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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黑龍江區(qū)域[1]是中華民族古代文明的搖籃之一。白山黑水之間的廣大地區(qū),在無文字可考的歷史階段就有了遠古人類的活動,成為古代先民勞動、生息、繁衍的沃土,這可從黑龍江考古發(fā)掘出土的舊石器時代文化遺存中得以證實。他們在歷史長河歲月的磨蝕下,由原始群、氏族、氏族部落到部落聯(lián)盟,最終形成了東胡、濊貊、肅慎黑龍江古代民族的三大族系,又經(jīng)過數(shù)千年演進,不間斷地發(fā)展、遷徙、融合、嬗變、進化,到了近代基本上奠定了漢、滿、蒙古、達斡爾、赫哲、錫伯、鄂倫春、鄂溫克等族的民族格局。這些民族及其祖先,為開發(fā)和經(jīng)營黑龍江區(qū)域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其篳路藍縷、艱苦開發(fā)的業(yè)績,將永遠彪炳于中華民族的光輝史冊,更在黑龍江地方歷史上熠熠生輝。

一 黑龍江區(qū)域先民緣起的相關諸說

欲做黑龍江區(qū)域移民史研究,首先遇到的就是關于黑龍江區(qū)域先民的源起問題,因為直至現(xiàn)在的科學研究還沒有認定黑龍江區(qū)域就是人類發(fā)源地,那么最初的先民來自何方,很自然地就成為問題。然而,迄今為止盡管中外學者圍繞這個問題做了大量研究,但結果都是有傾向性的,還不能說真正解決了問題。若對論文著述加以歸納,大致有如下相關諸說。

(一)南來說

我國東北史專家金毓黻先生在其《東北通史》一書中,旁征博引后得出“推斷雖未必然,按之事理,實有可能”東北先民源于山東的結論,他認為:

就吾國古史料求之,即居于東北最早之肅慎族,亦有于先史時代自山東半島移植之可能。近據(jù)頃學者考究之結果,今旅順老鐵山與登州之海程間,本有無數(shù)小島連續(xù)不絕,如果古代海面低于現(xiàn)代時,則自登州與旅順間,可成一脊,以為由山東通于遼東之捷徑,即使不能全通,亦可藉數(shù)小島渡水通之,而大易于今日。審是則居于山東半島之居民,從海道以移入東北,實較幽營一路為順便,此得于地理之助之一種推斷也……又考左氏昭九年傳,有“肅慎燕亳吾北土也”一語,若謂古代之肅慎族居于今寧古塔一帶,則與燕亳之地隔絕太甚,何以與之并言。愚因疑最古之肅慎族,當起于山東半島,再由登州之海中之脊而移居于東北……[2]

另有國外學者使用文化人類學方法考察驗證,亦主張黑龍江人口南來說。俄羅斯?jié)h學家С.М.希羅科戈羅夫(中文名字史祿國)受俄羅斯科學院和俄國中亞與東亞民族調查委員會的委派,于1912年開始對通古斯人[3]進行民族調查,并以調查素材為基礎寫就了《北方通古斯的社會組織》一書,其主張:

應該到“中國本部去尋找通古斯人的發(fā)源地”,并推測通古斯人的原始故鄉(xiāng)當在“黃河和長江的中游和部分下游地區(qū)”。為了證實這種推測,他提出了如下三條證據(jù):(1)北方通古斯的服飾如敞襟外衣、兜肚、平膝短褲和護膝等與中國華南、華北以及東北漢人的服飾相近,而不像古亞細亞民族服飾那樣便于御寒;(2)通古斯人對西伯利亞環(huán)境適應的結果,采用或者發(fā)明了眼罩,說明他們來自南方不適應當?shù)亻L期積雪的反光作用。(3)他從漢人中找到了一種被稱為伽瑪(γ)型的體質類型,而伽瑪型是北方通古斯人最普通的類型,這種類型之所以在華北和華東的漢人中能找到,是因為眾多的漢人同化了遺留在這里的通古斯人的結果。[4]

(二)西來說

蘇聯(lián)學者對通古斯族源的探討,已有相當長的歷史。“但由于他們對這一地區(qū)各民族接觸很晚,對17世紀以前這些民族的活動幾乎一無所知。因此,他們只得依靠民族學、語言學、考古學和人類學的資料進行研究。由于這些學科所積累的資料尚十分欠缺,他們的研究不能不長期停留在推論階段,無法取得一致認識。”[5]如可見的研究成果認為:

Г.М.瓦西列維奇認為通古斯人最初起源于貝加爾湖沿岸及其毗鄰地區(qū)。又,據(jù)安加拉河和勒拿河岸考古調查,在新石器時代及青銅時代之初,約當3500——4000年前,在貝加爾湖岸居住著狩獵民或漁獵民。他們在一些重要的特征方面與17世紀、18世紀俄國學者、旅行者對這里原住民的通古斯族所觀察到的東西相近,或者說“持有酷似的文化”。[6]

如果說Г.М.瓦西列維奇的學術見解是因為“資料的欠缺,停留在推論階段上”,那么蘇聯(lián)科學院院士,長期從事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qū)考古研究的А.П.奧克拉德尼科夫,在其研究著述中大量引用中國歷史文獻的相關記載,又刻意強調“遠東各民族有著淵源極其久遠的自成一體的文化”的見解,意在指出“這里不是某個巨大文化中心的外圍”,充滿了強烈的政治故意:

我們遠東土著居民的獨特無雙的文化特點顯而易見,遠東部落文化的獨特性和獨立性、這些部落數(shù)千年來的文化自主性,表現(xiàn)在一切方面……這里不是某個巨大文化中心的外圍,而是一個獨立發(fā)展的策源地。[7]

(三)土著說

我國有研究者根據(jù)舊石器時代早、中、晚三期遺址在我國東北及俄國遠東地區(qū)所呈現(xiàn)的“南早北晚”“南多北少”的分布態(tài)勢,以考古發(fā)掘為一手資料,著有著述說:

長期以來,我們固守一種觀念:中原文化又稱黃河文化是中華文化的核心,它向周邊包括東北地區(qū)不斷“輻射”,才給這些地區(qū)帶來了文化。這實際是制造了一種中原文化“中心說”……據(jù)考古發(fā)現(xiàn)統(tǒng)計,全國已發(fā)現(xiàn)古人類百萬年以上的遺址有10處,在吉林省前郭爾羅斯蒙古族自治縣王府屯遺址,即是其中之一。說東北地區(qū)是中國人類的“發(fā)源地”之一,亦不為過。距今30萬年上下的遼寧營口“金牛山人”的頭骨化石及大量遺物,大體與北京周口店猿人處于同步發(fā)展階段,能說“金牛山人”一定是來自“周口店人”嗎?此類遺址遍布東北大地,只是時間不同罷了。但可以肯定,這些古人類源于東北本土。[8]

對于上述諸種說法,客觀上學界的大多數(shù)人還是認可金毓黻先生的“南來說”的,且該種說法不斷有新學科的研究成果予以“加固夯實”。如古地質學、古生物學研究者的相關成果告訴我們,“我國東北地區(qū)以及俄羅斯西伯利亞地區(qū)和濱海邊區(qū)的原始人類不是土生土長的,而是通過陸路或當時曾多次外露的渤海和北黃海大陸架等途徑,陸續(xù)來自華北、山東一帶,通古斯人只能是這些遠古移民的一個分支,除此之外,不可能做出別的解釋”。[9]而一些地質學工作者則通過本學科的方法,取得富有見地的研究成果做如是說:

由于深海鉆孔巖芯的同位素研究和大陸堆積以及大陸上鉆孔沉積物中的古植物孢粉、古土壤研究的進展,古地質學家一般認為:在過去170萬年中曾發(fā)生過約17次冰期和間冰期。冰期中,陸上冰流形成并擴張,使幾千萬立方公里體積的海水以冰雪形式儲存于陸上,導致世界海面大幅度下降,大陸邊緣出現(xiàn)廣泛海退,寬幾十公里至幾百公里的大陸架暴露為陸地。近年渤海、黃海等海域的海洋考古新發(fā)現(xiàn)為上述見解提供了新的證據(jù)。1980年考古學家在大連以南約100公里的黃海70米深處發(fā)現(xiàn)了披毛犀和猛犸象化石。1983年和1989年又分別在廟島群島和長島附近海域發(fā)現(xiàn)過距今2—3萬年前的猛犸象化石。1990年國家海洋局第一海洋研究所和中科院海洋研究所證明:在一萬八千年前的玉木冰期時代,渤海曾是茫茫沙漠,呈植被稀疏的荒漠景觀,直到一萬年前被海水淹沒為止。[10]

關于黑龍江區(qū)域先民源起學界的說法大致如此,盡管多種觀點和假說并存,盡管是我們認同金毓黻先生的“南來說”,盡管有古地質學、古生物學研究成果的“加固夯實”,但若缺少區(qū)域考古學的研究對象、手段、方法、成果的強力支撐,所有的認同、可能、推論與假說,都將顯得“蒼白無力”。

二 史料記載與考古發(fā)掘成果的相互印證

對此,黑龍江地方的研究者們經(jīng)過了40年的田野考古調查、發(fā)掘和研究,得出了與金毓黻先生“南來說”近似的結論。而金毓黻先生的“南來說”,是以豐富的典籍史料記載為基石的。

(一)典籍史料的記載

黑龍江區(qū)域是中華民族古代文化的搖籃之一。其白山黑水的廣袤土地,也是古代民族賴以勞動、生息、繁衍的棲息地。黑龍江區(qū)域古代史實際上就是一部民族史,而我國卷帙浩繁的歷史典籍完整地記錄了從上古直到清代末年的這部民族歷史。

《史記》卷一一〇《匈奴列傳》載:

晉北有林胡、樓煩之戎,燕北有東胡、山戎。〔〈集解〉《漢書音義》曰:“烏丸,或云鮮卑。”〈索隱〉服虔云:“東胡,烏丸之先,后為鮮卑。在匈奴東,故曰東胡。”案《續(xù)漢書》曰:“漢初,匈奴冒頓滅其國,余類保烏丸山,以為號。俗隨水草,居無常處。以父之名字為姓。父子男女悉髡頭為輕便也。”〕各分散居谿谷,自有君長,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

對于這一記載,史家的解釋是:東胡是我國古代北方少數(shù)民族之一,它興起于戰(zhàn)國末期,因分布在匈奴(胡)以東而得名。公元前209年,匈奴冒頓擊敗東胡,“余類保烏丸山,以為號”[11]。而作為東胡系統(tǒng)或稱為東胡北支興起晚于烏丸的鮮卑部落集團,則活動在額爾古納河和大興安嶺北段一帶。[12]

《詩經(jīng)》卷十八《大雅·韓奕》載:

溥彼韓城,燕師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時百蠻。王錫韓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國,因以其伯。〔韓侯之先祖,武王之子也,因時百蠻,長是蠻服之百國也。追、貊、戎狄國也。奄,撫也。《箋》云……其后追也、貊也,為獫狁所逼,稍稍東遷。《毛詩傳疏》云:追、濊聲相近,疑追即濊。〕

這是典籍對濊貊族的最早記載,有研究者考證后認為,“濊貊的方位,據(jù)文獻記載可約略得知,在東胡之東、肅慎之南、燕之北。如果根據(jù)漢代濊貊系統(tǒng)諸族的分布,則可以有更具體的設想,如夫余在松嫩平原,則夫余本濊貊之地,有濊城,出濊王印,而且夫余為濊之衍讀,故此地應是濊地;有人考證貊即發(fā),發(fā)在今吉林輝發(fā)河流域……吉林、黑龍江兩省的松嫩平原正是濊貊活動的重要地區(qū)之一”[13]

《史記》卷四十七《孔子世家》載:

有隼集于陳廷而死,楛矢慣之,石砮,矢長尺有咫。〔〈集解〉韋昭曰:“隼,鷙鳥,今之鶚也。楛,木名。砮,鏃也,以石為之。八寸曰咫,楛矢慣之,墜而死。”〕陳湣公使使問仲尼。仲尼曰:“隼來遠矣,此肅慎之矢也。〔〈正義〉《肅慎國記》云:‘肅慎,其地在夫余國東北。可六十日行。其弓四尺,強勁弩射四百步,今之靺鞨國方有此矢。’〕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蠻,〔〈集解〉王肅曰:‘九夷,東方夷有九種也。百蠻,夷狄之百種。’〕使各以其方賄來貢,〔〈集解〉王肅曰:‘各以其方面所有之財賄而來貢。’〕使無忘職業(yè)。于是肅慎貢楛矢石砮,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肅慎矢分大姬,〔〈集解〉韋昭曰:‘大姬,武王元女也。’〕配虞胡公而封諸陳。分同姓以珍玉,展親;〔〈集解〉韋昭曰:‘展,重也。玉謂若夏后氏之璜。’〕分異姓以遠職,使無忘服。〔〈集解〉王肅曰:‘使無忘服從于王也。’〕故分陳以肅慎矢。”試求之故府,果得之。

這是我國典籍的記載,它告訴我們的是肅慎人向中原進貢楛矢石砮的史實。可解作:春秋末期處于發(fā)達青銅時代和向鐵器時代過渡的中原地區(qū),久已告別了新石器時代的諸種器物。即便是陳惠公這樣的貴族也已經(jīng)不認識亡隼身上的楛矢石砮了,派人求教于學識淵博的孔子。孔丘將其解釋為“隼來遠矣”,“其地在夫余國東北”。“此肅慎之矢也”,同時也表明肅慎人還在使用著楛矢石砮。“武王克商”后,肅慎氏以楛矢石砮來賀,武王將其分賜“異姓諸侯”,果然在陳惠公的府庫中找到了此物,驗證了孔丘對楛矢石砮鑒定的準確,也驗證了黑龍江區(qū)域肅慎先民存在的史實。

我國典籍對黑龍江古代民族的記載,是現(xiàn)代研究者的基本素材,然僅有此還不夠,尚需要根據(jù)古代人類活動遺留下來的物質資料即田野調查、發(fā)掘所得遺存加以證實。也就是說,只有在充分習學典籍文獻的基礎上與考古所獲相互參證,我們的史學研究才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二)考古發(fā)掘的成果

考古工作者在20世紀80年代初論及黑龍江區(qū)域遠古人群的分布與遷徙問題時,依據(jù)考古發(fā)掘成果將其清楚地表述為:

從舊石器時代晚期的石片文化的傳播來看,存在著古人類從華北地區(qū)向黑龍江地區(qū)的遷徙;從楔狀石核文化的延布狀況來看,證明了又一次自南而北的人口遷徙。舊石器時代晚期,在本區(qū)范圍內至少存在過兩次以上的較大規(guī)模的人口遷徙……人類出現(xiàn)在第四紀大冰期,并于此期間發(fā)展起來。在中國為大理水期,而黑龍江地區(qū)為諾敏河冰期。當時黑龍江的氣候比晚近的年平均溫度低攝氏7—8°以上。古人類要在這種環(huán)境下生存下去,就要發(fā)展自己征服自然的能力。在末次冰期以后,狩獵經(jīng)濟已成為主要的生活方式,與此相適應,使用間接打制方法產(chǎn)生的各種石器和石核為標志的壓琢石器開始出現(xiàn)和流行起來,人類活動地域明顯地擴大了,最北的舊石器地點達到北緯71°。當時,東北亞和北美都處在冰川和冰緣的地理環(huán)境之中,耐寒的猛犸象、披毛犀動物群就在深林和草原環(huán)境中迅速繁殖起來,而且分布越來越廣,遍布于歐亞大陸的北部和北美的北部。黑龍江流域向以蘊藏和出土豐富的第四紀哺乳動物化石而著稱。被發(fā)現(xiàn)的猛犸象、披毛犀、東北野驢等古生物化石不僅數(shù)量多,而且有完整的骨架出土,如富拉爾基的披毛犀,三站、顧鄉(xiāng)屯、扎賚諾爾等地出土的松花江猛犸象和真猛犸象化石等。饒河小南山出土的真猛犸象化石與石器、骨器一起出土,而且化石均為碎塊,表明正是古代人們吃完肉后扔下的碎骨聚成了碎骨堆。不少地方出土的骨器大都是用動物骨骼制作的,有些骨器已成化石。這些恰好說明當時在這片廣闊的原野上,有成群的猛犸象、披毛犀、東北野牛以及馬、鹿、羊等野生動物馳騁奔突。隨著冰河的后退,這些野生動物跟進北來,誘引古獵人們一批批北上。豐富的野生動物群,給早期生活在黑龍江流域的古人們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衣食之源。而當時的人群憑著原始的技術裝備和頑強堅定的意志力,克服重重困難和障礙,穿越林莽、沙漠、沼澤、山川和冰緣地帶,同大自然搏斗,使自己生存下來并獲得發(fā)展。由華北地區(qū)迤邐北進的古人,有的向西伯利亞、北美阿拉斯加和日本北海道繼續(xù)蔓延。所謂在中緯度站穩(wěn)腳跟,向高緯度繼續(xù)挺進,形成了后來黃色人種,即蒙古人種在世界范圍內,特別是在東北亞和北美分布的格局。在黑龍江地區(qū)居住下來的華北古人后來形成為北亞蒙古種族類型集團,就是形成本地區(qū)古代土著原始民族的人群。后來的所謂“白山黑水之間,種族繁矣”,蓋源自這種獵取猛犸象、披毛犀的古獵人,其至少應是后來本區(qū)原始民族的主源主流。[14]

以上是考古工作者數(shù)十年來研究工作的結晶,是數(shù)十年來風餐露宿、殫精竭慮的文字總結,是以數(shù)十個舊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的文化遺存為強力支撐的科學論斷。考古發(fā)掘成果為我們的歷史研究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

黑龍江區(qū)域舊石器時代的考古應該起源于1931年。其時,北平地質調查所的尹贊勛先生主持了哈爾濱顧鄉(xiāng)屯古生物化石現(xiàn)場發(fā)掘工作,根據(jù)出土的遺存得出的結論為該地是一遺存豐富的第四紀哺乳動物化石埋藏地。隨后的1936年,俄國學者Б.В.包諾索夫、А.Г.馬良夫今、В.佛奧費洛夫及В.В.摩摩特等人開始對黃山進行古生物、古人類以及史前文化調查。30年后,為了進一步弄清兩處舊石器時代遺址情況,地質、古生物、考古工作者對上述遺址進行了再考察并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對顧鄉(xiāng)屯遺址出土的松枝化石進行碳14測定,幾組數(shù)據(jù)顯示年代均在距今4萬年以上,由此可以確定顧鄉(xiāng)屯的地質年代屬于晚更新世。而在黃山遺址的剖面上,發(fā)現(xiàn)了有人工打擊痕跡的石片及云杉化石,對云杉化石的碳14年代測定為30000±700年。“從而可據(jù)以確認顧鄉(xiāng)屯以及黃山有關地點確實存在舊石器晚期文化。”[15]而在滿洲里的扎賚諾爾,因早年有被學界稱作“扎賚諾爾人”的頭骨化石的發(fā)現(xiàn)被人們注意。1973年以后,這里又有6件頭骨化石出土,均為蒙古人種。其遺物的碳14測定為距今11460±230年,“人頭骨化石及其共存遺物均發(fā)現(xiàn)于第四層,其年代約在一萬年左右”[16]。隨后在考古工作者的努力下,又相繼發(fā)現(xiàn)漠河老溝河、塔河十八站、昂昂溪大興、五常學田、哈爾濱閻家崗等屬于舊石器時代晚期遺存達23處之多,[17]從中發(fā)掘出大量的遺物、遺跡、人骨化石及與其共生的哺乳動物化石。“第四紀哺乳動物化石,種類多、數(shù)量大,分布幾乎遍及全省。這里著名的披毛犀——猛犸象動物群,曾經(jīng)與舊石器時代晚期的人類同時生存。這個時期正當人類狩獵活動活躍的時期,人們正是以這種動物作為狩獵對象和生活資料的來源,所以在發(fā)現(xiàn)古生物化石的同時,要注意發(fā)現(xiàn)人類活動遺跡和文化遺物,把古動物化石和古人類的活動聯(lián)系起來。”[18]

20世紀30年代初,我國著名的考古學家梁思永先生率隊在齊齊哈爾昂昂溪五福(С)地點對2座墓葬進行發(fā)掘考察,據(jù)此寫出了《昂昂溪史前遺址》,奠定了我國北方新石器時代考古研究的基礎。在隨后的數(shù)十年,黑龍江區(qū)域又相繼發(fā)現(xiàn)了密山新開流遺址(距今5430±90年)、饒河小南山遺址、牡丹江鶯歌嶺遺址(距今3025±90年)、寧安石灰場遺址、亞布力北沙場遺址等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伴隨著新石器時代考古工作的進展,建筑遺物、文化遺存不斷增多,新石器時代文化自身的內涵、分布、類型、序列漸漸清晰。對此,考古工作者的結論是:

在舊石器時代晚期和中石器時代活動于黑龍江地區(qū)的古代人群,屬蒙古人種,都來自華北地區(qū)。蒙古人種是漢族,同時也是中國北方古代民族,其中包括黑龍江地區(qū)古代各族的共同遠祖。這些從華北地區(qū)遠來黑龍江流域的屬于蒙古人種的古代人群,與當?shù)赝林褡宓男纬捎兄苯拥臏Y源關系。當然,這并不能排斥民族遷徙的因素,即其以后也仍有其他民族北徙至此,與當?shù)赝林迦巳诤隙纬尚碌脑济褡濉闹惺鲿r代以后,種族類型集團大致分化形成。[19]

三 黑龍江區(qū)域三大族系的文明史痕

人類社會由最早的原始群經(jīng)過氏族、氏族部落向部落群過渡,標志著原始民族已經(jīng)形成,而與之相對應的是舊石器時代向新石器時代的過渡。若進一步表述則是,到了新石器時代的中、晚期黑龍江區(qū)域的三大族系已經(jīng)形成。那么,它們如何在這里唱響各自的英雄史詩?考古工作者依據(jù)田野發(fā)掘、研究工作的成果做出了如下表述。

黑龍江歷史上三大族系的緣起與延續(xù),如下:

西部的東胡—鮮卑—室韋—契丹—蒙古系。

中部的濊貊—索離—夫余—豆莫婁系。

東部的肅慎—挹婁—勿吉—靺鞨—女真系。

他們在這里留下各自的文明史痕,由西向東呈現(xiàn)為銅缽好賚、昂昂溪、新開流三種不同的原始文化類型。

(一)銅缽好賚文化

銅缽好賚文化分布較為廣泛,1975年在新巴爾虎左旗、新巴爾虎右旗、陳巴爾虎旗、鄂溫克族自治旗和額爾古納右旗發(fā)現(xiàn)了80余處遺址,其中以新巴爾虎左旗銅缽好賚遺址最具代表性。該遺址位于呼倫貝爾新巴爾虎左旗銅缽廟以北11公里處,出土物極為豐富。有以瑪瑙、燧石、石髓、蛋白石、黑曜石、石英等為原料制作的石鏃、長刮削器、圓頭刮削器、石葉、敲砸器、“鉆”式石核、圓柱石核、石核刮削器,以及石錘、石杵和石磨盤等。石器以砸制為主,少見壓制,而不見磨制;數(shù)量不多的陶片,主要為手制素面夾砂黃褐陶。按出土比例,如石器以千計,則陶片僅見數(shù)例;古墓群中的墓葬多為土坑墓,以單人屈肢葬為主,偶見直肢葬,而其骨骼未見石化。土坑墓中少見隨葬品,僅在胸前放置數(shù)枚河蚌而已。

對于這些文化遺存的出土,考古研究者認為,銅缽好賚文化說明當時存在原始漁獵生產(chǎn),與之并存少量的原始農(nóng)耕經(jīng)濟。從出土的石器看,其文化類型應屬于新石器時代中期,而未見石化的骨髓,“顯然晚于扎賚諾爾文化,而且應是它的接續(xù)者,可能屬東胡先世文化……其絕對年代,據(jù)出土文物的原始性狀觀察,應在距今6000年左右”[20]

(二)昂昂溪文化

昂昂溪文化的發(fā)現(xiàn),起源于我國近現(xiàn)代田野考古學奠基人之一的梁思永先生。解放后經(jīng)地方考古工作者的多次發(fā)掘,得出了昂昂溪原始文化遺存有早晚之分的結論。“早期以五福(C)地點的2座墓葬為代表,隨葬陶器有罐、碗以及石器、骨器等。石器以碧玉、石髓、瑪瑙等制作,有石鏃、尖狀器、刮削器、切割器、石鑿、石葉、打制的‘錛形器’磨制的石錛等,這些是昂昂溪類型的重要生產(chǎn)工具。在該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紅衣陶片、鬲足、支、陶范等則為晚期遺物……”[21]昂昂溪文化主要分布在以齊齊哈爾為中心的嫩江流域地區(qū)[22],而根據(jù)這些出土的文化遺存,專業(yè)人員做出了如下解釋:

昂昂溪文化類型遺址多位于河湖附近的沙崗地或臺地上,有適宜漁獵的良好自然環(huán)境。出土的石器和骨器,主要是用于漁獵生產(chǎn)的工具。遺址中還常常見到獸骨、魚骨等。這正反映了漁獵經(jīng)濟生活。但遺址的文化層堆積很薄,一般在腐植土以下30厘米左右,表明當時從事漁獵生產(chǎn)的人們不能在一個地點定居很久,而必須常常遷徙,人們過著相對定居的生活……從族屬上看,其文化應是濊貊先世的遺留和創(chuàng)造。[23]

(三)新開流文化

新開流遺址位于密山興凱湖地界,文化堆積分上、下兩層。上層為墓葬,下層多為魚窖,出土器物有石器、骨器、陶器等。從其器物形狀、紋飾、用途分析,一支以捕魚為主兼營狩獵的氏族在這里定居。對該遺址上層5號墓人骨進行碳14測年,測定距今5430±90年(半衰期5730年),樹輪校正年代為距今6080±130年。繼之而后的鶯歌嶺遺址位于寧安鏡泊湖南端,文化層堆積亦分為上、下兩層。下層出土陶器、石器、骨器等,特別是石器中已有有肩石鋤、亞腰形石鋤。上層有陶紡輪、穿孔刀、狍角鋤及陶豬、陶狗、陶熊等原始工藝品。證明“這里的氏族部落居民使用石器、骨器和陶器等,從事原始農(nóng)業(yè)、畜牧業(yè),兼事漁獵,農(nóng)業(yè)已進至鋤耕階段,并有了簡單的手工紡織;從出土的多個陶豬的形態(tài)來判斷,當時居民已知養(yǎng)豬。這是他們主要的肉食之源。從陶豬的形象看,頭占全身的1/3,脊部鬃毛高聳,當處于野豬到家庭豢養(yǎng)的家豬之間的過渡體態(tài)。豬的飼養(yǎng)必須以相對穩(wěn)定的原始農(nóng)業(yè)為基礎,大量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工具的出土證明當時的氏族部落已經(jīng)過著比較穩(wěn)定的原始農(nóng)業(yè)生活。長身打制石斧及箭鏃、骨魚鉤等的出土,反映漁獵經(jīng)濟還占較大比重。黑曜石壓制的石鏃和青石磨制的石鏃,可能就是文獻記載中的‘石砮’。原始社會的人們還修筑了半地穴式的簡易住房,‘穴地而居’以抵御北方的嚴寒”。[24]人們“根據(jù)這種文化類型的分布范圍,與后來肅慎族的居住地相應,故新開流原始文化類型的居民可能是肅慎族的先世”。

研究遠古時代先民的狀況,僅就文獻典籍記載的神話和傳說是遠遠不夠的,何況黑龍江地區(qū)的類似記載寥若晨星,這逼迫著研究者只好去充分地利用考古資料。考古資料這一富礦所蘊含的內容,不僅數(shù)量多,而且它所反映的社會情況,無論深度還是廣度,都遠遠超過了那寥若晨星的文獻典籍記載。特別是考古工作者的嚴謹推論,更是讓門外的研究者不敢有絲毫的“僭越”,這也是我們對上面大段引用并繼續(xù)引用考古成果做出的解釋。對于黑龍江區(qū)域三種原始文化類型,考古工作者的結論是簡單明了的:

以上三種文化類型的存在時間,大致距今六千——五千年之間,相當于公元前四十——三十世紀,與中原地區(qū)新石器時代的中、晚期相一致,均處于不見文獻直接記載的“傳說時代”。其經(jīng)濟類型都屬漁獵經(jīng)濟,而原始農(nóng)業(yè)則可能在西部和東部均已發(fā)生。從生產(chǎn)工具看,均有大量壓制石器,亦見磨制石器,但數(shù)量不多,而東部稍多一些。從生活器皿看,西部地區(qū)陶器極少,且多素面,東部和中部地區(qū)雖器形單一,但已普遍使用,且紋飾豐富多采,而新開流尤其豐富且制作較精。從社會形態(tài)看,即或新開流遺址所反映的氏族成員已有地位高低之分,但不能說已出現(xiàn)貧富分化。不同地區(qū)的不同文化類型表明已有了不同的族的存在,而且出土器物證明他們之間存在著文化交流和相互影響,而不是互相隔絕的。這三種分布在西、中、東部地區(qū)的文化類型具有共性,然而小于其個性,即各有其自身的物質文化特征,這種特征正是不同族的存在的集中反映,標明黑龍江地區(qū)原始民族的形成過程,并是以后黑龍江地區(qū)三大族系的先民。[25]

盡管我們是贊同黑龍江區(qū)域先民“南來說”的觀點,史料擷取、資料運用也多圍繞于此進行,但考古研究的新成果又不得不令此說“存疑”,起碼在時限上大為提前。在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2011年編著的《考古·黑龍江》出版物中,“交界洞穴遺址”條下記載:

遺址位于阿城區(qū)交界鎮(zhèn)東北0.5公里處的一個石灰?guī)r采礦場內……從化石種群和石化程度看,其年代比“故鄉(xiāng)屯化石群”為早。遺址出土石制品100件,大多以黑色板巖制成,加工方法主要為錘擊法和砸擊法,有二次加工疤。種類主要有石片、石核、刮削器、砍砸器,石制品工藝粗糙,形體都較大。用地層中出土的梅氏犀牙齒進行鈾系法測定,年代為距今17.5萬年(+2.2萬年—-1.8萬年)。如果這個年代無誤且石制品可靠的話,那么其意義非同尋常。其一,這是我省迄今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遺址,說明這一地區(qū)舊石器時代早期就有了人類活動;其二,這是我省首次發(fā)現(xiàn)的舊石器時代洞穴遺址,也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我國最東北的一處舊石器時代早期遺址;其三,梅氏犀生活在溫暖濕潤的氣候環(huán)境中,在我國北緯45度以北系首次出土,說明距今20萬年左右我省氣候還處于較溫暖的時期,這對于研究我國東北地區(qū)古氣候和古地理環(huán)境的變遷亦有重要價值。[26]

如此,我們認為文中“其意義非同尋常”不僅有其三,似乎還應有其四,即以10萬年計地改寫了黑龍江區(qū)域的相關歷史。

四 黑龍江區(qū)域——罕見的雙向移民區(qū)

歷史上的黑龍江區(qū)域是北方游牧民族的聚居區(qū),僅從大規(guī)模的人口遷移角度講,黑龍江區(qū)域三大族系東胡、濊貊、肅慎的后裔就從這里走出,形成了鮮卑、渤海、女真、蒙古、滿等民族,或君臨全國,或占據(jù)半壁江山,或偏安一隅,或融合于其他民族,在中華民族的舞臺上唱出了一幕幕悲喜劇,也為絢麗多彩的中華文化增添了自己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歷史上少數(shù)民族的內遷

拓跋氏是鮮卑部落聯(lián)盟中的一個構成單位,其原居地在額爾古納河和大興安嶺北段一帶,呼倫貝爾的克魯倫河、海拉爾河、額爾古納河、達賚湖等地發(fā)現(xiàn)的早于鮮卑的壓制石器、陶器、石板墓葬群等遺存,就是拓跋鮮卑文化的實物例證。拓跋鮮卑歷史序幕的掀起應是在東漢初年,經(jīng)過幾代“推寅”的努力,“山高水深,九難八阻”,“歷年乃出,始居匈奴之故地”,最終由他們統(tǒng)一北方建立了北魏政權,唱響了自己的英雄史詩。

渤海國的建立是黑龍江區(qū)域歷史上的一件大事,從嚴格意義說,作為肅慎后裔的勿吉人到了隋唐之際改稱靺鞨,他們分為七部,其大致的地理位置,專家們給出的結論是,在今牡丹江下游、松花江下游、阿什河流域、拉林河流域、第一松花江及延邊附近的廣大地域內。[27]在民族間的不斷征戰(zhàn)中,粟末靺鞨投奔了隋朝被安置在柳城(后為營州,今遼寧朝陽)一帶。契丹人營州作亂,在唐王朝的重兵圍剿下兵敗,靺鞨人在酋長乞乞仲象等率領下東渡遼水,返回靺鞨故地。乞乞仲象之子大祚榮驍勇善戰(zhàn),率眾在東牟山“樹壁自固”,筑城以居,是為“舊國”,今地為吉林敦化敖東城。渤海國以“舊國”作為王都近半個世紀后,到了大欽茂時期決定遷都顯州即后來的中京(今吉林和龍縣西古城)。756年(唐天寶末),又遷都上京龍泉府(今黑龍江省寧安市渤海鎮(zhèn))。之后雖也有遷都之舉,但都為時不長,到契丹滅渤海時上京龍泉府為渤海京城有170余年之久。926年契丹滅渤海后,渤海遺民大批逃往女真、高麗、新羅、中原,加之被強制遷移到契丹內地及遼東地方的渤海人口,這無疑是一次大規(guī)模的人口遷移。

女真人,一般認為與肅慎、挹婁、勿吉、靺鞨有歷史淵源,同屬現(xiàn)代民族學分類的通古斯-滿洲語族。《三朝北盟匯編》卷三載:“女真,古肅慎國也,本名朱理申,番(契丹)訛為女真……《三國志》所謂挹婁,元魏所謂勿吉,隋謂之黑水部,唐謂之黑水靺鞨者……契丹阿保機乘唐衰亂,開國北方,并合諸番三十有六,女真其一焉。”此后,女真這一族稱代替了靺鞨。遼朝統(tǒng)一了黑龍江區(qū)域后,徙渤海遺民于遼之內地,“其在南者,籍契丹,號熟女真”,“其在北者,不在契丹籍,號生女真”。生女真各部“散居野處,各不統(tǒng)屬”,處在原始社會末期階段。史載:“黑水舊俗,無室廬,負山隨坎地,梁木其上,覆以土,夏則出隨水草而居,冬則入處其中,遷徙不常。”[28]后來,完顏部首領完顏阿骨打統(tǒng)一女真各部,繼而起兵反遼,于1115年在上京會寧府(今哈爾濱市阿城區(qū))建立金王朝。金王朝在隨后的用兵過程中,曾不斷地劫掠中原人口并將其安置在上京,謂之“實內地”,使初始封建制的女真社會生產(chǎn)力大為發(fā)展。女真兵鋒所指摧枯拉朽,于1125年滅遼,1127年滅北宋,先后遷都中都(今北京)、汴京(今河南開封)。此間,金政權從利于統(tǒng)治角度出發(fā),把大批女真戶“自本部徙居中土”,“令下之日,比屋連村,結屯而起”,形成了又一次大規(guī)模的民族遷徙。

蒙古族及其先世是我國古代的北方民族,其活動范圍包括了黑龍江上游地區(qū),尤其是呼倫貝爾地區(qū)。蒙古民族有著悠久的歷史,7世紀唐朝北疆望建河(今額爾古納河)畔有唐朝所屬室韋諸部之一的“蒙兀(蒙瓦)室韋”,即是蒙古族的直接先世。波斯史學家拉施特·哀丁在其收集大量蒙古傳說的《史集》中,認為被突厥人征服的早期蒙古人在額爾古納昆山中避難。對于這個“昆”字有多種解釋,拉施特·哀丁認為“昆”是山中的意思,說明古代蒙古人原是居于額爾古納河流域山林中的“百姓”。另有一種解釋認為“昆”是蒙古語“人”的意思,“額爾古納昆”即額爾古納河地方的百姓之意。還有人從生活方式上劃分,蒙古族可以分為游牧的草原部落和以漁獵為生的森林部落,“最早的蒙古人并不是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而是生活在森林地區(qū)的山民,從廣泛地使用木車這一點來看,他們是從森林中走出的。直至今天,蒙古人與草原上的哈薩克人仍然不同,他們依然使用著小木桶,而不是皮袋”[29]。離開了額爾古納河密林西遷的蒙古部,渡騰汲思海(今呼倫湖)到鄂嫩河的不兒罕山(今大肯特山)時,又兼并融合了東胡系統(tǒng)的烏桓、鮮卑、柔然、室韋、契丹,突厥系統(tǒng)的薛延陀、回紇、黠嘎斯等,以此為基礎形成了蒙古族共同體。13世紀初,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國,在東及興安嶺,南至金朝,西接阿爾泰山,北至貝加爾湖的地域內實行“領戶分封”,實際上也就是民族間的調動遷徙。1233年蒙古滅“東真國”,統(tǒng)一了東北地區(qū)。1234年蒙古滅金,統(tǒng)一了中國北方。1272年蒙古滅南宋,中國復歸大一統(tǒng)局面。而此間的蒙古民族遷徙則為經(jīng)常的事情。

元末明初,金之內遷所遺女真人分為海西、建州、野人三大部,它們的地理分布是:海西女真大部居住在吉林扶余(伯都訥)以北的松花江大曲折后的江南以及黑龍江省哈爾濱市東邊的阿什河流域,建州女真分布在長白山北部,牡丹江、綏芬河流域,野人女真則遍居于從精奇里江下游直到庫頁島的整個黑龍江南北廣大區(qū)域。在蒙古人的不斷侵擾及明政府的連續(xù)招撫下,“原來居住在黑龍江流域和松花江下游的女真人掀起了一次長達百余年的民族南遷運動”[30]。到了明中葉,建州女真遷于渾河上游的赫圖阿拉,海西女真幾經(jīng)遷徙定居在遼東地區(qū)的大、小清河流域,吉林的輝發(fā)河流域。而野人女真留居原地的有之,遷入建州、海西故地的有之,雖然發(fā)展緩慢,但從族源上它們屬于同一民族共同體。故而,有人指出:“曰海西、曰建州,就其居處言;曰野人,則就其文化言。”[31]明末,女真人后金政權的建立,完全切斷了中央政權與東北邊地的聯(lián)系,使明王朝的奴兒干都司在黑龍江區(qū)域的設置基本上名存實亡。努爾哈赤及其子皇太極三次用兵于黑龍江,對這里的各族居民進行恩威并施的招撫和軍事征討,終使“自東北海濱(鄂霍次克海),迄西北海濱(貝加爾湖),其間使犬、使鹿之邦,及產(chǎn)黑狐、黑貂之地,不事耕種、漁獵為生之俗,厄魯特部落,以及斡難河源,遠邇諸國,在在臣服”[32]。編入“伊徹”(新)滿洲的黑龍江區(qū)域土著居民是要服從朝廷征調的,在近30年的明清戰(zhàn)爭中,在清王朝定都北京“盡族西遷”中,在清王朝歷次平叛勤王中,黑龍江區(qū)域的土著居民與八旗官兵“俱在行間”,這無疑又是一次大規(guī)模的民族遷徙運動。

清王朝因各種緣由在極力征調黑龍江人口的同時,卻從狹隘的民族統(tǒng)治利益出發(fā)將東北封禁起來。以黑龍江區(qū)域計,在有清一代276年的統(tǒng)治史中,其被封禁時間竟長達194年(1667—1861年)之久。長時間的人口頻繁征調,損耗了這里人口的自然增長,長時間的實施封禁政策,阻止了這里人口的機械增長,以致偌大的一個黑龍江區(qū)域,在嘉慶十七年(1812)時,人口卻只有444009人[33],人口密度為0.73人/公里2[34]。如此的人口數(shù)字,如此的人口密度,使得黑龍江區(qū)域在世界資本主義擴張之際難免受強鄰垂涎覬覦。

(二)近現(xiàn)代以來的“闖關東”移民

1840年以后,華夏大地上有“闖關東”“走西口”“下南洋”的中國近代社會人口“三大流向”。河北、山東、山西等北方諸省的窮苦百姓,在土地兼并、人口壓力、自然災害等天災人禍的交相侵逼下,不顧清廷禁令向東三省遷移。其人口遷移規(guī)模之大、影響之廣、持續(xù)之長久、意義之深遠,為世界移民歷史所罕見。

清末民初之際,黑龍江區(qū)域是帝國主義列強的角逐場。俄國人借修筑中東鐵路之機,把這里的許多地方變成了鐵路附屬地然后移民于此。日本人假黑龍江部分地方開埠通商之時,大量商民移居這里經(jīng)商謀利,更有武裝占領后“百萬戶移民侵略計劃”的實施。另據(jù)1922年日本駐哈爾濱總領事館統(tǒng)計,時哈爾濱人口為34萬人,其中外國人口16萬人以上,占城市總人口的47%,包括了俄、日、英、美、德、法、丹、比、意、荷、澳、瑞、葡、南、羅等30多個國家的僑民麇集于此,故當時的哈爾濱有“國際人種博覽會”之稱。[35]

新中國成立后,黑龍江區(qū)域既作為人口安置區(qū)又作為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交替使用,在“共和國長子”的名義下,接受了“十萬官兵”“二十萬支邊青年”“百余萬知識青年”等各種名目、各種形式的移民以及進行“突破高寒禁區(qū)”的林業(yè)開發(fā)、“鐵人精神”的石油開發(fā)、“創(chuàng)業(yè)精神”的北大荒開發(fā)等,還有那難以計數(shù)的自流人口在此謀生。

黑龍江區(qū)域移民到底有多少,應該有一個大體數(shù)據(jù)可循。嘉慶十七年(1812)黑龍江區(qū)域人口有44萬人,光緒三十三年(1907)人口有257萬人,宣統(tǒng)三年(1911)人口有324萬人,1930年人口有601萬人,1949年人口有1013萬人。[36]參照清末、民國、日偽統(tǒng)治時期及三年內戰(zhàn)時期的社會變遷,如此一種人口增長速度,應該是以人口的機械增長為主。至于解放后黑龍江區(qū)域的移民數(shù)字學術界常以“三個一千萬”來描述,即“解放初人口一千萬,自然增長一千萬,外省流入一千萬”。[37]對于這一提法學界也有質疑,許多人認為“三個一千萬”提法不確切。如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研究中心馬俠研究員撰文,認為1949—1982年黑龍江凈遷入人口為764.4萬人。又如,郝守忠先生在《從第三次人口普查看黑龍江人口變動與經(jīng)濟發(fā)展的關系》一文中,指出1949—1982年黑龍江人口的機械增長數(shù)字為747萬人。再如,胡煥庸、張善余在《中國人口地理》一書中,提及1954—1979年黑龍江全省累計凈遷入人口650萬人。復如,李德濱先生等在其《黑龍江移民概要》著述里,指出1949—1982年黑龍江凈移入人口數(shù)為774萬人,年平均凈移入人口22萬人。[38]綜合以上數(shù)據(jù),若將統(tǒng)計時限上的誤差扣除,700余萬人應該是一個可取的數(shù)字。

如此,歷史上黑龍江區(qū)域走出了鮮卑人、渤海人、女真人、蒙古人、滿族人,他們或君臨全國或占據(jù)半壁江山。如何評述他們的功過得失?由此想到翦伯贊先生在《秦漢史》中對大月氏與北匈奴遷中亞、歐洲時的精彩論述:

大月氏,是中國歷史運動壓抑中第一次拋擲出去的歷史碎片,也可以說是中國這個太陽系統(tǒng)中的一顆流星,這顆流星,降落在中亞,象隕石一樣,落在媯水流域。然而它在媯水流域,卻大放光明……

北匈奴是中國歷史運動壓抑中第二次拋擲出去的一塊歷史碎片,也就是中國這個太陽系統(tǒng)中第二顆流星。這顆流星后來降落在歐羅巴的原野,成為四世紀西歐歷史的動力。[39]

黑龍江區(qū)域先民鮮卑人、渤海人、女真人、蒙古人、滿族人等就是在中原農(nóng)耕文化的吸附下“拋擲出去的一塊塊歷史碎片”,在中原地方與漢族文化碰撞、混化、融合,為絢麗多彩的中華文化增添異彩。而到了近現(xiàn)代,漢族人口在各種原因的綜合作用下,源源不斷地移民黑龍江區(qū)域,為鞏固邊疆、開發(fā)邊疆,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而由于歷史原因,以各種形式出現(xiàn)在黑龍江區(qū)域的外國移民,更是給這里增添了異域色彩,其功與過、美與丑、罪與罰自有歷史評說。這樣一個罕見的雙向移民區(qū),是需要進行認真研究的。研究的路徑是以歷史脈絡為主線,以典籍文獻為依據(jù),盡量使用已掌握的社會學、人類學方法和田野調查資料,嘗試著將其做成一部活生生的黑龍江區(qū)域移民史。


[1] 這里使用黑龍江區(qū)域這個地理概念,主要是由于屢屢變更的行政劃分。有清一代直至民國松花江以南仍屬于吉林管轄,松花江以北隸屬于黑龍江轄治,另有大興安嶺及蒙古地方,很難用現(xiàn)在的行政區(qū)劃厘清劃一。使用黑龍江區(qū)域的概念,就是把這一范圍納入統(tǒng)一論述。

[2] 金毓黻:《東北通史》,社會科學戰(zhàn)線雜志社翻印本,第52頁。

[3] 通古斯-滿語族是發(fā)源于貝加爾湖附近的一個古老的民族共同體,如今屬于這個語族的包括滿族、錫伯族、赫哲族、鄂倫春族、鄂溫克族及俄羅斯境內的奧羅奇人、那乃人,烏德蓋人等。

[4] 轉引自高凱軍《通古斯族系的興起》,中華書局,2006,第24—25頁。

[5] 干志耿主編《探賾索隱集》,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3,第90頁。

[6] Г.М.瓦西列維奇:《關于通古斯人民起源的語言、民俗和民族學資料》;А.П.奧克拉德尼科夫:《蘇聯(lián)遠東考古學新發(fā)現(xiàn)》,轉引自干志耿主編《探賾索隱集》,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3,第93頁。

[7] А.П.奧克拉德尼科夫:《從最新考古成就看蘇聯(lián)的遠東地區(qū)》,轉引自《蘇聯(lián)考古文選》,文物出版社,1980。

[8] 李治亭主編《東北通史》,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第6頁。

[9] 高凱軍:《通古斯族系的興起》,中華書局,2006,第27頁。

[10] 參見楊懷仁等《新生代地球氣候變化及海面升降研究》,載《第四紀冰川與第四紀地質論文集》第2集,地質出版社,1985;張鎮(zhèn)洪:《北黃海披毛犀和猛犸象化石的新發(fā)現(xiàn)》,《中國第四紀研究》1980年第5卷第1期;《新華文摘》1990年第3期;《人民日報》1990年8月19日的相關報道。

[11] 關于烏丸山所在,學術界說法不一。一說是張穆在《蒙古游牧記》中提到,烏丸山即今阿魯科爾沁旗西北百四十里的烏遼山;一說是馬長壽在《烏桓與鮮卑》中認為,遼代的烏州即漢烏丸地,在遼長春州與永州間,在今歸流河附近;一說是張博泉在《烏桓的起源地與赤山考》一文中寫道:赤山在遼東西北數(shù)千里,當為今肯特山。

[12] 干志耿、孫秀仁:《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88頁。

[13] 干志耿、孫秀仁:《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94頁。

[14] 干志耿、孫秀仁:《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37—39頁。

[15] 譚英杰等:《黑龍江區(qū)域考古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第11—12頁。

[16] 黑龍江省博物館、黑龍江文物考古工作隊:《黑龍江文物考古三十年主要收獲》,《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文物出版社,1979,第113頁。

[17] 干志耿:《黑龍江考古與民族歷史》,《民族研究動態(tài)》1988年第3期。

[18] 譚英杰等:《黑龍江區(qū)域考古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第20頁。

[19] 干志耿、孫秀仁:《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50頁。

[20] 干志耿、孫秀仁:《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76頁。

[21] 黑龍江省博物館、黑龍江文物考古工作隊:《黑龍江文物考古三十年主要收獲》,《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文物出版社,1979,第114頁。

[22] 黑龍江省博物館:《昂昂溪新石器時代遺址調查》,《考古》1974年第2期。

[23] 干志耿、孫秀仁:《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78頁。

[24] 戚玉箴、孫進己:《肅慎和挹婁的考古文化》,《學習與探索》1984年第5期。

[25] 干志耿、孫秀仁:《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82—83頁。

[26] 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考古·黑龍江》,文物出版社,2011,第47—48頁。

[27] 孫進己、干志耿、莊嚴:《勿吉和靺鞨的物質文化》,《博物館研究》1985年第1期。

[28] 《金史·世紀》卷一。

[29] 〔法〕勒內·格魯塞:《草原帝國》,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10,第139頁。

[30] 李治亭主編《東北通史》,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第347頁。

[31] 徐中舒:《明初建州女真居地遷徙考》,《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六冊,臺北:中研院歷史研究所,1987。

[32] 《清太宗實錄》卷六十一。

[33] 《盛京通志·戶口》卷三十五;《嘉慶朝大清會典·戶部》卷十一。

[34] 此數(shù)字見梁方仲《中國歷代戶口、田地、田賦統(tǒng)計》,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第273頁。這應該是一個人口密度偏低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因為沒有將黑龍江區(qū)域吉林將軍所轄部分計算在內。

[35] 轉引自趙德久《哈爾濱近代對外經(jīng)貿(mào)關系史略》,華文出版社,1993,第132頁。

[36] 參見《黑龍江省志·人口志》第57卷,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6。

[37] 《費孝通教授同哈爾濱、內蒙的有關科研人員談開展人口流動問題的研究》,李德濱等《黑龍江移民概要》,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3頁。

[38] 上引數(shù)字均見李德濱等《黑龍江移民概要》,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173頁。

[39] 翦伯贊:《秦漢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第1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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