是好得很。[12]

所引文字清楚地說明,毛澤東在1927年已經把中國革命的希望寄予農民。他非常清醒地認識到農民在中國革命戰爭中的位置之重要性,12年后,他在《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中再次更加明確指出農民的重要地位和作用,認為“農民在全國總人口中大約占百分之八十,是現時中國國民經濟的主要力量”,“是中國革命隊伍的主力軍”。[13]

在文章里,他對中農和貧民又做了細致的分析,認定他們是中國革命的天然同盟者和主力軍。因此,“所謂民主主義的內容,在中國,基本上即是農民斗爭……現在的反日斗爭實質上即是農民斗爭”,“農民,基本上是民主主義的,即是說,革命的”;[14]“占全國人口百分之九十的工人農民”在毛澤東的眼里是“革命的骨干”。[15]他這樣看待農民:

農民——這是中國工人的前身。

農民——這是中國工業市場的主體。

農民——這是中國軍隊的來源。士兵就是穿起軍服的農民,他們是日本侵略者的死敵。

農民——這是現階段中國民主政治的主要力量。中國的民主主義者如不依靠三億六千萬農民群眾的援助,他們就將一事無成。

農民——這是現階段中國文化運動的主要對象。所謂掃除文盲,所謂普及教育,所謂大眾文藝,所謂國民衛生,離開了三億六千萬農民,豈非大半成了空話?[16]

可見,“農民”在毛澤東和中國共產黨人的思想中,不僅是中國革命大軍中數量最龐大、革命最堅決、最基礎、最重要和不容忽視的力量,而且也是革命取得最后勝利的最主要的保障,他們的地位不可替代。他們任何時候都沒有懷疑過農民的力量,并把革命成功的希望寄托在農民身上。因此,“農民”的力量無可比擬,這也決定了其在革命理論體系中的舉足輕重地位。由此,“農民”這一詞語在原有職業和身份概念的基礎上,增添了無數革命的色彩。

兵:《說文解字》中,意指兵器,后來引申為手執兵器之人。在傳統用法中和“工”“農”一樣也是作為職業概念使用。兵何時由器及人?據考察,清初顧炎武在《日知錄》里對此做過考證。他說:“古之言兵,非今日之兵,謂五兵也。”何謂“五兵”?《世本》說:“蚩尤以金作兵,一弓二殳三矛四戈五戟。”弓、矛、戈、戟是兵器,殳也是一種古代的兵器。《左傳》中的“踴躍用兵”“無以鑄兵”,也都是指兵器。直到《史記》,才有“信陵君得選兵八萬人”“項羽將諸侯兵三十余萬”的記載。因此顧炎武說:“秦漢以下始謂執兵之人為兵”,“而五經無此語也”。可是,《戰國策·西周策》有“進兵而攻周”之句。《戰國策》雖為西漢末劉向所編訂,但近年出土的西漢帛書殘本,記述戰國時事,與本書內容相似,學術界早已認為:《戰國策》所纂集的有許多是戰國中期和末期的作品。可見顧炎武說的“秦漢以下始謂執兵之人為兵”中的時間應該提前一些,在戰國中期或末期,兵就由器及人了。[17]

中國的傳統社會雖然是農業社會,但從總體上看,工、農、兵的地位并不高。在引進馬克思主義思想之后,工人階級和農民以及武裝起來的農民——“兵”才被賦予了階級和革命的意義。

可以看出,工、農、兵最初是職業概念,社會地位普遍不高,從文化層面上來說,他們指涉對象的共同特征是沒有知識、缺少文化。在引進馬克思主義思想之后,才被賦予了階級和革命的含義,也蒙上了意識形態色彩,但在20世紀40年代以前,還鮮有三個詞聯合使用,更談不上正式進入文藝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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