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代文學前沿與評論(第三輯)
-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古代文學學科 劉躍進
- 3464字
- 2021-04-23 18:17:26
一 元代戲曲和散曲研究
我是北大中文系五五級的,從我們這屆開始本科是上五年,所以我是1960年畢業的。
為什么會從事戲曲研究呢?因為我喜歡戲曲,在北大的時候當過地方戲曲社的社長。最開始的時候,我是被溫小鈺(按:1938~1993,曾任內蒙古大學教授,作家)拉進戲曲社的。溫小鈺當時在話劇社,她是很活躍的。那時候女同學比較少,地方戲曲社有位新聞專業的同學叫徐芬(音),她問溫小鈺,你們那有合適的人嗎,我們想招一個。溫小鈺說,我們有個同學會唱越劇,就推薦了我。因為我是寧波人,那時候就喜歡戲曲,不算會唱戲,只會哼兩句。她說我會唱,所以就這樣被同學拉進北大地方戲曲社。我最開始的時候是飾演了一個越劇中的紅娘。從此以后,他們開玩笑老叫我小紅娘。拉進去以后,我又稀里糊涂成了地方戲曲社的社長。我也不知道原因。她說我是社里邊不遲到不早退的,可能就是我比較老實。
我當了社長以后,就不再排戲和演戲了,因為沒時間。那時戲曲社有兩個樂隊和兩個演員組,一個黃梅戲,一個越劇。越劇的演出跟黃梅戲的演出完全是兩撥人,興趣都不一樣的。所以我變成四個小組,經常是兩臺戲。我沒時間排戲,就在那里打雜,跟他們關系都很好的。到了大學四年級,我堅決要求辭職。我說我該去念念書了,不然的話我畢業以后都不知道分配到哪了。那個時候學生會文化部、系學生會都來動員我,但我堅決辭職。我說我一有工夫就在劇團,都脫離了班集體,人家對我也有意見。他們也看不到我別的缺點,就因為我不常去班級里,所以說我最大缺點就是脫離群眾。
那個時候55級編文學史,我被分配到編寫戲曲、散曲部分。當時領導人是費振剛(按:1935~,后任北大中文系教授)、于民(按:1930~,后任北大哲學系教授)、孫靜(按:1932~,后任北大中文系教授)。說實話,那個時候北大比較重視詩歌的,愛好戲曲的人好像不是太多。因為我在曲社,又唱戲,他們在分派編寫文學史任務的時候就說,你不是愛唱戲嗎,那你就是愛好戲曲。所以把我分到寫戲曲、散曲部分。這樣一來,我的專業好像就定下了。后來參加工作到了文學所,文學所當時也要編文學史。所里覺得我在北大編文學史是負責戲曲、散曲這一部分,就把我分到了這一段。那是要服從分配的,所以我也就順理成章地做這方面的研究了。
從北大畢業以后,我以研究生的身份到了文學所。不過我到古代文學研究室是“文革”以后的事了,“文革”以前都在民間文學研究室[1]。我那時候到了文學所,一共四個研究生。唐棣華(1918~2000,時任文學研究所副所長)召集我們四個研究生開會。她說你們怎么分專業?我很傻,我都沒想好。另外幾個人就說我上這兒,我上那兒,最后就剩下民間室。唐棣華說那你就到民間室吧。我一聽,民間室就民間室吧。我也沒挑,那時候想的不是很多。我就這樣去了民間室。
到民間室以后,我覺得跟民間室的那些人關系很好,而且名義上我是賈芝同志(1913~2016,時任文學所研究員,后任少數民族文學研究所所長)的研究生,但是賈芝同志很忙,他有民研會(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的工作,也不太管我。我有什么文章或者計劃,拿給他看看,他也就看看。所以我就自己瞎干,瞎干的結果就是我后來就到了古代文學室。
分到民間室時,我一去正好有個民間文學的全國性會議。那時組秘書是卓如,我們的工作就是作記錄,整理記錄,寫簡報。干了以后,好像賈芝對我還比較滿意。畢業時,賈芝找我談了一次話,他說你留下吧,但是我現在不能給你轉正,因為沒有名額。你還是研究生身份,工資少一點,你愿意嗎?我能說不愿意嗎?我說我愿意。實際上我們那時候文學所去了一批研究生,北大四個,復旦四個,最后精簡機構的時候好像都各自又找了什么地方。賈芝同志很好的,他一點沒食言。文學所有名額以后給我轉正了。轉正大概也是在“文革”以前,我是1960年就到了所里,三年困難時期所里是不吸收人的。因為我研究生正好是三年,之后可能還過了一年,估計是1964到1965年,那個時候文學所有名額了,他就給我轉正了。
后來下鄉了,到干校勞動。錢中文、王俊年跟我,我們三個人是木工班的。我們木工組的領導是李師傅,我們是三個徒弟,所以錢中文是大師兄,王俊年是二師兄,我是最小的。我們關系還很好。勞動的時候,我當時是干校唯一的女木工,他們都開我玩笑。為什么把一個女同志分到木工組去推刨子?我覺得那時候有點欺負我,因為我出身不好。幸好我還有點力氣推刨子、鑿眼兒什么的,我還要上房子,因為蓋房子要釘板。王俊年恐高,你別看他脾氣不好,他有恐高癥,他上不去。我當然覺得我是個女的,我在下面遞遞釘子、遞遞木板就行。結果遞釘子、遞木板的是兩個人,錢中文一個人在那上面敲。我說那我上去,我上去了。還好我那時候年輕,膽子也比較大,上去也沒事嘛。我在學校里還走平衡木呢。
文學所從干校回來以后,我大概有一年的時間是在軍宣隊。我們民間室跟理論室在一起并了一個組,專門討論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錢中文是我木工班的師兄,是個老大哥,他很照顧人的。理論室那時候又在一起討論,他就拉我到理論室工作。因為民間文學它不光是搞文學,還包括民間文學的理論,而且大多是西方的理論。當時民間室像馬昌儀,她是俄語系的,所以她懂點外語什么的。祁連休是搞民間文學的,而且他對民間文學和民間故事特別熱愛。我就有點不是太專心了。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也許會繼續搞下去。因為“文化大革命”一來,科研業務也就沒有了。
“文化大革命”以后,重新開始工作,就有了調動的機會。我回來以后就提出調動申請。我說民間文學我本來也不太熟悉。那時候陸永品可能是古代支部黨支部書記,他是領導,所以要招兵買馬。我跟他愛人我們早就認識,到干校她跟著我們下去的。勞動是分班的,我們在一個班里勞動。因為我跟他愛人比較熟悉,所以有時候到他家去。我跟陸永品關系還可以的,他就動員我說,搞什么民間文學,你是北大中文系畢業的,到我們古代室來吧。
民間室的賈芝同志,他對我是很好的,但是他太忙了,沒帶過我。所以我當時是自己隨便干,一年能寫一篇論文就湊合了。但是,他對我確實很好,我很猶豫。后來我考慮民間、理論還是太空泛,我這個人,實在的東西好像還能努力,這種理論性的東西太抽象了,我感覺到好像沒把握,我自己也有點不喜歡。我喜歡古典,因為北大畢業的,對古典文學學的比較多一些。陸永品一動員我,我就到了古代室。因為沒有去理論室,覺得對錢中文挺不好意思的。后來錢中文還說我一句,他說你別看見我就老低著頭,到古代室就到古代室吧。我真的很不好意思,他就跟我開一個玩笑,說完我就自在一點了。
我調到古代室去,賈芝同志很不高興,我對他就覺得很不好意思,有點背叛他的感覺。但是我覺得我對民間文學實在是沒有興趣。不過那時候何其芳挺高興,他跟我談了一次話。他就說你參加過北大文學史的編寫,你到古代室很好啊。他那個時候就是特別熱衷于文學史編寫。我在古代室的主要工作就是寫文學史。
我在古代室其實沒待多長時間,那時候我在古代室就跟金寧芬、孫一珍在一起。我們三個人關系也還可以,我跟金寧芬更好一點。文學所曾經在“文革”以后考進過一批人,金寧芬就是考進所里來的。她來了之后說,我跟你兩個人不沖突,你搞元代,我搞明清。我說沖突也沒關系,各做各的。不過她對明清比較感興趣,所以她到了所里就搞明清的戲曲研究。
我為什么做戲曲研究?前面也講到了,我在北大的時候,北大編文學史,我被分配到寫戲曲、散曲,所以對這個有點了解。我進古代室做散曲研究,是鄧紹基先生分配給我的。文學所寫文學史,他跟么書儀是寫戲曲部分。我本來是對戲曲感興趣的,但是散曲沒人寫,所以他就說你就去搞散曲吧。戲曲部分呢,他分給我一個馬致遠。因為馬致遠我寫過一篇論文,所以他說馬致遠歸你。所以呢,我做這個散曲研究就是工作需要。
后來吳曉鈴先生要搞一個《散曲選》。這個事情他開始是讓欒貴明做的。欒貴明對戲曲不感興趣,他就推薦了我。我跟欒貴明住得很近,又都是北大的。在干校的時候,我跟欒貴明分在一個大隊,跟他比較熟。他就說我帶你上吳先生那去,我說很好,拜訪一下老專家嘛。結果他就把我推薦給吳先生做《散曲選》。《散曲選》本來是我幫助吳先生搞的,因為吳先生年紀大了,他說我來選你來注。我說好,你選我注。吳先生做了一半,他歲數比較大,別的事情也多。最后他說,你也自己選吧,我退出。他的意思是說,我不能占你的便宜,大部分工作都是你干,我不署名,你自己做。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所以我覺得吳先生他是挺好的人,我后來跟他們家很熟的。人家總說吳先生脾氣不好,但是他從來沒給我發過脾氣,他很耐心。所以說,我做的研究工作重點還是散曲,后來做《全元曲典故詞典》,起因就是跟著吳先生做《散曲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